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立在當地,看着那女子一臉溫婉之色,周身散發出的溫暖氣息讓人情不自禁跟着她露出微笑。
若說羅妃豔麗妖嬈如海棠,那眼前這碧裳女子便直如池中青蓮,容顏純淨清麗得讓人不敢逼視。
見寧兒不動,女子站起身來走近幾步,淺笑道:“姑娘快些進來罷,莫要凍着自己。”
寧兒這才醒過神來,連忙走進幾步,怔怔道“你、你真好看!”
女子撲哧一笑,看了看寧兒的少女髮式,問道,:“姑娘是哪家的小姐?這種時候怎麼會來這裡?”
寧兒揉揉鼻子,道:“我叫莫寧兒。七走八走迷了路到了這裡……這裡不可以來嗎?”
女子斂眸道:“青蓮宮沒有什麼人來的。”
寧兒低低“啊”了一聲,又道:“這裡莫不是冷宮?那你、你是哪位娘娘?”
女子倏然沒了笑容,臉上忽然顯出一派茫然神色,道:“娘娘?我……我是溫相的女兒青青……”
寧兒疑惑道:“當朝是有兩位丞相,左丞相姓張名無延,右丞相姓李名朔,哪有什麼溫丞……”嘴裡說着,心下卻陡然一驚,叫道:“你……你是前朝溫丞相之女!”
溫青青聞言,芙顏上滿是憂色,伸手比在脣上:“姑娘莫要胡說!雷家起兵謀反,昭明太子已然率軍平叛去了……雖然、雖然雷家已佔了半壁江山,可是料想用不了多久我朝河山便會光復。你莫要說什麼‘前朝’,叫人聽見是要殺頭的!”說罷緊張兮兮四顧,見周圍無人,似是放下心來。又道:“你從外面來,有沒有戰事消息?”
寧兒徒然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回答溫青青,眼前這女子分明已然神智不清,不辨今夕何夕!
溫青青卻似不甚在意寧兒是否回答,自顧自道:“不用你說,我也猜得出,太子定然是快要得勝了。”說着嬌柔神態間忽然多了幾分羞澀,“年初的時候皇上爲我們指了婚,只待叛亂平定之後,我們就要大婚了……從嘉他、他去守城之前把我送進宮裡,叫我乖乖等他……可是我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好久,他爲何……爲何還沒有回來呢?”
寧兒心下已明白了幾分,原來這溫青青不但是前朝丞相之女,更是前朝太子妃!只是……昭明太子在十年前便已死在亂軍之中,可憐溫青青竟猶未知曉……但雷霆怎麼會容一個前朝貴族之女留在宮中?
心中幾多懸念不解,寧兒囁嚅道:“昭明太子他……”
溫青青見她支吾,雙手驀地緊緊抓住她小臂,問道:“太子他、他怎樣?”
寧兒吃痛,呼道:“你……你先放開我!”
溫青青卻似充耳不聞,只追問:“你說!你快說太子怎樣了?”聲音越發淒厲駭人,纖纖十指指甲竟掐入寧兒臂膀之中。
寧兒疼得狠了,慌忙掙扎,又見溫青青臉上如瘋似癲的神色,當下駭得大叫:“死了!他十年前就死了!”
溫青青一顫,寧兒趁機脫出她的鉗制,連連後退幾步。
只見她卻似失了心魂般喃喃:“你騙我……前些時候他還趁夜裡偷偷從郊外兵營趕回見我一面……你、你定是奸細!”突然揚聲大叫:“來人!快來人啊!”
未幾,只見一箇中年宮婢匆匆跑入,溫青青一見她,便立時叫道:“夜娘!夜娘!她說太子爺薨了!她是奸細!快叫人捉她!”說罷撲入夜娘懷中,緊緊摟住她的腰,瑟瑟發起抖來。
那名喚夜孃的宮婢低聲安撫溫青青,道:“小姐莫怕,太子爺擊退了攻擊王城的叛軍,又將他們趕回了平遙去,正在回程路上。現下已過了永定河。你乖,把藥吃了病好了,太子就回來了。”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瓷瓶,倒出幾粒藥丸,放在溫青青掌中。
溫青青擡起一雙淚眼,問道:“真的?”
夜娘點頭,“奴婢何時騙過您?”
溫青青似已忘了寧兒在旁,一心只記掛太子的消息,聽了夜孃的話,眼中慢慢又回覆了溫柔之色,將手中藥丸吞下,重複着夜孃的話:“等我病好了,太子就回來了……”說罷由夜娘半挾半扶着,進去內室了。
不多時夜娘從內室出來,見寧兒愣愣站在廳腳,上前道:“我家小姐神智不太清醒,讓姑娘受了驚嚇,請多擔待。”說着又請寧兒坐在椅上。
寧兒問道:“溫……溫小姐和你、你二人怎會在這裡?皇上怎麼會同意……我是說雷……”夜娘截斷她,道:“我家小姐原是前朝溫相之女,與昭明太子本是一對壁人。只可惜……哎……太子守城之前將小姐送進宮中,原以爲宮中會安全些。我本是小姐的貼身丫鬟,自然隨了小姐進宮。城破之後,雷家軍入宮大肆燒殺,更將宮中貴族男女趕到大殿上去。小姐被那些兵士強行帶了出去,我本想追,卻被他們推了開,頭狠狠撞在門檻上便暈了過去。”
夜娘嘆了口氣,伸手拂起額上碎髮,只見一道凸起的紅疤橫在她的額角,足見當時傷口之深。
寧兒倒吸一口氣,聽得夜娘又道:“我醒來時候才知道自己整整暈了兩天。那時小姐守在我旁邊,眼神愣愣的,我問她什麼,她也答不出來。我們依舊住在宮中,卻不見了其他皇親國戚,我也不知爲何所有人都沒有爲難我們。直到有一日晚間,當今的聖上,當時的平遙侯二子來看小姐。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是他在城破那日保下了小姐……本來我是恨那些叛軍入骨,可他畢竟算得我和小姐的恩人。”
寧兒聽了更是好奇,道:“皇上那樣性情的人,爲何獨獨留下溫小姐?”
夜娘搖頭,“我當時只道是他喜愛小姐的美貌……一個月後他登基爲帝,不幾日便冊了小姐爲溫妃,又將青蓮宮賜給我們。他很少來青蓮宮過夜,這裡也就只我一人照顧小姐。”
寧兒問道:“你家小姐對太子情深如許,怎會同意做了妃子?”
夜娘苦笑道:“小姐自我醒來後便已時時神智混亂,幾乎夜夜發噩夢,常常哭喊着醒來……半年後某天,她居然告訴我,昭明太子夜間曾來見她,要帶她走。我嚇了一跳,想小姐病得越發嚴重,於是便日日哄她,告訴她太子尚在人間,她纔會安靜些時日。只是每日等啊盼啊,那模樣實是叫人揪心。”
寧兒心下惻然,想溫妃雖渾渾噩噩,但因了心中對昭明太子無比的執戀,才苦苦支撐到現在。這瘋癲的溫妃如此可憐,而青蓮宮裡,竟然隱藏了這樣一段秘辛……
寒風吹進廳堂,寧兒只覺通身一陣寒冷。突聽院落外有踢踏腳步之聲,一人當先進入,卻是那胖太監福喜。
只見福喜一張笑臉兒此時全無笑意,見了寧兒連忙躬了躬身道:“莫姑娘真是叫奴才們好找,請姑娘隨奴才回去吧。”不待寧兒回答,他轉頭又對夜娘道:“你這賤婢!看好溫妃娘娘,莫說些不該說的,給你家主子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