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獨特的豬生
有人被逼無奈喝了一大碗苦藥,抱着暖手爐,撐着一把傘出了葉府的府門。
屋頂上,監兵握着大刀有一搭沒一搭地戳着被薄薄的雪覆蓋了的青瓦,小聲嘀咕道:“還以爲來了個能打的,沒想到和那些嬌小姐沒什麼差別。”
孟章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那姑娘腳步輕快,哪有半點病態。他嘆口氣,葉驚闌這般在意……
執名不置一詞,他對雲岫的興趣不大,在他的眼裡,雲岫就是一個會呼吸,能吃飯,在葉府暫住的閒人。至於是男是女,是嬌氣是剛硬,好像與他無關。哪怕真有那麼一日,雲岫和自家大人成了親,做了這葉府的當家主母,他最多就改改第一印象,變爲——會呼吸,能吃飯,在葉府長住的閒人。
正拎着笤帚和金不換打掃院落的陵光耳力很好,聽得監兵這一聲抱怨,他仰面說道:“盛京城的風水好,誰進來誰變得嬌氣。”
陵光認爲,要做主母的人武功好固然不錯,性子好纔是必需。但嬌氣不屬於性子好的!而且,一段姻緣的長久在於一個女子對她相公充滿了愛慕與崇敬,若是處處壓着男方一頭,談何戀慕之情?談何長久!
他琢磨完了之後,接着說道:“我不喜歡嬌滴滴的一推就倒的姑娘。若是要我尋一姑娘共度餘生,那定是要雲輕營裡會舞刀弄棒的姑娘才行。不知主上的眼睛是不是被蒙歌毒瞎了,竟選了雲姑娘,哎,除了武功高一些,別的地方和季延那老不死爲了拉郎配帶過來的姑娘沒差別啊。”
金不換則是打了個噴嚏,拉過衣袖來擦擦鼻涕泡兒。
他略帶不屑地說:“且把今日的話端穩囉。”
“金不換,你又在那說什麼胡話。”監兵探了個腦袋,直視着金不換。
“能讓秦大人再次嚐到魂牽夢縈的味道是我的榮幸。”
葉驚闌挑眉道:“嗯?”
如果秦知年在這裡,鐵定要說這人故技重施。
秦知年聽明白了葉驚闌的話,適才有些迴歸本色的臉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
“噗嗤”一聲笑。
葉驚闌輕笑一聲,“剛端上來的定是現做的,你這麼猴急,不燙嘴纔怪。”
“這附近有一家賣陳醋的鋪子。”葉驚闌一本正經地說道。
“呵。”監兵譏笑一聲。
林澈漪躡手躡腳地挪到了大門邊上。
“嗯。”秦知年淡淡地應聲。
“不找。”雲岫微微盪開一笑,“我嗅到了一股酸味。”
雲岫平靜地“嗯”了一聲。
棗棗想要腳底抹油,直接開溜。
被戲弄了。
她轉念一想,那油餅是真的難以下嚥,秦知年做出的吃食也是難以下嚥,這一來一去,豈不是相抵了?果然年年妹是個小機靈鬼。
她覺着葉驚闌是爲了讓她嚐嚐硌牙的餅故意拽着她進來的。
“姑娘,家中母豬長得甚是俊俏。”葉驚闌似笑非笑地說道。
雲岫並不想理會他。
蒙歌沒有躲!
“歌兒,你怎麼了?”金不換察覺到蒙歌的不對勁。
“不了不了。”棗棗賠笑,連連擺手,“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還等着我回去餵食呢。”
葉驚闌結過賬後,秦知年拱手一禮,說道:“多謝葉大人。”
“如此甚好,有勞葉大人了。”雲岫抱拳一禮。
不提林霏還好,一提她,蒙歌霎時變了臉。
“年……”剛說了一個字,林澈漪立馬改口,“秦大人,怪我嘴饞了,聞到香味就不自覺地跟了過來,等到出了府才發現自己錯了。”
葉驚闌笑吟吟地拉着她的衣袖往街邊鋪子裡走。
母豬?
四人沉默着填飽了肚子。
小豬……
“我是不是該誇一句,你的鼻子比狗還靈一些?”
林澈漪努努嘴,久久沒說話。
雪落到了他的肩頭。
“然後一錯再錯。”秦知年替她補上了後一句。
秦知年垂眸看着一支稍有彎折的筷子。
金不換心生調侃之意,他一笤帚揮了過去,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蒙歌的腿上。
雲岫試着啃了餅子,味道甚好。只是那油餅兒……當真是一言難盡。怪不得蒙絡那般害怕三餐只吃汪記餅鋪的油餅。
“你真要去找秦知年?”
挑了一個角落坐着。
“……”
孟章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拍拍陵光的肩膀。
雲岫從懷中掏出銀錢來放在了棗棗的掌心裡,“這幾日,飲食清淡,我倒唸起了肉香。姑娘可願意將兩頭豬賣了,你拿着銀錢可以清閒一段時日,我牽着豬回去做幾頓吃食滿足我的口腹之慾。兩全其美的法子,姑娘意下如何?”
“呼……”
雲岫在心裡暗暗記下了那姑娘的真名。她的眼尾彎彎,這才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想要見的人突然就出現在她的眼前。
雲岫暗忖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說不準這姑娘真就是養豬的呢?她和秦知年相熟也挺正常的,像緣分這種事,不可細說。沒人能講明白其中的因果。
“是極。”棗棗順着她的話說道,“家中清貧,好不容易養了兩頭豬,在他們出欄之前,我是不敢掉以輕心的。”
秦知年心滿意足地拿起這雙看上去筆直,粗細正合適的筷子。
金不換應道:“我從不說胡話。只希望你們有一日會把自己的舌頭嚼爛了吞下去。”
葉驚闌頓足。
秦知年親自下廚?
天哪,這是一件多麼喪心病狂的事啊!
“我正在練一種獨門武功。”雲岫張口便來。
棗棗兩手拈住了錦帕的兩個角,“不賣豬,我賣自己的手藝。瞧,這兩面是不是空無一物。”
……
秦知年黑着臉說道:“林澈漪,你的耳朵與我的話是天生的仇家。”
又從腰上摸出一方錦帕來。
雲岫和葉驚闌相視一笑。
葉驚闌臉上的笑意漸濃。
他做事向來沉穩,雖然他不知道內情,但是從蒙歌的性情突變來看,有些話還是得嚥下去,不能胡亂嚼舌根。
“我……”蒙歌勉強自己拉了拉嘴角,想要對他們笑笑,“沒什麼。”
怎麼就笑出聲了呢。
那頭母豬的獨特豬生應該不好過吧。
陵光舔舔有些發乾的嘴皮,剛纔的話說得過多了。饒是如此,他仍舊不肯放過踩一腳的機會,“又被老闆娘趕出了賭坊?”
“……”
棗棗再隨意一抓,又捏住了一朵花,“這纔是你的。”
實際上誰吃飽了誰沒吃飽,那只有自己清楚。
雲岫的身形一閃,截住了她的道。
她自責地埋下頭。
棗棗一攤手,像一個小老頭似的感慨人生不易:“可不是嗎!我養了一頭母豬,這是上有老,還養了一頭小豬,這是下有小。我不餵食,他們就會被餓死。”
“正有此意。”
他別過臉,對雲岫低聲說道:“這世上應是找不出比你差勁的廚子。”
葉驚闌笑開了,“不如再練練鐵砂掌?”
“豬,就不賣了,我想伺候着他們從小到大,從生到死,有始有終。豬,也有自己的獨特豬生,不能單單由我來決定他們的何去何從。”棗棗鑿鑿有聲地說道。
陵光收起了笤帚。
一個人在外胡吃海喝。
鼻翼翕動,湯汁的味兒有酸有甜有辣,頓覺胃口大開。
她不再是那日邋邋遢遢的模樣,臉蛋兒上乾乾淨淨,穿着柔軟的衣裙,裹着小襖,一手抓一個餅。
雲岫忽感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無心插柳柳成蔭。
因了蒙絡一聽到“汪記餅鋪”四個大字就苦着臉,雲岫對這裡沒什麼好印象。
蒙歌正色道:“秦知年的底還沒摸清,你倒有閒情在這鑽小縫子了。”
陵光不再嬉皮笑臉,畢竟蒙歌是他們名義上的“小頭頭”,管家婆不開心了,日子會不好過的。
收了錢不賣貨的人,她不是唯一一個,但收了錢不賣貨反倒自作主張換成另一種東西的,她是第一個。
雲岫正想調侃他一句,一擡眼,一轉眸,映入眼簾的正是一面寫着“醋”的旗子。
“坐下。”秦知年示意。
在林澈漪的腦子裡,被人叫全名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如果可以,她願意一輩子都沒有被全名支配的恐懼。
葉驚闌但笑不語,眼前的姑娘臉不紅心不跳地講胡話,裝得有模有樣,越發的厚臉厚皮了。
雲岫隨之放慢了腳步。
“看見就好。”棗棗把花往地上一丟,再一踩,“丟掉也不給你。”
雲岫耐住性子,順勢坐到了一旁的長凳上,想要看看這姑娘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是他意料之外的。
這是表象。
孟章頷首,跟着蒙歌去了。
雲岫吸溜着鼻子,“省省吧。”
蒙歌在院子裡站定。
“……”
“吶。”棗棗兩指一夾,一方錦帕變成了一朵花,“看見這朵花沒有?”
雲岫的手臂稍稍擡起。
葉驚闌答應了。
這回輪到林澈漪的臉抽抽了。
秦知年的臉不禁抽了抽,那油餅真不是正常人能下嚥的。明面上,他還是客氣地說道:“不知如何報答葉大人這‘一餅之恩’,要是葉大人不嫌,我願今晚親自下廚……”
棗棗下意識地丟開餅捂住嘴。
雲岫循着聲源望過去。
看上去她的牙口不錯,把餅子的餡給扒光了,留了一堆餅子殼兒。
母豬是動手能力極差的秦知年。
葉驚闌淺淺一笑,“待到秦大人大喜之日,我當送上獨一無二的珍品恭賀秦大人。”
“嚐嚐。”葉驚闌盛了滿滿一碗湯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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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澈漪將自己手中的筷子與他的對換。
葉驚闌從雲岫的手中拿過了傘把子。
雲岫點頭。
葉驚闌招呼着小二哥再上兩副碗筷。
掌櫃的親自擺好了碗碟,店小二將一碗辣湯放在了木桌正中,再往碟子裡擱了幾個新鮮的小餅子。
一邊走還一邊說道:“汪記餅鋪。”
他記憶中的汪記餅鋪便是在一家賣醋的鋪子隔壁。
“是!”
“餵食?”雲岫一怔,從未聽過給人餵食。
林澈漪的脣瓣兒囁嚅着,一時說不出話來。
秦知年款款落座,衣袍沒有一絲褶皺。
“如何把嘴皮子練得更厚一些,喝湯不覺燙。”
蒙歌面色慼慼然,近幾日他都是這樣心事重重,只不過沒怎麼露面,倒是沒人留意到。
“暫且用辣湯練練嘴皮子吧。晚些回去我讓蒙歌給你準備一鍋油與十個銅板兒,待油被燒得滾燙之後你再探手進去撈銅錢,不出一月,鐵砂掌定能大成。”
雲岫眉頭緊蹙,“姑娘這是忙中偷閒?”
棗棗笑說道:“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蹟的時刻。”
“手下留人!”身後傳來一聲急急大喝。
是憑空變兩頭豬出來,還是把秦知年和鄭弩領去葉府?
她把銀錢收了。
“店家才上的餅,秦大人若是不嫌,就同坐一桌吧。”
林澈漪默唸,養豬的人生,不需要解釋。瞧瞧,被養的豬笑得多開心啊。儘管秦知年根本不笑,全靠她臆想。
秦知年恭恭敬敬地見禮,“葉大人。”
棗棗嚥下一口唾沫。
鄭弩算不算?他倒是可以自給自足,姑且借他的名來搪塞一下吧。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姑娘,來一碗熱湯潤潤嗓子吧。”
還沒等雲岫出手攔下她,秦知年便叫住了她:“林澈漪。”
這不是那日變出玫瑰花的“瘦猴子”嗎?
棗棗暗笑。
“前些日子嘗過一次,便覺此味天上有地下無。今日特來回味,不曾想世間竟然有這麼巧的事,讓我得遇葉大人。”他爲自己編了這麼一大段瞎話感到羞恥,這一切都是因爲那犯事的女子而起。
招搖得甚是好看。
雲岫喝了一大口。
嘴上說着不敢掉以輕心,實際上……
後一句便不說了,獨特的豬生。
“孟章你隨我來。”蒙歌喚着他。
“到!”
“我不知秦大人的小廝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秦知年抿了抿脣,“我也不知葉大人的府中多了個女主子。”
“秦大人也喜歡汪記餅鋪的油餅兒?”
竈上之功非一朝一夕可練成,且需要天賦。
葉驚闌仿若知悉了她的心思,又說道:“天賦這等事可遇不可求,往後的日子我也不願你操持竈火。”
雲岫冷哼一聲。
或許,葉驚闌只是遇到了一個很差勁的廚子,可是這人世間並不缺手藝差的廚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