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薑還是老的辣
鄭弩很忙。
他一面要做墩子，一面要拿燒火棍掏空架好的柴火下的渣子，留一個大空隙，讓火燒得更旺。
秦知年也很忙。
他對着擺滿了各色肉菜的案板發了愁，手足無措。
“年年。”鄭弩用手肘子拐了拐秦知年。
秦知年仍在恍惚之中。
他在思慮是先煮湯還是先放油放菜。
“年年，下毒嗎？”鄭弩正兒八經地問道。
秦知年回過神來，一愣。
她清清喉嚨，想要告訴雲岫這變花變草的手法是什麼。話還沒到嘴邊，竟被人活生生地截斷了。
“不是。”林澈漪答得乾脆利索。
林澈漪扒拉一口碗中黑乎乎的粘稠之物，讚賞道：“漸入佳境。”
茶白色的衣袖撩得老高，生怕油漬蹭到了上邊去。
她有些想笑，卻又不覺得好笑。如果說秦知年是在報復葉驚闌一個勁兒給他夾汪記餅鋪的油餅，他的做法未免太幼稚了，和孩童生氣後做出的無趣之事有何分別？如果說這就是秦知年滿滿當當的心意，那真讓人不想接受。
常年混跡在朝堂上，深諳人心的老油子豈會在這種事上被人抓了小辮子？
雲岫感覺到有人拽動她的衣袖。
側頭。
葉驚闌只得將脣抿成一線。這樣看來，雲岫做的飯菜還算是可圈可點？
雲岫以一臂支頭，笑意盎然。這世上可不缺天賦和手藝俱差的廚子。
林澈漪將紅線捋直，食指蜷起，在線上輕輕一彈。
“敢問林姑娘，這是異族的術法嗎？”雲岫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因爲在她的腦海裡找尋了一大圈，沒有一個外族的秘術能與林澈漪這一手“幻化”之術相合。
秦知年假意咳嗽一聲，“手藝不佳，還請見諒。”
等到他把一鍋亂燉的東西擺上了桌……
鄭弩的一隻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他再衝着某個方向撇撇嘴。
秦知年蹙額，隨即舒展開來，“小露露，你這會兒下毒，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後患無窮。”
“不是。”林澈漪徑直答道，“耳聽爲虛，傳聞終歸是傳聞。”
飛快地打來了一盆子水，在鄭弩嫌棄的目光打量下，他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頭等大事——洗臉。
“謝姑娘不殺之恩。”她低聲道，一隻手指點在了珠釵上，稍一發力，珠釵便被推到了雲岫的手邊。
雲岫想了想，說道：“曾聽聞在溟海的那一邊有人會一物變另一物的幻術，不知林姑娘可是從海的對岸而來？”
葉驚闌的眼底劃過一道精光。
“你們這些當官的人啊，心眼多。像我這樣的老實人，玩不過。”
“年年，當機立斷！要下毒得趁早，否則後患無窮……”
“下毒？下什麼毒？”
鄭弩攥着一張紙，看上去怕自己手一鬆就飄走了。
毒殺葉驚闌？用這等拙劣的手段動葉驚闌，那真是嫌命長了。且不說結局多半是失敗，單論及葉驚闌在外風評太差，本人太過陰險狡詐，秦知年就只想一避再避，不願引火燒身，尤其不願讓葉驚闌在自己的府上出事，那樣會使得自己被引來的邪火燒得渣都不剩。
雲岫的眼前一亮，要讓一根紅線變成一根珠釵……
兩指之間夾着一根珠釵。
秦知年蘸了點點湯汁在舌尖上，而後頷首。這就算是他對林澈漪的迴應了。
那隻不安分的手是屬於林澈漪的。
雲岫亦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林澈漪玩着一根紅線，線在她的手指上盤成了不同的花樣。
但她的臉上是笑嘻嘻的。
秦知年的指腹抹過嘴角，再嗅嗅指腹上殘留的味，神色不豫。
葉驚闌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樣式簡單，卻是銀質的釵身，不會有假。
她給自己盛了一碗類似豬食的亂燉之物，拿起筷子認真地看了看，粗細長段相同，她順勢和秦知年的筷子換了換。
無功不受祿。
腳下生風。
雲岫又不願拂了秦知年的心意，哪怕是他在報復，那也是他忙了好長一陣子的心血。
雲岫垂睫，長而捲翹的睫毛投下一片陰翳，無人看清她眼中忽明忽暗的光。
雲岫擡眼看去。
大棒骨被一刀斷了，彈射出了少許渣滓，其中有一小塊渣滓就砸中了秦知年的嘴角。
何止是不佳，簡直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鄭弩的手在衫子上蹭蹭，絡腮鬍子稍稍一動，他的嗓門很大，“菜齊了。”
雲岫搖頭。
“一定是我魔怔了。”秦知年覺着自己是被人控了心神纔會主動邀請葉驚闌來家中用膳。
這是她的賠禮。她深知早先如是沒有秦知年，恐怕她離成爲一具硬邦邦冷冰冰的屍體不遠了。
“大可不必。”雲岫拒絕了。
鄭弩手中的菜刀落下，砍斷了一根大棒骨。
顯然鄭弩沒有想到那麼多，他的腦子向來只有一根筋能用。用林澈漪的話來講，鄭弩的腦子左邊裝麪粉，右邊裝清水，不動則已，一動便成漿糊。
味同嚼蠟。
他要在空閒的時間裡慢慢地清洗這些帕子。
只聽得鄭弩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他跑得很急，“年年！”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是從古至今都用得上的生存法則。
面對鄭弩給自己盛的一鍋亂燉，雲岫實在是提不起食慾。林澈漪的稱讚在她聽來，和日常寒暄沒什麼兩樣，像極了逢人就誇“近來紅光滿面，當有喜事發生。”
林澈漪倒是見怪不怪。年年妹的動手能力本就極差。話又說回來，養豬的成就感就在於此，豬需要她，所以她身心愉悅。
她想着，許是雲岫看不上那銀質珠釵，不如再賣個好以示真誠。
秦知年拿着小木鏟，脣角微動。
第四張拭掉多餘水漬的錦帕被他一疊、兩疊、三疊，折成了小方塊擱到了空木盆裡。
林澈漪在心中暗道：老古董可真不好相與。
林澈漪的掌間翻覆，一顆圓潤的珠子安穩地躺在她的掌心，“明珠一顆。”
何況林澈漪只是玩心過重罷了。
於是她一口一口地嚥着。
葉驚闌像個沒事人，該怎樣吃吃喝喝還是怎樣吃吃喝喝。若不是被雲岫逮着了他耍了一個“障眼法”，她一定會認爲葉驚闌很喜歡這黏糊糊的亂燉。眼瞅着他以袍袖遮掩，悄悄地用內力將碗中辨不清原本模樣的東西摧成了齏粉，雲岫只得感慨薑還是老的辣。
雲岫認爲，自己若是在這方面努力些，說不定能成爲一代宗師。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既然有人曾這麼說過，那一定是可行的。
“年年，陛下……陛下派人來……宣你入宮。”
秦知年還是那樣雲淡風輕，“知曉了。”
他轉過臉來，“葉大人可是要同去？”
“我想，陛下的口諭應是帶到了我府上了。”葉驚闌揚眉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