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笑是在沂王府收到的韓聰的來信。
她讀着這信,知道自己洗清了冤屈、恢復了身份,如今……也可以回營了。
她不再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了。
可是心裡卻有些猶豫,不知如今當走不當走。
東風笑咬了咬脣角,忽而從一側取了一張紙來,提筆在上面寫畫一二,又用蒼鷹將自己這封信送了出去——罷了,本身她也不是什麼好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鷹兒展翅飛走,東風笑定了定神,垂眼看了看一旁收拾好的包裹,心裡起了算計。
她憑什麼留在這裡,看着他和別的女子卿卿我我、郎情妾意,雙宿雙飛?!
倒不如一走了之,好歹算是眼不見心不煩。
卻不料,此時此刻,恰好有人敲響了矮屋的屋門。
“請進。”
門打了開來,來者卻是顧青。
顧青四下瞧了瞧,將手裡的東西擱在桌案上,道:“這是前陣子小姐吩咐的,王爺恢復身子需要的藥,劑量再一側寫着。”
東風笑眸光閃了閃,繼而頷首:“好,多謝。”
顧青卻是不走,定了身形瞧着她:“大人,做事可不同看病,病好了可以停藥,不必吃足劑量,事情卻不可做個半拉半。”
語罷,她眯起了眼睛來。
東風笑看着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是替尹秋來傳話的。
尹秋知道了北傾形勢大好,擔心東風笑變卦,毀了她的復仇大計,特意派人來提醒着哩。
東風笑挑了挑眉,繼而又恢復了神態。
——罷了,本就是與虎謀皮。
此時此刻,格外敏銳的顧青已經挑眉瞧着東風笑手邊的包裹了。
東風笑在心底暗暗罵了一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不必這般緊張,我沒打算離開。”東風笑哼了一句。
顧青擡起眼來,明顯是不肯信。
東風笑咬了咬牙,自然知道尹秋手底下的人不好對付也不好糊弄。
爲了復仇的他們就像毒蛇一樣。
只得狠狠道:“你若是信不過,便將那邊的血纓槍拿去收好!尹秋應當知道,這槍是我的命根子!你們且放心,我跑不了!”
顧青這些天自然也瞧出來東風笑寶貝這杆長槍了,聞聲面色稍稍鬆緩,繼而一拱手:“那便得罪了。”
隨後,她毫不客氣地上前將槍收了起來。
東風笑腹誹——她就這麼帶着槍,堂而皇之地回去,也不拍給人抓住,當真是瘋了。
“大人,出來混這一行,最講俠義二字,最重信義,今日之事不過是取信,還望大人莫要見怪。”顧青反手收了槍,拱手說着,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
東風笑哼了一聲,心裡不知罵了多少遍了。
“罷了,你們既是介意這個,我也不多同你們彆扭,以後我們各取所需,誰也別妨礙着誰,我所承諾的事情,也一定會做到。”
“不過,麻煩記清楚了,我不負責取人性命,這些須得你們自己報。”
東風笑說着,心裡忽而有些後悔當初向尹秋要人了。
如今事情一有變故,真真是不方便。
“大人放心,我們有分寸。”顧青一拱手,也不多廢話,又行了一禮便小心地匆匆離開。
東風笑聽着門板撞合,兀自咬了咬牙——如今,倒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呆在這裡眼睜睜看着那個冷情的男人和她人成親,並且他爲此還算計過她。
想着想着,心裡就莫名地不舒服。
正在此時,腳步聲又起,來者卻是不敲門的,徑直便將門推了開來——正是小錦。
“哎呀,北嬰啊,還好你在!哎,我方纔幹活的時候不小心在門縫處擠了一下手,可是疼死我了,不成不成,須得麻煩你幫我忙活一會兒了。”
小錦進了門便是抱怨連連。
可是她一張嘴,東風笑就瞧見她舌頭根了。
小小的擠了一下不是重點,重點是小錦怠惰了不想幹活了,這纔將活甩給她。
“好。”東風笑點頭應下,忽而又問:“小錦姐姐可需要用什麼藥物,北嬰便去藥房替姐姐取來罷。”
小錦趕忙擺了擺手:“沒有!沒有!不用了!”
“你且將外面的事忙活完就好,特別多,容我歇息一會兒,一會兒我就自己處理了。”
東風笑的眉眼裡不着痕跡地閃過了一絲不屑,表面上卻依舊是服服帖帖的:“好,那姐姐小心着些,有什麼事情喚北嬰過來便是。”
小錦忙不迭地點了點頭,瞧着東風笑出了門才鬆了口氣。
的確是她想要偷懶啊,幸虧北嬰這傻丫頭好糊弄,三言兩語就上鉤。
東風笑便收拾了收拾東西,指着那桌案上的藥交代:“這是方纔藥房送來的,說是小姐交代的給王爺的藥。”
小錦想休息,忙不迭地點頭:“老規矩,那上面有字條,你自己按着我之前說的做就好。”
東風笑頷首,她也不懂什麼藥理,也只能按着上面說的做。
“好,多謝小錦姐姐,北嬰這便過去了。”
小錦懶洋洋歪在了榻上,衝着東風笑擺了擺手。
東風笑合了門轉過身去,手裡執着藥,忽而重重嘆了口氣。
如今,想走卻也走不了了。
卻也只能垂着眼走到那大堂的藥爐旁邊,坐在那矮凳上,將這一包藥擱在一側的桌案上,翻出字條來瞧着。
“晚飯半個時辰後,取一小包,於熱湯一成泡製。”
裡面一共就擱了兩包,想來是一包用於今日,一包是防止前一包出了差錯的替代品。
東風笑顰了顰眉,不知這是什麼藥,劑量竟是止於一次。
可惜她不通藥理,也是無可奈何。
她收起這藥來,端着熱茶,定了定神走進屋去。
此時此刻玉辭倒是沒有彈琴,他坐在桌案旁,手裡執着筆寫畫,不知在做些什麼。
東風笑按照之前小錦交代的,並不敢多上前去,她將頭低低地埋下,輕輕將茶盞擱在一側的桌案上:“王爺,請用茶。”
東風笑啞着嗓子說出這句話。
玉辭沉沉地應了一聲,擡眼看了看她。
東風笑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現在自己這張臉,太醜太醜了。
奇怪,分明都想着要離開他,卻依舊是不肯將如此不堪的一面給他瞧了去,不論真臉假臉,都不肯瞧見他嫌惡的目光。
“王爺若是沒有吩咐,婢子便……退下了。”東風笑不着痕跡地咬脣,依舊是啞着嗓子,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有事。”她話音剛落,玉辭就啓口接過話來。
東風笑愣了愣,知道自己走不開了,只得垂眉道:“王爺請吩咐罷。”
沒辦法,現在她是王府裡的丫鬟。
玉辭輕輕淺淺掃她一眼,繼而擡手將長髮撩了開來,又擡手撫上左側的衣襟,便要拽開來。
東風笑一愣,眨了眨眼,問道:“王爺,這……”
玉辭言簡意賅:“方纔動了一下,傷口的包紮好像壞了。”
東風笑頷首:“婢子這便去喚大夫。”
想了想,她也沒敢走上前去。
玉辭卻擺了擺手:“不必,此番又不須得上藥,只是包紮一下繃帶,不需要勞煩大夫的,這幾日烏查小姐和府裡都忙得緊,不必去添亂了。”
東風笑聽了心裡忽而明白了。
——哦,他就是不想麻煩烏查婼唄,畢竟人家現在忙活着婚事呢。
東風笑不着痕跡地顰了顰眉,並不樂意。
“你來幫我。”玉辭簡單地交代着。
“婢子不會醫術。”東風笑心裡不爽,硬生生冒出一句來。
越想心裡越不舒服,越彆扭。
玉辭卻道:“不妨事,這事情簡單,只是我自己弄不了,你過來,照着我說的做就是。”
趕鴨子上架。
東風笑咬了咬脣,勉勉強強上了前去,從一側取了藥箱出來,立在他身邊。
眼睜睜看着他將左側的衣襟解開,將衣衫一層一層褪下,露出那瓷玉般的白皙卻又分外結實緊緻的胸膛來。
肌肉的線條硬朗分明,格外好看,這個男人的身形彷彿是一件精美無暇的藝術品。
東風笑看着他愣了愣,腦海裡忽而浮現了當初他替她受下毒箭,二人在山洞裡面躲避,她小心地替他處理肩頭的傷疤;雪山之行上,她觸及那花瓣渾渾噩噩,再睜眼時他解開了衣襟將她緊緊摟在懷裡,用自己的溫度來溫暖她。
東風笑顰了顰眉——玉辭啊玉辭,你對我,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繃帶鬆了,先幫我解開罷。”此時此刻,玉辭卻忽而開口了。
東風笑愣了愣,詫異於他毫不介意地對她這個醜丫鬟露出胸膛來。
“好。”
她頷首,應下了。
是啊,自己的‘作品’,也是該瞧瞧了,她一直也不知道,當初她究竟把他刺成了什麼模樣。
東風笑伸出手來,雙手冰涼,小心翼翼地替他把繃帶解開來。
他的胸膛溫熱,她冰涼的手就這般劃掠而過,而玉辭只是垂着眸子,身形不動,彷彿是一個雕塑。
直到那繃帶悉數解開,東風笑的手冰涼依舊,而偶然碰上他,卻發現他的胸膛幾乎是滾燙,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
“王爺?”東風笑一愣,遲疑着開口,終究還是怕他出事。
玉辭不瞧她,沉着聲音:“無事。”
東風笑見他依舊垂着頭不瞧她,倒是眼神一溜瞧了瞧他心口處的傷口——卻只見幾乎是在心口正中,有一處駭人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