工坊的雜役搬考生作品去了,魯考官起身叮囑了一句:“小心點搬,保持成品的原形。”
雜役們紛紛應是,魯考官坐回原位,笑着搖了搖頭:“排名靠後這些考生做的東西,恐怕真不那麼好搬。”
考官們看向模型的原型,笑了幾聲,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劉鬍子左顧右盼了一陣,突然湊到自己徒弟耳邊,小聲問道:“許問呢,怎麼沒看見許問?”
孫博然也正在留意這件事情,他壓低了聲音說:“我算過了,滿場考生除了沒來的那個,少了兩個人。一個是許問,一個是天作閣的江望楓?”
“那不就是大前天晚上……”劉鬍子詫異地看他。
“的確。”孫博然點了點頭,招了招手,叫來一個小廝,附耳對他說了幾句話,小廝應聲而去。
石臺就這麼大,八把太師椅放得已經有點擠了,孫博然的舉動當然人人都能看得見,說的話是啥聲音太小了倒是聽不太清楚。
所有人都在看他,不過他也不解釋,向着剛剛搬東西出來的兩名雜役道:“小心放在那裡。”
甲二百一十六號考生的作品放在一塊木板上,上面蒙着一塊薄麻布。
兩名雜役把木板放到原型旁邊的臺子上,他倆後面又跟着兩個雜役,手裡同樣舉着木板和蒙着麻布的模型。
那是下一個考生的,準備這個評完了馬上跟着補上去。
“打開吧。”孫博然吩咐道。
麻布一掀開,考官們頓時小小譁然。
考號這麼靠後,證明這考生在府試時的排名比較靠後,屬於實力相對比較差的一波。
但這畢竟是院試,考官們的眼界也都比較高,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考試裡看到這樣的東西。
可以看得出來,雜役們在搬動這件模型時已經盡力保持它的原樣了,但要完全保持,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尤其是現在麻布一撤下,馬上就有十幾塊木製構件噼哩啪啦地跟着掉了下來,在旁邊散成了一片。
這件作品的核心建築根本就沒有成形,連架子都沒有撐起來!
這水平真的太差了,孫博然也有些意外,擡起了頭往考生堆裡看。
他根本不需要辨認究竟是那個考生,東西搬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被許多道目光齊刷刷地注視着了,他只需要跟着那些視線的落點就能確認。
這名考生長得很稚氣,個子卻很高大,兩廂對比反差非常明顯。
此時,他站在人羣中間,頭快低到了自己的胸口裡,耳朵赤紅。
顯然,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行,這會兒等於是被公開處刑,羞恥得簡直想哭出來。
“基本功還是不錯的,配件做得都很好。”廖考官突然出聲,從木塊裡揀出一個,放在手上捻了捻。
“是這樣。看單個配件的話,形態準確,表面光滑,觸手毫無/毛刺,基本功還是很到位的。”冼考官跟着附和,說的也是事實。
“這水平在府試裡擦邊過關也不奇怪,到院試就不夠看了。”魯考官笑眯眯地說着,話裡的內容卻很不客氣。
“評分前不可討論,勿用自己的言語影響他人。”孫博然皺着眉頭,不滿地掃了周圍一圈。
考官們凜然,齊聲應是,一起閉上了嘴。
不過被考官們這麼七嘴八舌的一說,甲二一六號考生倒是放鬆了一些,雖然臉還是紅通通的,但好歹敢擡頭了。
“評分吧。”孫博然說。
考官們各自低頭拿起面前的紙條,提筆在上面打分。
他們好像一早就已經想好了,都沒有考慮的過程,直接就把分數寫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紙條被彙總到賬房先生手上,他一邊噼哩啪啦打着算盤計數,一邊大聲把拿到的分數報出來。
“孫大人評分,零分!”
“劉大人評分,零分!”
“廖大人評分,零分!”
“吉大人評分,零分!”
“魯大人評分,零分!“
“冼大人評分,零分!”
“孫大人分數翻倍,與其餘五名考官合計零分,除以七,最終得分零分!”
這賬房先生也算天賦異稟了,說話聲音極其洪亮,沒用任何擴音設備,場在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打完算盤,毫不猶豫轉身,白紙黑字,將剛纔得出的分數寫在了身後的榜上。
甲二一六號考生死死盯着榜上的考號和分數,剛剛漲得通紅的臉現在刷地一下變得雪白,簡直不可置信!
之前考官們違反規則地評點了幾句,誇了他的基本功,也讓他的心裡有了一點僥倖。
他做的這東西,院試想過關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但也許沒準,可以拿到好一點的分數?
這樣他回去也有得可說,不至於那麼丟人了……
沒想到考官們嘴上在安慰他,打起分來卻一點也不容情,直接給了他六個鴨蛋!
六位考官,竟然一分也沒給他!
他簡直要哭出來了——事實上就算沒有出聲,他的眼淚花也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但這時候,周圍其他考生也沒一個人有嘲笑他的意思。
這個分數一打出來,他們的心裡也在發涼。
這是第一個被評分的,他的評分標準,肯定也是後面所有人的評分標準。所以大家都盯着呢。
這個人的水平當然是不行,但就像考官們說的一樣,他並非毫無可取之處——他的基本功的確非常紮實,不遜於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甚至還算是比較出色的。
三天時間,要把每一個零件都做到非常細緻、盡善盡美是非常難的事情,但他就做得非常出色。
肉眼可見這幾百個零件,看上去沒一個不妥的。
在他們看來,單是這一項,就應該加不少分!
但考官們硬是沒加,硬是一分也沒給,直接給他掛了個鴨蛋!
這評分標準,是不是太嚴格了一點?
考官們最看重的,究竟是什麼?
“下一個。”孫博然並沒有解釋的意思,直接向另一邊招了招手,讓雜役把第二件考生作品搬上來。
前兩名雜役,則已經開始收拾二一六考生的東西了。
“稍等。”這時,鄧知府擡起了手,打斷了即將繼續的評分流程。
“首先申明一下,我無意干擾各位大人的判斷。不過我心裡還有一些疑惑想要提出來。我想,朝廷將本次考試評分設爲公開進行,本也應是如此意思。”他撫着一把美髯,笑吟吟地說着。
“不錯。還請鄧大人指教。”孫博然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指教談不上,但我的確想請問一下,這個……”鄧知府額外看了一下榜上這考生的名字,道,“這位杜考生的分數,究竟是怎麼打出來的。”
孫博然看了張總督一眼。
張總督笑而不語,但他這態度,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