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聽了程孤寒的話,當下面色變了幾變,嚯地站起身道:“承蒙程公子一路相護,莫寧兒感激不盡,如今已在夏國境內,寧兒不敢再耽擱公子,我們就此別過便是。”言畢再不多話,扯起包袱便出了客棧去。
程孤涵被她一陣搶白,心下着惱得要命,拎了包裹起身跟了出去。眼見寧兒已走得好遠,程孤涵邁開大步追了上去,張口便道:“給我站住!”
寧兒只作不問,腳下步伐卻加快了些,不料手臂猛地一緊,卻是被程孤涵大手攥住。她轉過身來,盯着程孤涵的手,小臉上卻是怒焰蒸騰。
“君子自重!”
那張吐出話語的菱紅脣兒,已經有些微的乾裂,寧兒面上也早已有了疲累之色,然而她的嘴角卻還緊緊抿着,小臉上的表情更甚是倔強堅定。
程孤涵看着她,心中微微一滯,那手便鬆了開來。天色雖早已暗了下來,然而他卻發現,這個一路與他從苗疆行來夏境,從不抱怨路途辛苦遙遠,不抱怨飲食不精住宿不良,美麗的小臉之上總是掛着明媚笑靨的女子,此刻那雙眸子裡,卻浮現點點水光。
程孤涵心中的怒氣倏然便淡了下去,張口問道:“爲什麼你會如此掛心燕兄?你執意再向北行,很有可能還未見到他便丟了性命,這樣你不怕嗎?”
“程莊主是聰明人,想必早已知道了我與燕起的身份罷?”
見程孤涵微微點頭,寧兒盯着他,又續道:“我先前只因了他與我的身份,一心想要逃開他,只怕拖累於他,然而與阿風經歷了苗疆之事後,我卻越發覺得,若知曉了彼此心音,便應當相互珍惜,切莫要等到再抓不住彼此,也再來不及相守的時候才後悔。我身爲女子,自當沒有你們男兒見識廣遠,但我卻知曉自己當下所想所做,如今我已離他這樣的近,我便要立刻找到他、見到他。否則,隔了天地茫茫山長水遠,我怕我錯過了這次,便是相見無期!”
“癡人。”程孤涵被她一番急語說得有些怔住,好半晌,才吐出這兩個字來。
“也許罷。”寧兒看他,璀璨眸子裡忽地有了幾分深意,“若我沒猜錯,程公子定不曾傾心於哪個女子罷?”
“確實不曾。”程孤涵點頭,“但那又如何?”
寧兒的怒氣似是因爲剛纔那一番話而宣泄掉,聽了程孤涵的問句,忽地燦然笑了起來,那疲憊之色難以掩去的瑩白小臉之上,卻混合了程孤涵從未見過的柔軟和堅定的神色,“那便是了,若程公子有了心愛之人,那定會嚐到那種……她憂愁你便憂愁,她歡喜你便也歡喜,恨不得同喜同悲,日日相對,苦樂與共的滋味。”
說完,她捏緊了手中小小包裹,轉身便走。
“寧姑娘!”
身後傳來程孤涵的喊聲,寧兒停步,下意識地回首——
月色下,那孤傲而冷漠的世家公子,望着眼前這十六歲的嬌小女子,卻忽然深深揖了下去——“程某確沒有拋下寧姑娘獨自離去之意,適才店中若言語有不妥之處,還望姑娘海涵。”直起身來,他又道:“程某願繼續護送姑娘,直到與燕兄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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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邯城二百餘里的宛城兵營之中,燕起皺着眉,右手攤開一封信箋,對面前的拓跋澤道:“我受了重傷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
“嗯,”拓跋澤點頭,“要不了多久,他們便會按捺不住再次出兵。不過……”他掃了眼正在爲燕起左肩的傷口換藥的女子,“即便不是重傷,你也該好生將養,先前在煌國受的傷加上今次的新傷,我想你不會太好過。好在我有這醫術超羣的妹子,否則我看你怎麼再用那柄沉得要死的‘大夏龍雀’上戰場。還有,你那可笑的手足之情顧念一次便罷,下次你若再因爲這些蠢理由就相信他們,巴巴地前去送死,我拓跋澤便沒你這樣的兄弟。”
“阿澤,你當真聒噪。”燕起聽得“煌國”二字,心中忽地一陣煩悶,轉頭對了爲他換藥的女子道:“小慧,我這傷已不大礙事了,你且不用總看顧我,這次隨我同去漳州的衆弟兄中也有人受傷不輕……”
那被燕起喚作“小慧”的女子,十七八歲的年紀,雖是女子,卻也着了一件與普通士兵無二的粗布兵服。眉目之間秀麗婉約與拓跋澤有三分相像,便是拓跋澤的親妹子,拓跋明慧是也。
“燕大哥放心,我方纔已爲他們換過藥,這纔過來看你的。”明慧聽了燕起所言,娟秀面上一片溫柔之色,“燕大哥,你這左肩舊傷先前也只是癒合而已,並沒有好生調養,現下又加了新傷,若不聽我的話,當心以後每逢陰雨天氣便要你痠痛難當。”
一旁拓跋澤見了妹妹面上毫不掩飾的關切之情,忽地道:“小慧,先前炊帳的李嬸想找你要些藥草呢,你這便去吧,莫讓老人家等得急了。”
“是,我這便去。”明慧不疑有他,點頭應了,轉身收拾了藥箱,走到帳簾之處,又回頭叮囑道:“燕大哥,你可要記得這些日子莫要再飲酒了。”
“嗯。我省得。”
見燕起應她,明慧這才掀簾出去。
拓跋明慧前腳一走,燕起便道:“你將小慧支開,莫不是有了什麼密報?”
“沒,”拓跋澤開口,“其實你先前因接到先王病危的傳信而從南方匆匆趕回,之後又在王府之中兩月足不出戶,我便猜測你煌國一行必是遇到了些什麼。私下問了青鋒多次,他才告訴我,你本是要帶一個姓莫的煌國女子回來,對不對?”
“是。”
“哦?那麼……她到底是誰,竟能叫你這樣的人丟魂棄魄般渾噩度日……若不是先王病重駕崩,我想你還能在那炎陽王府裡再當上幾個月的行屍走肉。”
耳中聽着好友的挪揄,燕起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帳壁一側的輿圖之前,受傷的左臂卻似毫不疼痛一般擡了起來,大手按在輿圖右側,煌國地界之上。
“她叫寧兒。”燕起口中說着,眸中全然是一片柔漾之色,但倏忽間,那雙眸子卻忽地又度了曾凌厲之色,“我本想帶她回來,但她卻不告而別……我明明、明明告訴她,即便她出身煌國,我也可以護她周全,可以給她所有疼寵,但她居然還是走了!”
拓跋澤見他神色,卻也猜出幾分寧兒不告而別的原因,當下道:“不過是個平凡女子,許是自知與你並不般配,因此知難……”
燕起擺手,打斷拓跋澤的話,淺棕色的眸子裡帶着幾不可辨的無力,“阿澤,她是煌國莫昊遠的甥女。當年在青州與拓跋師父一戰的莫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