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合作
“哎？如此香茗，浪費可惜。”葉驚闌並沒有管狗爺的呵斥，伸手抄起茶杯，放在桌面上，推到狗爺跟前。
杯中茶水一滴未灑，穩穩地在狗爺觸手可及的地方蕩着水面。
好快的速度。
狗爺眼底有一絲遲疑，這人有着不亞於立隼的迅疾之速。
“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識破你身份的？”狗爺再挑了一個瓷杯，洗淨。
葉驚闌先他一步提起茶壺，“我爲狗爺斟茶。”
“無事獻殷勤。”狗爺瞥他一眼，略帶鄙夷地說道，“繡花枕頭稻草芯？你是真不想知道還是你已經知道。”
“何不猜測一下？”
當茶水熱氣蒸騰，氤氳起一片朦朧。
兩人在縹緲的水霧裡對望。
“無礙，我只當你是醋了。”
“巧了，我正好知道。”
“我對每個人都有詢問，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比如翠娥，我記得很清楚，她家中還有一個沒銀兩上學堂的弟弟，跟我來島上只是爲了給弟弟換取一個求學機會。然後是……哎，又想不起來了。”狗爺眉頭緊皺看似在絞盡腦汁地回憶在船上的情形。
“蒙歌從我這裡盜走的東西，我全都拿了回來。”狗爺勾勾手指，穆虛會意，從蒙歌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擱在了桌上。
狗爺拱拱手，正欲起身之時，裡屋簾子掀起，一張俏臉映入他的眼底。
雲岫進了裡屋，放下簾子，不願再夾在中間被人盯上，這種感覺很不舒坦。
“那你在船上之時有意無意地探聽我家底？”
“……”葉驚闌語塞，打心底騰起的無力感。他因另一個男子調戲姑娘而吃醋？他吃哪門子醋？這有什麼值得發酸的！
狗爺彷如看穿他亂糟糟的心思，挑高眉，欣喜地說道：“也許你扮女子已成習慣，愛上了我而不自知？”
“……”
沒人將它撈起，任由它杯身上的青藍色花四分五裂，再也拼湊不完整。
“這些都不是你的條件。”狗爺只覺喉嚨裡被人塞了黃連，苦澀的滋味說不出，咽不下。
不知什麼時候從何地傳出的風言風語，葉驚闌靠他的一張臉贏得了龍椅上的女人的歡心，成功上位。
“何解？”狗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還故意扭過頭問穆虛，“穆虛，他上船的時候，我們有懷疑過他嗎？”
可惜被葉驚闌輕飄飄的有一句話擋了回來。
葉驚闌只掃過一眼，攜着幾分不明的譏諷，笑說道：“狗爺是想來指責我教唆手下之人行偷盜之事？那我先代蒙歌賠個不是。”
狗爺忽地便消沉了，他問道：“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對人間尤物向來都有着最爲誠摯的真心。”
“島上高手雲集。你靠殘酷的生存法則篩選出精英，留下的人，屈指可數。包括潛族的人，也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洗牌，最後活下來的組成了你的打撈小隊。你從揚城找來這麼多女子，是爲了繁衍潛族後代吧？你在奢望，有第二個櫻之，一個外族人同潛族結合之後產出的天命者。然而一批一批的人去了，不過是增加了你島上人口。隨之而來的是激增的生存需求。你快養不起這些人了，所以你這一票，是做得最大的，更是最爲鋌而走險的。你謀劃多年，終是付諸行動，得償所願，一舉多得。可你沒想過，這些見不得人的銀錢，你該如何使用？”
“非也，非也，葉大人未免太過小心翼翼了。我總不能平白污了姑娘家的清白，哪怕……”狗爺手支在桌上，身子往前探，兩人對視的眼裡似乎因視線交匯撞出了火花，“哪怕他本是個男人。”
“……”敢情這人玩他不帶大喘氣的。
“我已將消息傳了出去，若是我身死，幾日後，陛下便能兵臨城下，讓這座島上也添一個狗爺的墓碑。能和狗爺相守於蔚藍大海旁，我雖死猶未悔。”
“那我倒想問問狗爺與乃父之間是誰毀了誰？”
葉驚闌蜷起手指彈在狗爺的瓷杯上，“叮”的一聲，清遠的震鳴音。
“知道與否和我有何干系？”
“這座島作爲葉大人的埋骨之地，倒也不算是虧待。”
“我到底該不該相信你呢？”
狗爺想要掀了桌，同他好好地打一架，分個勝負。
穆虛默然，狗爺說的對，儘管紅樓的“如意指”已達尋常之人所不能企及之地步，但葉驚闌隔空虛點，甚至於手都沒擡，就能使瓷杯破裂……
葉驚闌端起杯，只嗅，不喝。
狗爺言辭懇切，他很清楚女帝的手段。如他所說，他對人間尤物向來都有着最爲誠摯的真心，他不希望雲岫慘死在女帝手中。功夫不錯，架不住壓城鐵騎，凡胎肉體怎能抵擋千軍萬馬齊發之箭？
“我還能助你一臂之力，令尊年事已高，是時候由你承繼家業了。”
要睚眥必報的女帝不追究，是多麼通天的本事，但葉驚闌敢承諾，他也只能信了。
“何苦……”狗爺示意穆虛放了蒙歌，既然話已是說開了，這人質就沒用了。因爲對面坐着的這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男人，他會得到他想要的，“你明知元七善妒。否則怎會毀你容貌也將你所有婚事都擋在門外，除了她，你這一生別無選擇。男子多情是尋常，但若要讓挼藍姑娘一人抗滔天權勢，只能是無端多一條冤魂罷了！”
葉驚闌輕笑。
“砍樹後做的筏子也在狗爺的股掌之間？”
“說不定，我真的不知道？你可沒有提供第三種答案。”
“這事我自有安排。”
“好手段，好心計。草蛇灰線，伏行千里，不僅埋了無數棋子，葉大人也爲之做出了極大的犧牲。”狗爺暗指葉驚闌“女裝”之事。
“那日晚宴時，你隔着錦帕叼住我的腕脈，一是試探，探尋我內力深淺，二是防備，怕我偷襲你。”
“十萬軍餉由我帶回，我將稟明聖上，此物我已盡數追回，她定不會予以深究。”
被一陣若有似無的風拂到了地面。
葉驚闌用指尖輕敲杯身，清脆的聲響自指尖與杯身之間傳出。
狗爺“嘖嘖”兩聲，笑道：“我很好奇，當初是她毀了你，還是你毀了自己？”
“對囉，好像有這回事。你瞧我這記性，人老了，有時候只能靠別人提點兩句纔想得明白。”狗爺難爲情地一拍腦袋。
“你大可不必爲令尊傷神，也許他還有另外的打算？”
手一顫，茶壺嘴兒往旁邊偏了偏，灑了幾滴水珠子在桌上。
狗爺點點頭，葉驚闌說的一點也沒錯。
最高境界。
“噢？願聞其詳。”狗爺摸摸沒有胡茬的下巴，表情自然，好像在聽別人的事。
“我想，狗爺並不是誠心同我討論回揚城相關之事。”葉驚闌眯起眼，再度勾勾脣，“夜深了，請回吧。來日方長，從長計議。只想與你說，你的秘密，我已經……悉數知曉了。”
“狗爺利用買糧草蔬果之便，幾番輾轉，將西平王府的軍餉偷運至揚城碼頭。銀兩分了許多批次來掩藏於其中，而且你在馬車下方做了簡易機關，本可以做到天衣無縫，但車轍印子深淺暴露了重物存在，使我留了心。”
“其實你在之前就做過類似的事，小打小鬧不足爲慮，那些只是爲了試出你的計劃是否可行。譬如，大風暴。”
葉驚闌以一隻手指隨意地撥弄着布袋中的銀子，“我覺得應是少了，畢竟，你囤積的糧草乾燥，一點即着，火勢這般大，蒙歌這麼狼狽……然而這袋子裡收得如此規整，想來也不是他真正帶走的。”
瓷杯碎了。
“你爲何不認爲我是一片好心？要在這座島上生存，必須要遵循生存規律，弱肉強食的地方，我先探個底，可以更好的保護你。”
葉驚闌對他瑣碎的回憶錄一點興趣都沒有，他瞟過坐在門檻上同旺天才一起看月亮的小王八，一人一狗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充耳不聞別事。
狗爺是個不怕事的，他刻意將重音咬在了“巧取”與“恩寵”兩個詞之上。
“你送我回揚城，此間事了，你照樣是逍遙無邊的無名島島主，我還是那個見不得人的葉驚闌。”
“更深露重，狗爺慢走，待你成家中掌事之人的那一天，我定攜重禮慶賀。”
狗爺手邊的瓷杯乍然裂了縫。
“紅樓若是在這裡，定要驚訝不已。”
狗爺面上浮起一抹苦笑，父代子償債……葉驚闌無非是將罪名全壓在家父肩上。當真是好手段。
穆虛面無表情地守着蒙歌，以三指壓在他的腕脈之上，認真地答道：“沒有。葉大人上船時，我們只是在晚間用膳之時說起過此人生得極美。”
沒想到，能在狗爺這裡重溫這些流言。
“未有缺少。”
“不錯，你說得真詳細，我都懷疑你是否鑽進我腦子獲悉了詳盡資料。”狗爺往椅背上一靠，完全沒有秘密被髮掘出的尷尬和難受，反而有一種得遇知音的愉悅之感。
“我想葉大人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你讓我投箭，不就是爲了知我高低？”
狗爺沒有理會葉驚闌的話，自顧自地拿起桌上最後一個乾淨完整的杯子，添了半杯潤嗓子，“你派蒙歌縱火，燒盡了我的糧草，逼我近日歸城。而後從倉庫裡帶走了一些東西，可惜……最後還是歸於我手，白忙活了。”
葉驚闌敲敲腦袋，這動作在一剎那間燎了狗爺心中的原野，這人方纔用同樣的姿勢嘲諷過他！罵他腦子有病！
狗爺微微側頭，看定雲岫，兩指指腹觸到脣峰，輕吹一口氣時順道朝她拋了一個飛吻，“若是你早些恢復容貌，我也會十分憐惜你的。”
“靠這裡。”
“葉大人集百家之長，難怪能巧取聖上的恩寵。”
狗爺一怔。
“你果然知道了。”
“難道狗爺不是從我上船那一刻就開始懷疑了嗎？”
“除了你與我合作，你沒得選擇。”
“一時手抖。”葉驚闌淡然地解釋道。
“是我逾越了。”狗爺舔舔乾澀的脣，猛灌一杯茶，“葉大人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裡屋的姑娘要同我一道回城。”
“那狗爺何不數數可有少？”
杯中茶水在桌上與先前滴上的水跡混在一塊，淌成了一灘。
狗爺舌燦蓮花的功夫很高，一時間讓人找不出言語破綻。
葉驚闌稍稍蹙眉說道：“我可不覺得殺人如麻的狗爺會有這般好心。”
“船隻都在我掌控之中。”
“這個不勞大人操心，”他想了想，話鋒一轉，“元七應該還不知道你這張臉毫髮無損吧？”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呈堂證供，我已交由他人，不多時日便可抵達揚城！”
狗爺扯起一邊脣角，說道：“那你是真不知道？”
他現在是處於劣勢方，憑藉女帝對葉驚闌的另眼相看，葉驚闌的欺君之罪大可忽略。而他的累累罪行，能讓他不僅被誅九族，說不定死後還不得安生，被女帝挖起來鞭屍。
葉驚闌揚揚眉，繼續說道：“你深諳‘小隱隱於野外，大隱隱於市’，於是挑選了你島上部分能人僞裝成碼頭工人，如張青、立隼、小王八之流，個個都是水中好手。他們平素和普通工人沒有任何區別，搬運，卸貨……但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便成了你手中的利器。然後你利用櫻之的天賜之能預測大風暴時間旋渦中心讓大船被捲入其中，使其沉入海底。船隻沉了，別人尋不到蹤跡，找不出破綻，而且因爲海上瞬息萬變的風浪，更是無人追究。但，船沉沒不過是個幌子，你一早就踏平了無名島掌控了潛族人，他們能潛入深海爲你打撈貨物。”
冷若冰霜的眼，朱脣輕啓：“我要帶櫻之走。”
“不成！”狗爺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她，櫻之是島上的核心，怎麼能交予這女子帶走。
葉驚闌敲敲木桌，“子承父業之後，你還想窩在島上當野人?”
“幸得葉大人相助。”狗爺忽而懂得，擺擺手，妥協了，“如果櫻之丫頭願意，那便隨姑娘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