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小鹿亂撞
兩日後。
風和日麗。
海面上波光粼粼。
海鳥歡暢地振翅拍擊海面，時不時地引吭清啼，翅尖帶起的圈圈漣漪，在波光裡閃爍不定。
適宜出海。
海岸邊，狗爺細細地交代了晉南笙幾句。
“嗨！你們瞧，爺跟南笙姑娘像不像新婚燕爾，難捨難分，臨行前要千叮嚀萬囑咐。南笙姑娘會不會給爺準備了密密縫的軟底布鞋，還來不及拿出來……”
一個大耳刮子扇在了小王八後腦勺，“好好地搬貨去，在這瞎說些什麼。你是嫌命長了，想在今夜和虎鯊月下共舞？”
身子一抖，和虎鯊月下共舞……真是用腳趾頭都不願意想的事。
在紅樓的威懾下，小王八扭頭回去扛箱子。
“你方纔說過，樹不要皮必死無疑，後一句櫻之說錯了，應該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雲岫一怔，喃喃道：“偷學……偷學也能如此……”
而扶桑之術秘不外傳，這人偷學肯定費了一番功夫，還能學成如此境界，實在是不可估量。
“你們什麼時候成親啊。”櫻之癡癡地望着他們倆，兩人都穿着最爲樸素的衣衫，卻依然驚豔了世間萬物，她的潛意識指引着她進行“拉郎配”。都怪前兩日蒙歌總是在她耳邊唸叨什麼“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害得她看見這番情形就脫口而出。
葉驚闌思慮一陣後，朗聲道：“自那日海岸，潮汐漲落，情根深種，我只願與姑娘細數風月情濃。”
“是啊是啊，要是他對我這樣深情，我……我自備嫁妝！”
狗爺溫柔地撫過晉南笙的鬢髮，指尖停在了她的耳廓，說道：“笙笙，你若現在不願隨我走，那過些日子你去到雲殊城尋我可好？”
“日頭當空，未到夜深人靜之時，你胡亂發什麼夢？”雲岫問道。
櫻之立馬心領神會地接上：“也是必死無疑！”
“一筆勾銷？王嫂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我只是把這座島暫且還給王禾，之後我若是有用處，你們還是要爲我所掌控。你們這一生，都打上了我的烙印，休想擺脫我。”狗爺從王嫂身邊過的時候，側頭輕聲道，“待我時間寬裕，我定會回來，將王禾取而代之。”
葉驚闌鬆開了手。
雲岫左手掌間凝聚起雪色光華，倏然擡手，向着葉驚闌而去。
耳邊又是吵吵嚷嚷的雜亂話語。
“無須理會這些爛舌根的。”葉驚闌上前一步，伸出手一把攬過她，手臂稍放低，垂眸欣賞她的“不安”，果然是假的，哪有什麼不安，她比目光所及的大海還要平靜，只有被他猝不及防的拉扯帶起的少許愣神，“每每見着姑娘，我心中便有如小鹿亂撞……”
“雲姑娘，你錯了，應是我配不上你。”葉驚闌神色黯然，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當雲岫提及之時，他往深處想，竟發覺自己與她之間有着真正的雲泥之別。
驀地直起身，輕咳。
葉驚闌輕拍狗爺的肩膀，“王嫂有話想對你說。”
葉驚闌但笑不語，狗爺暫且是不會回來了，就算回來，也不會再做之前的勾當。然而他仍舊不肯輕易放過別人，鐵了心地在別人心中刻下妖魔化的嘴臉。倒也算是個奇人。
“姑娘……你莫不是想我長眠於無名島，而後另嫁他人？到時，我只能遙寄相思，賀卿得高遷。”葉驚闌以指腹拭去嘴角的血色，再將罡氣籠罩周身，防備着雲岫因他言語而再下狠手。
掌心所觸，是心臟堅實有力的跳動，並沒有他說的亂撞，這分明是很規整的……
“她爲君，你爲臣。你說的這些話若是被有心人聽進了耳朵裡，那你的項上人頭就不保了。”雲岫頓了頓，思量片刻，“你是女帝親命的欽差大臣，我之於你不過是萍水相逢的村婦。你先騙我說丟了烏紗帽來享受山野之趣，再智取狗爺，現下又來同我言辭鑿鑿。我該信哪一個你?”
王嫂眸子一黯，眼角的紋路因她眼皮的拉扯，更加明顯了些。她是豬油蒙了心纔會以個人名義許諾他，她怎能與虎謀皮……
“無稽之談。”葉驚闌漠然地迴應着。
“此生，惟願你逢夜雨時心不冷，想越千山時行路易，萬花落盡時春常在。青雲之巔多寂寞，我本是想同你走一遭，可惜我只能做一粒塵埃，風吹起，再也尋不見。”
這兩日，葉驚闌和櫻之熟識了，知曉他和狗爺夜談之事，她不用清楚談判結果如何，只需要瞭解葉驚闌要帶走雲岫，雲岫又捎上了她。然後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中間的因果關係，默認爲“葉驚闌願意帶她離開”，因故十分黏膩着他。
雲岫又道：“哪怕你以赤誠之心對我，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名滿盛京的葉大人？”
見過無賴，沒見過這樣的無賴。既然自稱天下無敵……
“櫻之的嘴兒真甜，你二姐姐就不如你了。”葉驚闌微微矮身，手指點在櫻之的額頭，“她什麼時候才能像你這般乖巧，喚我一句‘驚闌哥哥’？”
“你明知惹怒我會當如何，竟還是一心撞上來送死。”
“胡說八道！”
“公子，男女有別。”
雲岫身子霎時僵住，回過神後試圖推開死死箍住她的人，然而，紋絲不動。
葉驚闌沒有答她的問題，只按着自己的心意發問：“若是你這一生都無法記起從前，那麼就這樣一直在我身邊可好？我定將護你周全……”
雲岫是動了真格，她左手是舜若心法中的“歸寧”一式，右手不規整的弧纔是真正的殺招——無相。前者綿軟，如清粥小菜，可來者不拒，全數收下，後者決絕，似噴薄之熔岩，勢不可擋，無堅不摧。萬幸，雲岫留有餘地，只是小小懲戒一番。
雲岫拂袖，嗤笑一聲，“公子天顏，惹得旁人言三語四，令我惶恐不安，進退兩難。”
“我就這麼說了，你能怎麼樣？”
“恬不知恥。”
葉驚闌的目光掃過他的笑顏，彎彎眉眼。
一片唏噓。
那些願意留下的伶仃孤苦的女子住進了他們曾住過的院子，想要回城的姑娘們已然收拾好了包袱站在岸邊等待一聲令下便上船。
“驚闌哥哥。”櫻之飛速地撲了過來，撞在他腰上，臉蛋兒埋在他的衣服裡嗅着陽光的味道，“二姐姐沒我快呢。”
一個個地評頭論足，爲葉驚闌打抱不平。
“到那時再說吧。”晉南笙推開了狗爺的手，在往回走之時，衝王嫂點點頭，她們之前發生過不愉快，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王嫂的話很毒辣，可她不想再計較，以己度人，貴在寬宥。而且王嫂對她的照顧，她一直銘記於心。
“你怎麼說話呢？”
“惱羞成怒。”雲岫輕哼一聲，“難不成你老早便想叫我姐姐，被我戳中了心事？”
浪頭掀起，只剩下了一片奔逃的慌亂聲響。
雲岫心口一悶，她好似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句話。
王嫂三步作兩步，直奔到狗爺身前，“這些年，禾兒並未受絲毫委屈，吃穿用度，讀的詩書，習的武藝都來源於你。你的好，王嫂都揣在心裡，無以爲報，也許今後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不遺餘力地爲爺開疆擴土。潛族也承了你的養育情，但是……潛族之痛，無法釋懷！兩兩相抵，今後，各自安好，互不相欠！”
“……”
“櫻之。”葉驚闌望着向他走來的兩人，心神恍惚，好像一夜之間成了家，等待相守到白頭，有那麼一人攜着兒女緩緩而來，日暮黃昏，他虔誠地接過她的手，同她說起奇聞軼事。
雲岫兩隻手在虛空中畫了一個不完整的圓，掌心蘊集真氣，悉數推向葉驚闌。
“你長得跟個禿嚕毛的雞似的，還有臉嘲笑我。你給公子提鞋都不配，還妄想比過這悍婦！”
狗爺爽朗的笑聲震得她頭皮發麻。這個魔鬼，這個魔鬼！
脖子上掛着包袱的蒙歌在一旁捧腹大笑，沒想到無良主子也會有這般狼狽的時候。想要故作仙人風姿顯得遊刃有餘，卻被雲岫一招定乾坤，作爲無良主子的無良護衛，哥哥能把這件事寫成話本子，在喜樂街上擺着籮筐兜售，而後狂笑三年！
葉驚闌手腕一轉，硬接下了浩大攻勢。
葉驚闌收回手，蹭蹭鼻翼，對雲岫說道：“我年長於你，做兄長也不爲過。”
以水塑形是最簡單的御水之法，他能以內力操控海水，掀起巨浪，說明這人精於此術。
和煦的陽光灑在從不侷限於一處的臨時海岸線上，結成白沫的海水拍打着沙石地。
“哪有你的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什麼樣兒。”
櫻之“咯咯”地笑了起來，瞧瞧莞爾而笑的雲岫，再看看溫情脈脈的他。
震盪得五內翻騰。
狗爺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他言出必行，從不含糊。
有那麼一剎，他後悔自己扛下了雲岫的攻擊。
她的臉隱約透出粉桃色。
葉驚闌手輕輕一揚。
捫心自問，何德何能。
女子多的地方就是人多嘴雜。
王禾已經回了家。她這兩日在牀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只因了狗爺那句“我把這座島歸還於王禾，不日我們便會離去。”
“你竟會扶桑御水術？”
葉驚闌猛地往後一跳，躲過這一招式，團起的光球砸在沙石地上，偌大一個洞。想來，要是砸在誰身板上，肯定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雲岫翹起嘴角，“你既然是瞎猜的，我也不知道我具體年紀，說不定待我記憶恢復了，你還得喚我一句姐姐呢。”
雲岫聽得這句，撫着櫻之的頭髮，笑說道：“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哎，櫻之，我忘了後一句。”
“……”
“我可還沒說你的舜若心法已經大成，剛纔那一招‘無相’險些奪我性命。”葉驚闌拽住她的衣袖，在浪頭拍打岸邊引得一羣女子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中深擁，他呢喃着，“且不說你的厲害。我只想同你說，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得欺你。”
“不信？”他捉起雲岫的手，放在他的胸膛，“這下可信了？”
蒙歌心中一緊，斂住笑意，不敢造次。得先留着命才能笑到最後……
“原來姑娘在意三媒六聘啊，用這種方式提醒我這些都省不得。我回揚城定會安排妥當，絕不讓姑娘委屈半分。”
“你怎知我年歲？”
晃眼的日華後掩着一大一小兩人的笑容。
元七女即位，以非常手段鎮壓四方，視葉驚闌爲己有。有着如此佔有慾的人，怎會輕易放過她？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得先保住她的皇位才能繼續她的妒忌。”葉驚闌聞言，正色道。
“猜的。”葉驚闌眨眨眼，長睫輕扇，緩而溫存地勾起一抹笑。
忽然撲來的海水，溼了她們的繡花鞋，溼了荷葉裙裾，溼了鑲珠掛翠的束腰……
王嫂一直在不遠處張望，遲遲不肯走上前來。
話音剛落，雲岫笑起，不知她在嘲諷葉驚闌想的太簡單還是笑皇位上那個女子連皇位都被別人惦記上了。
“路過扶桑之時偷學的。”
“無稽之談！”這回輪到雲岫嗤之以鼻了。
“小鹿亂撞？你恐怕是藏着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
“咳。”他咯出一口隱隱帶血的沫子。
“惱羞成怒！”葉驚闌忽地起了玩心，“難道……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做我娘子，連三媒六聘都跳過了？”
看起來是在詢問櫻之，實則餘光凝在了雲岫的臉上。
“臉兒生得好，天生的狐媚子，難怪這麼個謫仙般的人物會瞧上她。只可惜啊……空有一副金尊玉貴的小姐臉，內裡一無所有。”
“兄妹亦或是姐弟，都應是相親相愛。”
“你別說，生得好又如何，這種性子的悍婦，有人要便行了，她還挑挑揀揀。”
何德何能……
“你明知元七善妒。”雲岫重複着狗爺那天夜裡說的話，那時，她在裡屋聽了不少，約摸能推出當下格局。
“你是……”
葉驚闌眼中驚喜之色乍起。
“我還是沒能想起。”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