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無盡的黑暗籠罩着他。
姬風在黑暗中發抖,不敢動彈,不敢面對,不敢醒來。
可是,他終究還是醒了。
有些顫抖的手,慢慢的在體側握緊,放開,慢慢的,睜開眼睛,彷彿這樣的動作,也需要他全部的勇氣。
熟悉的木屋,熟悉的簡單擺設。
只是身畔沒有了那嬌軟的人兒。
那一晚的全部都是一場噩夢。他只記得自己瘋了一般地想要衝上前去,想要擁抱那烈火中輕聲而歌的女子。他早已什麼都顧不得,早已什麼都不想再顧慮。那樣紛亂而嘈雜的景象,模糊而混亂地穿插在他的腦海裡,最後卻只記得,那大批而至的紫衣侍衛們,和程孤涵……那雙永遠清冷理智的眸子。
姬風慢慢下得牀來,什麼都不敢再想,眼角瞥見那擺放在木櫃之上的小酒甕,伸手拿了抱在懷裡。
推開木屋的門,屋外刺目的陽光晃了他的眼。他擡手擋了一下,卻在下一瞬看見站立在不遠處的寧兒和程孤涵。
兩人的面前卻是一個小小墳冢。
姬風緩緩走上前去,怔怔望着那墳冢出神。
“看夠了,就跟我回去。”
半晌,程孤涵開口,語氣卻冰冷不帶半分感情。
“你怎麼……”寧兒急急開口,似有些不滿,又壓低了聲音道:“你難道不知道阿風他有多傷心?”
程孤涵卻似沒有聽見寧兒的話一般,“老頭子派人捎信來,說你離開家太久了,玩夠了,就回去罷。”
姬風蒼白清俊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將懷中那小酒甕的泥封拍了開,一時間,三人身側卻都飄滿了醇厚濃郁的酒香。姬風將甕中酒漿,緩緩澆灑在那小小墳塋之前,紅色的酒液順着墳塋前那粗糙的木牌而下,模糊了上面幾行殷紅的字體。
很快,那一甕“點絳脣”便傾盡。
姬風起身,原本那燦然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去似乎缺少了什麼。
“小寧子,我是時候回家了。”
“嗯,”寧兒點點頭,心中甚有些不捨,更有幾分傷感,“你要、要保重。”
姬風伸手如往常一般揉了揉她的小腦袋,“你若還想在遊歷一番,那我便叫孤涵陪着你吧。”說着轉頭去看程孤涵,後者並不言語,只是重重點了點頭。
“可是……”寧兒還想在說些什麼,然而那與她相伴了一路的白衣公子,卻似是很瀟灑地揮了揮手,轉身走向不遠處肅立的一隊紫衣侍衛。
“山長水遠,我們總有機會再見的。你多保重,小寧子。”
“阿風!”程孤涵忽地出聲叫住自己的摯友,姬風停住,卻不轉身。程孤涵幾步走上前去,伸手重重拍了拍姬風的肩,“好兄弟,回去之後,一切以大局爲重。你經了這許多事,總該明白人活一世,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己。”
“孤涵,你怎地如此嘮叨。”姬風語聲微微一頓,繼而居然哈哈笑了起來,然而那笑聲中隱隱有幾分無奈之意,“你放心,我理會得。”
直到姬風與紫衣侍從們策馬離去的身影再看不見,程孤涵轉身,對了寧兒道:“寧姑娘,現下我們如何打算?”
寧兒搖頭,眼眶因爲方纔好友姬風的離去而紅了數分,“程公子見多識廣,可有什麼主意?”
程孤涵微微一笑,眸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到苗地之前,曾聽聞夏國君澹臺垂野駕崩,如今夏國三王爭位,內亂已起,我們……”
“什、什麼?!”寧兒聞言只驚得叫了出來,:“那燕起他……程公子!我們現下便動身去夏國!”
“誒,寧姑娘莫急,”程孤涵雙手抱臂,卻是一副輕鬆模樣,“夏國內亂,早已不若之前安定,多少人在戰亂中無辜丟了性命,我勸你還是莫要去得好。”口中說着那樣的話語,然而程孤涵的語氣裡卻有着一絲絲殷勤的意味。
“程公子所言甚有道理。”
寧兒轉首看他,精亮美麗的眸子裡卻透出十足的堅定。
“寧兒料想程公子統御偌大山莊已屬不易,更別提還要打理莊下產業生意,此去夏國路途遙遠,寧兒不敢勞煩程公子,我們就此別過便是了。”
“哦?這麼說,寧姑娘是非去不可了?”程孤涵微微挑起眉來,問道。
“是,非去不可。”
“那好,程某既然受託與人,那便隨寧姑娘走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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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王都,赤瞿王庭。
皇宮之中一片肅穆,椒蘭院裡,一身縞素的蘭鬱妃正緩緩摩挲手中那封用火漆封了口的信箋。
“叩叩”房門幾聲剝啄聲響,吱呀一聲,有人進得房來,又將那門閉了。
“蘭姨,是我。”進房的,正是澹臺垂野遺詔中指爲新皇的燕起。
“三郎。”蘭妃起身,望着眼前高大俊挺的侄兒,目光中帶着幾分慈愛,溫柔如水。
“你父王薨了,這宮中亂成一團,着實是辛苦你了。”
她上前,將燕起鬢旁那綹黑髮別回他耳後,然而燕起卻下意識地閃了下,問道:“您找我來,到底什麼事?”
蘭妃美麗的眸子黯了黯,將手中那封信遞給燕起。
“這是同遺詔放在一起的,你父王留給你的信。”
燕起接過那信,低頭看去,信上火漆封得完好,封皮之上,卻有墨跡淋漓的幾個字——燕起吾兒親啓。
燕起吾兒……燕起吾兒……
手中的信箋被燕起捏緊,他忽然有些想笑,母妃當年一時的一句氣話,讓父王猜測疑忌了大半生。如今他死了,卻用那皇位與這封信來承認他燕起的血脈麼?
“孩子,打開看看吧。”蘭妃看着他忽而又冷凝了幾分的神色,溫柔開口,“看看你父王,還留了些什麼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