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幾日瞧見的也是不少了,她看着陛下比應有年齡明顯衰老的模樣,還有‘北狩’之後落得的一身頑疾,可當初她離開時,三十多歲的母親年輕得恰似少女……念及此,她忽而開始爲這個站立在權力之巔的男人感到悲哀。
可惜如今她也難以回到古月,她真真是說不清,母親和陛下,究竟還能不能再見上一面?
“好,笑笑若有機會回去,必將帶話給母親。”東風笑頷首。
也許陛下對她的偏愛是因爲母親,可是她依舊是感謝他的,感謝他對她這超乎尋常的愛護,感謝他給她一種家的感覺,感謝他讓她再度想起那古月山的母親,感謝他的信任,感謝他替她保留好的軍甲和血纓……
“謝謝您……舅舅。”東風笑壓低了聲音說着。
那邊,皇上聞言擡起頭,一對眼睛瞧着她,細細地打量着她的面龐,末了,忽而啓口:“你……很像你母親。”
這句話說得聲音很低,他的聲音嘶啞東風笑更是聽不分明,不禁一愣:“陛下,您說……?”
那邊,皇上卻只是低頭瞧着桌案上的紙筆,擡起手來向她擺了擺。
東風笑知道,陛下乏了,她也該走了,自也不敢多留,便行禮離開,囑咐門口的公公去瞧着陛下。
出了門,屋外已然降了一層薄雪,在暖銀色的日光下盈盈發亮。
雪花依舊在往下落着,天氣已然帶了一絲寒意。
東風笑擡手接了一朵雪,卻忽而聽見門裡傳來了壓抑的咳嗽聲,正是陛下——她的舅舅。
想起陛下的囑託,她的心忽而沒來由地抽痛,他,究竟還等不等得到母親來同他相見呢?
一個身影忽而掠過她的腦海,東風笑不自覺地在袖中攥緊了那一綹發——若是他在便好了,他的醫術那麼高超……
正癡愣着,卻忽而聽見不遠處一聲輕喚:“笑笑。”
東風笑一愣,擡眸卻對上太子牧逸那一對俊秀的桃花眼,丰神雋逸。
“殿下?”
牧逸微微頷首,東風笑瞧見他身後的隨從帶着大包小包。
“天氣涼了,如今雪都落了,擔心父皇的身子,特來送些暖手暖屋子的爐具。”太子微微顰眉,一面是向東風笑說着,一面,也是朝着守門的公公交代。
“殿下有心了。”公公忙頷首道,說着揮手讓人取了東西,便要送入。
牧逸一滯,忽而低聲道:“公公莫急,還是多帶些侍衛、驗查人員來,驗查、登記爲先。”
公公一愣:“陛下信得過殿下,老奴……也不敢質疑殿下,何況殿下的孝心,衆人皆知。”
“公公,人言可畏,許多東西,只是少了一二鐵證,還是按規矩來罷。”太子殿下一擺手,低聲道。
那公公也只得稱是,便匆忙叫人去驗查。
東風笑微微凝眉,本是疑惑,後也想了個明瞭——牧逸此爲,分分明明是擔心叢健等人以後在此事上做文章,說他‘身爲太子謀害陛下’——好一個精明謹慎的太子殿下!
思量着,卻忽而覺得身邊一暖,回過神來,卻見牧逸已然將他的一襲黑金披風攏在了她身上,這披風厚實漂亮,穿上便是暖融融的。
“你怕是之前不知曉落了雪,女孩子須得對自己上點心,少受寒。”太子殿下眉眼微彎,立在她面前,細心地替她披上這披風,東風笑卻是一愣,如今他二人相離極近,在這一片寒冷裡,她能愈發清晰地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以及他身上的若隱若現的香氣,熟悉卻又陌生。
太子殿下是極爲俊美的,那一對桃花眼似是能懾人魂魄,這是她不能反駁的,可縱使如此,東風笑也不禁一愣,繼而飛快地後退幾步,不着痕跡地遠離了他去。
美則美矣,非我良人。
太子的眸光一閃,瞧向一邊查驗的人員,已然幾乎要驗查完畢,他只是擡手輕怕她的額頭,低聲笑道:“你且在這等我一會子,我便進去同父皇請安。”
說着,已然轉過身去,竟公公一請入了門去。
東風笑立在門前,只覺得心裡五味雜陳。
太子殿下是不知道她是他的表妹的,又是有妻室的人了,如今這般,她只覺分外彆扭。
“笑笑。”不知過了多久,只見那門開了,太子殿下一襲杏黃色的衣袍,施施然從屋中退了出來。
東風笑瞧見他忙回過神來,便要褪下披風來還給他去,卻見他擡手輕輕一擺:“不必,你一個女孩子,總是在軍中凍習慣了,能暖和着,也莫要委屈着自己。”
東風笑一愣,瞧見他眉眼中似有星光點點,終於頷首,停下手來。
卻見太子揚手揮退了隨從,在二人上方撐了一柄染着墨梅的骨傘,便引着她一同在這宮中走着,東風笑自知推脫不開,只得笑笑,便隨着他走。
“此番說通了父皇,留住了叢健,也已經通知了西北軍主帥韓聰前來,想來回擊南喬軍是指日可待了。”太子撐着傘,緩聲說着。
東風笑頷首,屏息凝神,自然是能察覺到,如今看似是同太子一起走,實際上暗中護衛太子的人並不少,故而她也不敢輕易弄出什麼動靜來。
“只不過是你……一定要回軍營,上戰場嗎?怎麼說也是藏纓郡主,我瞧着父皇的意思是想讓你留在宮裡,再說,征戰寒苦,你一個女孩子,本也不適合這般折騰的。”太子壓低了聲音,簡單交代着。
“陛下……已經允准了我回軍。”東風笑壓低了聲音。
不過,方纔經陛下一提及母親的事,她也一時糊塗,未及得反駁陛下那句‘儘量少上戰場,也不得做那些危險的任務’,這一弄,是不是就算是應下了?!
可若是帶着這樣的命令回營,和一個擺設又有什麼區別呢?
“那是父皇拗不過你,其實你若是留下,父皇定是會歡喜的,我也備好了各項事宜。”太子眉眼微彎瞧着她,目光裡似是有瀲灩春華。
“殿下,職責所在,萬死不辭。十歲那年,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就是爲了行軍打仗,如今若是留在這宮裡,於情於理,皆是說不過去的。”東風笑擡頭瞧着他,一對俊秀的眸子中盡是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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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聞言,脣角揚了一揚:“真真是個固執丫頭,就和當初初來的你一樣,拼了命也要去取得想要擁有的東西——罷了,我也不再攔你了。”
他的話語裡顯盡溫潤儒雅之氣,他卻忽而停下步子來,擡手向前一比。
東風笑一時未反應過來,見狀順着瞧了去,才發現一路被他引着,竟是到了東宮。
“走罷,屋子裡暖和些,我叫人去備西域的黑茶來。”
東風笑定了定神,可是也沒有能力拒絕他——畢竟,除了那一聲不可說的‘表哥’,她不過是太子殿下的一個臣子罷了,是不得忤逆於他的。
只是她依舊未能想明白,這一路上的暗衛,究竟是太子殿下爲了防叢健,還是……防她?
屋裡的陳設不顯得華貴,有一番古樸與素雅,可偏偏又是分外大氣,牧逸引着東風笑坐在案邊,又從那邊的婢子手裡接了個手爐來給她,一揚脣角也坐在榻旁,凝了眉瞧着她。
“笑笑,我識得你,已有將近八年了罷。”他似是在心中暗暗計算着的。
東風笑頷首:“是,差不多這麼久了。”
“當年一臉倔強的小丫頭,如今又要上戰場了。”太子殿下微微眯起眼來,輕聲說着。
“笑笑,你可還記得,上次你入軍時候的情景?”
東風笑愣了愣,想着,當初也是太子殿下來送她,先是在營後塞給了她一堆京城的糕點和一堆藥物,然後又隨着一衆朝臣去瞧着,當時他還是個小男孩,站在隊伍的前列,矮矮的個子分外惹眼。
“記得,殿下給的桂花糕很好吃。”
太子聞言不禁笑了,道:“既是歡喜,我再去尋。”
東風笑一笑:“心意收下,桂花糕倒是不必了,已不是小孩子了。”
太子笑笑,忽而擡起手來輕輕撫上她的面頰,他凝神端詳着,聲音很低:“你這丫頭在戰亂風沙裡過了許久了,可你還是個小丫頭,本不該……”
東風笑一愣,他指尖的溫度是炙熱的,如今他起身湊近她,她卻是不敢躲開。
“笑笑,我不知道之前你的‘死亡’是如何,這一次,活着回來。”他低聲說着,眸子一閃一閃的,彷彿帶着滿頭的星光。
東風笑瞧着他,只是木然地點頭,心裡一陣錯雜。
她本就覺得不對勁,可是又告訴自己不可妄自揣測,太子乃是未來的天子,豈會對她動這等心思?
可如今,瞧着牧逸微微閉了眸子,面頰緩緩湊近她,他生了一張極美的臉頰,那睫毛撲閃如蝶翼一般,可惜如今她只覺得萬分尷尬混亂。
就像當初陛下會拍案道:“胡鬧!”
“殿下。”東風笑不着痕跡地偏開頭去,低聲說着。
牧逸一愣,微微蹙起秀眉,瞧着她:“怎麼?”
他一直勤勤懇懇地做一個好的儲君,一個讓衆人滿意的皇位繼承人,因此他身邊的女孩不曾有過幾個,可是,每一個對他都是極盡順從和溫柔的,他不曾料到自己會遭到如此直截了當的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