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太微裝作沒聽出她的意思,順着話道:“八月十五京中亦有燈會,煙火繁盛不讓西湖。到時徐小姐不妨一遊。”
徐安沅眯了眯眼睛,忽道:“我聽說大長公主身體欠安……你不回家看看嗎?”
昨日沈夫人來時,只說大長公主身體安康,教她不必急着省親。琴太微聽見徐安沅這話有異,心中大驚,顧不得理會她話中隱隱的不善之意,忙聲追問詳情。
“你竟不知?”徐安沅盯了她一眼,淡淡道,“想是蓬萊山上太過安逸,你是樂不思蜀了。可我卻聽說大長公主是因你給人做了妾室而氣病的。”
饒是琴太微一味小心隱忍,也撐不住被她這樣當面譏諷。她驟然站起來,冷笑道:“多謝徐三小姐提醒,妾感激不盡。殿下還在外面,妾不敢耽擱,這就告退了。徐三小姐萬福金安。”
徐安沅僵着臉連聲叫送客。一俟琴太微出門,忽然捉過茶盞砸在金磚地上,碧綠的茶湯、雪白的瓷片潑辣地濺了一地。旁邊的嬤嬤忙喚人進來收拾,又連聲道:“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婢,三小姐這樣尊貴身份,何必與她計較。”徐安沅並不答話,卻由着腮畔兩行淚水不住地滾滾墜落。嬤嬤被她嚇住了,湊上前想要勸勸。徐安沅猛地推開她,一頭倒在榻上的錦繡墊子裡,放聲大哭起來。
琴太微並沒看見這情景。她在宮門口略站了一會兒,還沒喘勻了氣息,就瞧見楊楝出來了,不覺道:“這樣快?”
“並沒有什麼話要說。”楊楝似故作輕鬆道,卻又問,“徐三小姐沒把你怎麼樣吧?”
琴太微瞧他面孔微微發白,並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她本來一心想着怎麼求了他放自己回謝家省親,看這光景也不便提了。她斟酌了一下,終於忍不住說:“三小姐賞了我一個碧玉指環。想
來是準備要……”卻還不敢把話說完。
他緊抿的嘴脣迸出一絲冷笑,道:“你以後不必見她了。若她還來找,你只推是我不讓你見人。”
琴太微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他遂解釋道:“剛纔我已和太后說明,拒掉了徐家的婚事。”
原先徐家和楊楝雖有婚約,卻已是兩邊都在猶疑,不過爲着徐太后的面子和徐安沅的堅持。五月那場風波之後,太后固是着惱,徐安照更是勃然大怒——楊楝於議婚之際另納宮人,這是生生是打了自家嫡妹的臉。衆人皆猜測這婚事要不成了。但徐太后還在猶豫,所以一直不曾開口說什麼。而楊楝既敢自己扯破這層紙,太后一場雷霆之怒自然也就落到了他頭上。
琴太微聽見這消息,心中竟是說不出的輕鬆快意。只這點快意散得也迅速,她亦深知徵王納妃之事關係重大,並不是簡單的兒女恩怨,如此一來……
“你在想什麼?”楊楝見她不接話自顧思索,遂問。
“……殿下這是爲什麼?”琴太微忍不住道。
瞧着她這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楊楝倒被惹出了一絲興趣,遂附在她耳邊輕聲笑道:“是爲了你啊。”
琴太微自不相信,只是被這輕薄話鬧得滿面通紅。過了一會兒她才漸漸悟過來,楊楝來萬壽宮拒婚,還要帶着她一起。明裡暗裡有意無意的,這是拿她做了幌子。
回清馥殿用過午飯,重又打點精神去見徐皇后。過金鰲玉帶橋,自乾明門出西苑,沿着筒子河一路到玄武門下,方進入宮城。楊楝和琴太微各自下轎,步入順貞門。穿過宮內苑時,琴太微禁不住張望一番,那幾樹海棠早已褪盡紅衣,高樹連綿如雲聚,滿地碧影斑駁,日色姍姍。時序遷移,季候流轉,一番春色早已蕩然無痕。唯有坤寧宮槅扇間飄出香菸,氣息
氤氳一如往昔。
徐皇后午睡起來,正有些頭暈身重,見楊楝帶着琴太微過來問安,自是十分歡喜,受過大禮便教看座,又命琴太微走到跟前來,牽着手細細打量,笑道:“聽說你病了月餘,我只擔心你身子不好。如今瞧着倒比從前更嬌豔了。想來是西苑風水調和,果然養人些。”
琴太微紅着臉道:“娘娘過獎。”徐皇后眼尖,卻一眼瞧見她戴的藥玉耳璫還是女官的配給,頭上簪釵亦十分簡單,心中暗暗納罕,便道:“你是我這裡出來的人,我該爲你備上幾件陪嫁的。你們今日來得匆忙,倉促間也沒有好東西賞你。宋司飾——”她對旁邊伺候的女官道,“將昨日御用監送來的累絲花簪拿兩對來,還有那一匣子絹花。”
琴太微忙道:“娘娘已有賞賜,妾不敢再領。”
徐皇后笑道:“上次送去的那些經卷珠串之類,是按慣例賞賜的。這回我特別給你一些東西,是爲着你的夫君身份不同旁人,你休要推辭。”
捧來的是一對金累絲鑲羊脂玉花片嵌紅寶石長簪,一對金累絲蝴蝶嵌貓兒眼小簪,徐皇后笑道:“這原是備着千秋節時賞賜外命婦的,樣式老成莊重了些,做工卻是上等的,且拿兩對給你。那些絹花是今年的新樣,你自去挑幾支喜歡的。”
琴太微謝過恩,揀了兩支較小的絹花就不肯再拿,宋司飾不得不悄聲建議道:“娘子戴這繡金線的海棠花好看。”徐皇后見狀又笑道:“這孩子太老實。你也別挑揀了,索性一匣子都拿回去慢慢戴吧。少年人戴花兒才活潑俏麗。”
楊楝亦笑道:“嬸孃如此慷慨大方,未免太過寵着她了。”
“不過是絹花而已,哪個女孩兒家的妝奩裡沒有一大把?”徐皇后意味深長地瞧了他一眼,道,“我也是替人操心來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