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不算大,但是撕裂了周遭的一片血肉,哪怕是過去了許久,血液依舊沒有全部凝結,這一出疤痕就在他胸膛上耀武揚威,東風笑是習武之人,如今自然能瞧出其中端倪——這一刀刀口算不得大,但是刺入得深,刺進去刀又在晃動,所以撕裂成了這般模樣。
這是東風笑第一次瞧見他的傷口,她的‘作品’。
可是心裡卻抽痛得很,彷彿這傷口落在她身上。
東風笑呼吸一窒,見他依舊是平平淡淡,顫着聲音啓口:“這……王爺,這傷口還痛嗎?”
一句話出去,似乎是說錯了話,東風笑心中嘆了口氣,轉過身去打開了藥箱來。
半晌,這靜寂的屋子裡才響起他的聲音。
“痛。”
東風笑一愣,回眼瞧着他,卻見他依舊垂着眸子。
她看不見他的眼,自然也讀不懂他心中所想。
可是她心裡卻忽而鬆動了——是了,她將他害成這幅樣子,於情於理,也不能一走了之了。
雖然,這一刀下去,哪怕他不恨她,也不會對她再有什麼心意了。
可她那句‘對不起’,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說出口。
東風笑顰眉,鬆了口氣,取出繃帶來,走到他身邊去,看着他長髮掩映下俊美的側顏,長長的睫毛彷彿是堤畔的翠柳,高挺的鼻樑宛若初雪後的玉山。
聽見他低聲交代了幾句,告訴她如何處理,東風笑頷首稱是。
也不再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會,索性就讓他以爲自己是學得快好了。
東風笑走了半步,單膝跪在他面前,執着繃帶小心翼翼地纏着,那一處傷口無時無刻不刺痛着她的眼。
“王爺若是痛,便同婢子講。”
她的手適當加了些許力氣,一手鉗制着他的肩膀,一手處理着繃帶。
擔心傷到他,她全神貫注地瞧着繃帶和傷口,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的變化,和麪前人眉眼裡閃過的那一絲光。
一會兒,便處理完好。
東風笑低聲告知着他,一擡頭,卻恰好對上他那一對墨玉一般的眸子。
那一對眸子溫潤沉靜,就這麼瞧着她。
瞧着她……
這張醜破了天際的臉。
東風笑忙不迭地又低下頭去。
他的眼神是毒藥,看不得。
“聰明,包紮的手法如此好。”玉辭也不覺得尷尬,淡淡而笑,這便好生將衣衫理好。
東風笑立起身來站在他一旁,心裡有些踟躕。
“多謝你,去歇息罷。”
玉辭沉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東風笑頷首,低低地道了一聲告退,拿起東西來轉身便走。
出了門去,才發覺自己的心跳的格外的快。
東風笑苦笑——怎的這般呢,他瞧她一眼,她就成了這麼一副德行,怎麼想怎麼沒出息。
此時此刻,屋子裡的玉辭看着她匆匆忙忙地離開去,彷彿是腳底抹了油,脣角不着痕跡地一勾。
等那門板撞合之聲過去許久,他忽而拂開了如墨的長髮,擡手便將衣襟都解了開來。
胸膛上面一片滾燙,彷彿是挨着個火爐。
天知道,方纔她的手涼得如同寒冰,可是掠過他的胸膛,竟然勾起了這麼熱的火來。
還有……
玉辭顰了顰眉,擡手從桌案一旁將那茶盞取了來,茶盞裡面的茶水依舊是滿的,方纔時間耽擱了一會子,這茶水也涼了些,倒是正和他意。
平日裡喝水緩慢斯文的玉辭,難得地將這一盞茶水一口氣悶入口中。
外面天光漸沉,逐漸就入了夜。
東風笑百無聊賴坐在庭院的樹後面,反正如今玉辭也沒有喚她,她也沒有什麼事情做,倒是不如清閒清閒,冷靜冷靜。
思來想去的結果是——她不能走。
這個問題,說來可笑,這幾天她想過千萬遍了,每次下定決心,都是不同的答案。
可是她自始至終都在這裡,在這沂王府裡,在他的身邊。
他淺淺一眼瞧向她,心跳不會騙人,她知道她心裡住着一個人。
罷了,不走。
東風笑摔去攥在手裡的打掃用的帕子,心裡暗暗說了這麼一句。
不管怎麼說,自己做的事自己擔,好歹也要等到他心口的傷好了再說。
坐在樹下,等着那風把自己吹得涼一些。
直到烏查婼今日親自前來給玉辭送晚餐,嫋嫋婷婷地提着食盒入了門,那香氣快要從木籃子裡面溢出來了。
東風笑瞥了一眼,知道今日的晚餐她不必在一旁瞧着了。
這個烏查婼小姐,巴不得和自己的未來夫君多相處一會兒,多說上幾句話。
而此時小錦也前來喚了她去吃完飯,東風笑嘆口氣,只得隨着她去了,這一頓飯吃得平淡而又窩囊。
可是東風笑素來細緻,自然不會忘了那等重要的事,比如說,那交代好的藥。
東風笑在外堂將藥煎好放在盞中,就這麼端着藥走入了屋子裡。
烏查婼不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只有玉辭坐在窗邊看着外面的細雨。
東風笑小心地將湯藥遞上前去:“王爺,喝藥,趁熱喝的。”
玉辭聞聲,回眸瞧了瞧她,擡起手來將要接在手裡,本來是想要擱在一旁,卻忽而眸光一閃,顰了顰眉,又端起藥盞來嗅了一嗅。
“……這藥?”他忽而啓口,緩緩說着,眉微微蹙起。
東風笑不明所以,頷首:“是,是藥房特意交代的。”
玉辭聞言卻忽而揚脣笑了笑,啓口輕輕淺淺地嗅了嗅,繼而就擱在一旁,擡起眼來瞧着她:“這藥可喝不得。”
東風笑不明所以。
“這是藥房交代的。”東風笑想了想,只能這般說。
玉辭又笑了笑:“那依你的意思,我便喝了它?”
東風笑愣了愣,咬了咬脣,擡手從一側拿出試藥的小杯來:“那婢子便先試藥。”
玉辭聞言顰了顰眉,低聲說着:“這藥……最好還是不要碰。”
這是什麼藥,他一聞便知。
卻是不知是誰將這東西弄過來的,是烏查婼,還是另有其人?
東風笑愈發不明瞭他的意思了,擡手執起這藥來,迷迷糊糊地瞧着,再次後悔自己不通藥理,只能看出這藥黑乎乎的。
“有毒嗎?”
半晌,東風笑湊近了,終於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玉辭愣了愣,也不知該如何說,半晌,只是低聲道:“沒毒,但是……”
瞧見她將那藥湊近了脣邊,玉辭一個蹙眉,幾步上前去,擡手就緊緊拽住了她的手腕。
東風笑只覺得手腕一緊,繼而匆忙擡起頭來看着他。
“這到底是什麼藥?”
玉辭顰了顰眉,動了動薄脣,半晌只是低聲說出兩個字來。
“……情藥。”
東風笑一愣,一個沒留意手裡的藥盞‘啪嚓’一聲落了地,摔了個稀碎。
烏查婼自己不在,會無緣無故給自己的未婚夫送這種藥?!
還是說,這個東西本身就是旁人動了手腳……
東風笑腦海裡瞬間閃過了顧青那張冷如玄鐵的臉,以及她帶着血纓槍溜走的身影。
這一瞬間,腦海裡明白了七成。
“王爺,婢子不知是這種藥。”
東風笑方纔定下神來,想要快速收拾好東西,息事寧人,卻不料外面,忽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東風笑一驚,轉瞬間,門已經被人推了開來,烏查婼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入了門來,急急地便叫道:“王爺……王爺你沒事吧?!”
玉辭不着痕跡地鬆開東風笑的手:“無事。”
東風笑咬了咬脣,心下明白自己這是中了計了!
定是有人去告知了烏查婼,時間纔會這麼恰好!
烏查婼鬆了口氣:“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繼而卻是一凜秀眉,滿臉怒氣地瞪着東風笑:“你,過來!”
東風笑咬了咬牙,埋了頭,道了一聲‘是’,繼而幾步走到了烏查婼面前。
烏查婼也不多想,看着身邊的嬤嬤,口裡只吐出一個字來:“打!”
東風笑咬牙,還沒想着躲與不躲,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個耳光便狠狠地抽了過來!
‘啪!’的一聲脆響。
這嬤嬤手勁兒極大,饒是東風笑功夫不錯,也被抽得身形一顫,嘴角便出了些血,生疼,她穩了穩身形,也不捂住臉,也不顫抖,更不哭,只是筆直地立在那裡,彷彿是一棵鬆。
烏查婼此時氣急,也顧不及玉辭便在一側,啓口就開始罵:“懂不懂規矩!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樣子,竟敢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勾引王爺!”
東風笑脣角冷冷一勾:“小姐說的是這藥?若不是王爺提醒,我都不知曉這藥有問題!”
烏查婼美目圓瞪,瞧着這個醜丫頭,只可惜東風笑比她高上半頭,並且還硬氣地不肯低頭,烏查婼只能擡着頭瞧她,只覺得自己的氣勢小了許多。
“你親自熬的藥,親自給王爺端過來的,還敢狡辯?!今日若不是王爺察覺,可就着了你的道了!”
一旁,那嬤嬤也冷笑着:“呵,想着飛上枝頭變鳳凰想瘋了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趕來惹我們小姐的事,可笑,可笑!”
東風笑一咬牙:“我說了,不是我。”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子,而藥需要從藥房來,我怎麼可能憑藉一人之力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