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涉江打大狗
蒙歌撓着被蚊蟲叮後冒出的淺紅色大疙瘩。
他用指甲在疙瘩上邊掐出一個“十”字。
他對自己的傑作頗爲滿意。
回想起在盛京時,他在街邊鋪子救下了一個買了油餅沒錢給的金髮碧眼的洋人。
說起來也不能算是救。當時的情況是這般……那人的荷包掉了,語言又不大通,和賣餅子的小老頭差點就爲了那兩文錢打起來了。於是英勇的哥哥從天而降,當然,這是誇張手法,他只不過是突然鑽到了兩個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卻吵得不可開交的人中間,爲洋人付了兩枚銅板,成功救下了這個自稱自海外漂流而來的洋人。
蒙歌自認自己是個愛玩的,沒料到這人比他更能玩,也更會玩。
單雙,骰子,四門方寶,牌九,番攤,翻觔斗,六博,奕棋,投壺,馬吊,胡畫,樗蒲,雙蹙融,選仙,大小象戲,奕棋,彩選,打馬,葉子,博簺,彈棋,鬥雞,鬥鴨,鬥鵝,鬥鵪鶉,走馬,走犬,鬥促織,捻錢,攤錢,關撲……
所有能想到的遊戲,這洋人都是門兒清。
他連續裝病幾日免去跟隨自家大人上朝,待蒙絡同大人走後,便翻牆出去與這人廝混。
“……”
粗重的喘息,快接不上氣的感覺。
蒙歌一拍腦袋,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問題,這不等同於承認這條狗是他的崽了嗎?自己不也成了狗?
遇上無良的主子,只恨自己沒有多長個腦袋。
蒙歌扯起嘴角笑了笑,他們在揚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把雲岫找出來,偶然得了個消息,碼頭上曾有身形相似的女子出現,他與主子匆匆趕往碼頭。
岸邊一黃臉女子活動着手腕子。
而她,竟然也在島上。
蒙歌捏住枝條一頓亂打,打得旺天才渾身是傷,卻看不出血印子。
血珠子濺到了蒙歌抹過脂粉的臉上。那本就因從額上滑落的汗水有些脫落的妝底,和血珠子形成一道白一珠紅。
“嘿,你瞧,今夜的微風正好,你便當在晚風中強身健體吧!我看姑娘你身體不大好,”
蒙歌猛地回頭說道:“這是一條母狗!”
蒙歌擡擡眼皮,一把拉下了紗衣,披在肩上。
別人是涉江採芙蓉,而蒙歌自嘲是涉江打大狗。
蒙絡則是留在了揚城,爲了將忽然不見的棧渡搪塞過去,也爲了監督那個“葉大人”。
這有哪門子關係?虧得蒙歌說的出口!
“嗷”的一聲,它又發起攻擊。
蒙歌擰着浸溼的褲腿兒,他望向岸邊。
他閉目養神,不想再去管紛紛擾擾的事,他只需睡個好覺,其他事便由主子操心去吧。
被葉驚闌撈起的女子已是奄奄一息。
正欲一口咬斷她的喉嚨,完結今晚第三個遊戲目標之時,蒙歌飛速出手。
瞎了一隻眼睛的大狗往對岸游去,約摸是知道了鬥不過這邊的幾人,它倒還算識趣的。人有時還不如一隻畜生。
“我幫你引開它!”
他纔不想管那條狗抓到誰了,他翻個身,反手撓撓後背,抓過蒲扇拍死了一串在他眼前盤旋的蚊子。
蒙歌也只當自己尋了個樂子,一邊跑一邊說着風涼話。
“勞煩這位姑娘在教訓令郎之時……切莫誤了人性命。”
“救命啊……”他沒壓住自己的嗓子,嗓門太大竟震飛了林間棲息的鳥兒。
“汪!”
“救……救命啊!”
蒙歌來了興致,又抽到他在月色下發亮的寬背上。
葉驚闌眯起眼,望見靠在樹上小憩的蒙歌。
別再問他爲何,他無法解釋世間很多奇怪的事。
“……”
“前面有個湖,你快跳下去!大狗咬不到你。”蒙歌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給身旁的女子出了個餿主意。
“喂!你有沒有遺言要我幫你轉達的?三枚銅板,包送達,童叟無欺!”
那條大狗也好似玩上了遊戲,他們快,它便快,他們慢,它便慢。總是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遲遲不肯追上。
蒙歌放慢腳步同她並排地往前跑,就是不肯牽住她的手帶她一程。
“哎,你看天上那彎月亮,像不像你被狗追的模樣?”
一向冷靜異常的主子竟徹夜不眠,煩躁不安,次日清晨選擇了稍微穩妥的辦法,扮成女子混在被貴人招募出海的人羣裡。沒人會想到盛京的那朵比織雲繡月還美的花,真就變成了揚城裡一朵嬌花。
沒想到的是,這滿頭金髮的男人和他說隨便畫一個出來,有那意思就行了。
既然是有那意思……那麼就和那些假和尚一般,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便好。心中有十字架,就不會碰上吸血鬼。
眼珠子炸開。
他憋了一口氣,收腹提臀,整個人縮小了一圈,但還是立着個大骨架子。他並不精通這門功法,只能勉強維持一陣。
“嗖”,飛來一段樹枝,戳進了大狗的眼。
這是一聲簡短凝練的怒號。
周遭瞬間沉寂了下來。
女子點點頭,覺着蒙歌的主意很是受用,毫不猶豫地衝到湖邊,“噗通”一聲跳進了冰冷的湖裡。
熟悉的嗓音,惹得蒙歌心上一冷,身子不自主地抖了抖。
它四隻腳爪並用,很快便游到了女子身邊。
“……”
俯衝而來的是渾身腥臊,一路淌着涎的黑狗,它晃動着肥碩的身軀,腿兒生風,就快要撲上這名女子。
“無端害人性命的,不止是狗爺,還有……”葉驚闌的目光一直都定在蒙歌身上。
蒙歌扭頭,血盆大口正衝着他的臉。
每次都是她幫自己解了圍。
這身材魁梧的女子真是令人生厭,明知她已是筋疲力竭,隨時可能倒下,還故意用“遺言”二字來刺她。
玩轉盛京,好不樂乎。
應該來自那隻……
他又深入學習了洋人的語言,拗不過他的堅持,洋人給了他一個法子——碰上吸血鬼要用十字架!
他在心裡估摸了一陣。
喜樂街上的賭坊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他們出海倒是一路平順,更巧的是,抵達的地方,是一座有秘密的小島。
“啊!”短促的叫聲,伴隨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他忽覺後腦勺一涼。
大狗猛然跳起,想要撲殺這個水上飛的妖人。
“姑娘……你行個方便,拉着我的手一起跑好不好?我……快跑不動了。”她的語氣是商量的,可手臂已經伸長,想要搭上蒙歌的臂膀。
又是來回搜尋,只找到未燒盡的一角衣袍。
洋人擺擺手,連說了好幾個同樣的詞,蒙歌一個都沒聽懂,但他領會到,這是在說都不行!蒙歌又發了愁,這傳統的法子都沒用了,可要怎麼辦。
他還是承了她的情啊。
蒙歌在湖上奔行,上岸後躲得遠遠的。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然忘記自己不會游泳,而狗會游泳。
旺天才吃痛地往一旁遊了一尺。
那個女子像是得了啓發,也不顧形象地大步向前,追在蒙歌身後,上氣不接下氣地叫喊道:“等……等我!”
“小女子若是再等姑娘你,便要同你一起做了這大狗腹中餐了!”蒙歌也裝作喘不上氣的樣子應着身後緊追不捨的女子。
“那你呢?”
今日他終於用上了這個妙法。
他眼珠子一轉,如果多長個腦袋,不就成怪物了?
想想自己脖子上多了一個頭,兩個頭從鬥雞走馬談到太監上青樓,多麼詭異……
通體亮黑,沒有一根雜毛的,淌着口水的站起來一人高的狗。
這次也是在涼風習習的夜晚,他的後腦勺差點被咬出個大洞,是她及時擊潰了這只不要命的黑狗,救了他。
青枝一甩,抽打在了大狗齜牙的大嘴上,蒙歌身子一側,旺天才撲了個空。
第一次是在涼風習習垂柳邊,她被他胡謅成了自家女扮男裝的娘子,她坦然應了,甚至還調侃了他一句。
蒙歌順手拉過脫在一旁的紗衣罩住了臉面。
十字架!什麼是十字架?按字面意思上來理解應該是長得很像“十”的木架,他還是厚着臉皮問問做木架有沒有特殊要求。
她寧願一輩子都窩在家中與雞鴨爲伴,也不要爲了高額的賞金在這島上玩這送命的遊戲。
草白色的絹料,是屬於那個女子策馬遠去留下的背影一處。
她不管扮作什麼樣,主子都能一眼認出。
一聽到這詞,腦袋裡“嗡”地一聲炸開了,不僅是鬼……而且還吸血!
蒙歌順手摺下一截枝椏。
“有沒有人啊,快救救我……”蒙歌朝着葉驚闌所在的方向奔去。
這隻名叫“旺天才”的狗沒有絲毫猶豫,便跳了下去。
蒙歌撒開丫子跑了,他倒不害怕這條大狗,只是怕臉上塗了好幾層脂粉的女子萬一往他身上蹭下幾塊白粉,多尷尬啊。
蚊蟲也算是吸血鬼吧?他如是想着,用指甲往橫豎兩道印子上再加深了些。
如若這塵世裡所有的疑問都能有一個一是一,二是二的解答,便不會出現所謂的大智慧,也不會有點醒世人的隱士高人。
好似那塊皮膚的酥癢真就沒了,他得意地往另外幾處掐上印子。
葉驚闌正在掐湖中救起的女子的人中。
蒙絡總說不喜歡她,自己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他無需有過多的情感,只需要對主子忠誠可靠。對於這個女子,他只能在今後的日子裡盡力回報。
是爲了救人?
這麼細的枝條能把滿身肥肉的大姑娘給挑起來嗎?
蒙歌打了個哈欠,腳尖點地,飛身而出。
畢竟,沒有胸的女人可比只長了一個胸的女人正常多了!
向他迎面奔來的女子,胸前二兩肉正如蒙歌預判得那般顯眼,奪目。
待到他坐立難安了好幾天後,最終還是硬着頭皮去問那個洋人,若是碰上了吸血鬼,該如何是好,在它腦袋上貼雞毛還是潑它一身黑狗血。
當她在水中撲騰掙扎的時候,望見站在岸邊笑得前仰後合的蒙哥,不知該責罵自己腦子不夠用還是怨怪這人心太黑。
這些有關於神神鬼鬼的東西,蒙歌一向都是敬而遠之的,哪怕蒙絡總是裝神弄鬼地嚇唬他,他也屢試不爽地按照蒙絡預設的那般驚恐,可他必須極不好意思地承認:哥哥怕鬼。
蒙歌拔了一根草尖嚼着,他用不大靈光的腦子也該想明白了,主子是怕妹妹遇見雲岫後不依不饒,更怕壞了他的事。
蒙歌還發現外國貨嘴裡總是念唸叨叨個不停,他細聽後也不明所以,只覺與僧人誦讀的佛經有些神似。在蒙歌的追問之下,洋人說了很多他聽不懂的詞語。他想要深究,卻發現無從下手。最後他總算是聽明白了一個詞——吸血鬼。
“汪!”它在惡狠狠地示威。
尖長的石子擊中了它的鼻子。
爲什麼會有這般判斷?
蒙歌大概會回答:男人的直覺。
“……”
蒙歌往旁邊一躲,完美地錯開了這隻手。
他打坐參禪一宿後,頓悟。
他拿着饅頭比劃了好一陣,經過深思熟慮,他還是決定把那塊大白麪饅頭填進肚子裡。
他一直是獄中閻羅王,打人不留傷,就算天王老子來了都沒證據說他濫用私刑。
是一個女子,還是個……胸很大的女子。
“無人知曉是我做的,”雲岫手探向躺在地上的女子,“脈象不穩,恐是熬不過今夜了。”
他稍稍偏頭對雲岫說道:“挼藍姑娘,你今日傷了狗爺的大寶貝兒,可有想過今後如何是好?”
“啊!”蒙歌故意與正常女子做出同樣的反應,極度恐慌。
當葉驚闌毅然決然地決定出海,他暗自捏了一把汗。他沒有質疑主子的決策,只是據他與附近賭徒廝混一陣後瞭解到的消息來看,這片海域隱藏着巨大的未知。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不能貿然出海。
“這場遊戲裡,每個人都希望保全自己,也怪不得這位壯士選擇了這種極端的方法。”在“壯士”二字上咬重了音。她明瞭,這兩人應該是熟識的。
雲岫淺淺的嘆息,她對蒙歌的做法未覺有何不妥,興許自己更多怨怪的是打開這個局的狗爺。
“嗚——”號子聲沉重幽遠。
葉驚闌蹙額,今夜熬不過的不止這躺地的女子,還有,很多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