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澤三十七年,八月初十晚,大暴雨,雲晞微站在窗邊,沉默不語。
“小姐,小心着涼了。”雨兒站在雲晞微的身後,皺着一對好看的眉頭。
雲晞微暈在地牢裡,隨後兩天才醒了過來,醒來便不愛說話,今夜更是一直站在窗邊看雨,雨兒知曉雲晞微因爲那些乞丐無辜受死而心裡難過,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站在身後甚是焦急,沒有一點辦法。
“這雨聲再大,卻怎麼也揮不去那些乞丐痛苦的叫喚聲。”雲晞微聲音有些啞,心中堵得慌。
雨兒聽着雲晞微的話,心疼不已,走到雲晞微身邊,伸手牽住雲晞微,希望能給雲晞微一些力量。
兩人又陷入了許久的沉默,片刻之後,雨兒呼了一口氣,才緩緩道,“小姐,雨兒知道小姐心中存在大義,存在善良,正因爲如此,雨兒纔可以活到今日。”
雨兒聽雲晞微不回答,又繼續道,“可是小姐,你想想,若是今日爲了那些乞丐失了性命,小姐覺得值得嗎?”
雲晞微看向雨兒,雨兒又道,“小姐如今爲何苟活?“
雲晞微沒有回答。
雨兒大聲道,”是爲了一直待小姐如親生孩子一樣的師父師孃,是爲了情同兄妹的師兄不受傷害,所以小姐纔會咬牙忍到今天。可是這些乞丐,爲小姐做了什麼?如果前幾日我們尚且平安,救人是天經地義的,可是我們尚且難保,如何救人?”雨兒頓了一下,又道,“如果小姐因爲他們的死,意志變得薄弱,堅持不下去了,那麼,小姐可想過對自己好的人?可想過師傅?師孃?師兄?甚至是我?”
雨兒越說越急,眼淚也不停使喚,她從小全家就被滅口,進了將軍府,幾度被欺負到差點死去,若不是有云晞微,她早已經活不下了。
雲晞微對於她來說,就如自己的親人一般,在雲晞微不能安好的情況下,她也管不了別人的死活。
雲晞微見雨兒哭得厲害,拿出絲帕爲雨兒逝去臉上的淚水,雨兒比她沒大多少,時刻像個姐姐一般,這幾日自己這般消沉,倒是難爲她了,“我知道了,別哭了。”
雨兒由着雲晞微爲自己擦眼淚,她擔心了那麼多天,就嬌氣一回,也算是彌補了這幾日吃不好睡不着了。
此時,廂房門被輕輕的推開,雨兒趕緊止住了眼淚,雲晞微警惕的將她拉到身後,自己隻身去看。
剛走不過兩步,便見皇后帶着貼身的嬤嬤走了進來。
“有何事?”雲晞微停住腳步,不知道皇后爲何深夜到訪。
皇后將被雨淋溼的斗篷解下拿給身後貼身嬤嬤,自己坐到桌子邊,笑看雲晞微,聲音溫柔,“可願給我喝一杯熱茶?”
雲晞微不爲所動,雨兒掂量了片刻,才輕聲道,“奴婢去給皇后娘娘倒茶。”
“你放心,你屋裡的眼睛我已經處理好了,今夜來,是有東西要給你。”皇后聲音有些虛弱,不過說了幾句話,便有些喘氣。
雲晞微也不管,就直直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皇后也不勉強,看着窗外的暴雨,無奈道,“暖陽,是孃親沒有本事。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
皇后嘆了一聲,“我記得那夜送你走,也是這樣的暴雨夜。下了整整半夜呀,以爲要下一整夜了,卻在你離開我懷抱的時候,不下了。天邊也出現了濛濛的光亮。晞微之光衝破黑暗,雖是微弱的光芒,卻是的第一束抵達人間的光明。我也希望你是如此,便喚你晞微。”
雲晞微心中堵得慌,“你來這裡是要說這些嗎?若是如此,便走吧,我不想聽一個母親如何拋棄自己孩子的故事,也更不想聽取名字的故事。你既然已經選擇,便也不能要我原諒你。”
皇后臉上皆是悲傷之色,望着雲晞微冷漠的臉,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自己的女兒,她還好好的站在自己的眼前,即便是如此冷漠與抗拒自己,但只要她活着,也算老天爺待她不薄了。
“嬤嬤。”皇后輕喚了一聲,貼身嬤嬤便將一個金色的小箱子放在雲晞微的桌上。
皇后指着那金色的盒子,“暖陽,你身受蠱毒,孃親沒辦法替你根除,只找到緩解你痛苦的辦法。過幾日你便要遠去金遼,路途遙遠,孃親只能多備着些。你且放心,只要有孃親在的一天,你就不會那麼痛。”
雲晞微看都不看那金色的箱子是什麼東西,冷言道,“拿走。我不需要。”
皇后倒也不惱,扶着貼身嬤嬤站起身來,“我不求你原諒我,但我求你活着。”
雨兒此時纔將熱茶拿來,見皇后已站起身,趕緊道,“是奴婢動作拖沓了。”
皇后見雨兒來了,笑得溫柔,“雨兒,將東西收好,切莫讓人發現了。”
“是,娘娘。”雨兒低頭行禮。
皇后深深的望向雲晞微,想多看她幾眼,自己女兒出生時便與別的孩子不同,別的孩子都是髒兮兮臉紅紅,雲晞微卻不是,穩婆不過輕輕擦了一下,便見白玉小臉,甚是好看,也不哭不鬧,讓人心疼。
“孃親無用,沒辦法改變你去和親的事實。但你放心,不管你在何處,孃親都會盡力保護你。”
皇后說完,披上溼淋淋的斗篷,忍着不去看雲晞微最後一眼,只怕多看一眼,便想再看一眼,只能紅着眼睛走出了出去。
雨兒回頭看雲晞微,雲晞微呆呆的站着。
“小姐?”雨兒輕喚。
雲晞微嘆了一聲,“給她拿件新的披風,就當回禮了。”
雨兒應下,拿起雲晞微的披風趕忙給皇后送去。
暴雨中,皇后由着貼身嬤嬤用力的扶着,好不容易纔上了馬車。
“嬤嬤。”雨兒追上,將手中的披風遞給嬤嬤,“小姐回的禮。”
嬤嬤眼裡皆是驚喜之色,接過披風后,輕聲在雨兒耳邊道,“切記,那藥定要好好的爲公主存着,那是皇后以血入藥,可暫時讓那些蠱蟲不去啃噬公主的血骨。”
嬤嬤說完,也急急上了皇后的馬車,雨兒看着遠去的馬車,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看着皇后的模樣,心疼極了她家的小姐,可是當初爲何,又將她送出宮呢?
“哎~”雨兒的輕嘆聲被風雨聲淹沒。
馬車裡,皇后緊緊的抓着雲晞微送來的披風,眼淚再也止不住的一滴滴滑落,天下有哪個母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那是自己十月懷胎所生的孩子呀,怎麼會不想讓孩子永遠留在她的身邊,可是……
貼身的嬤嬤看着自己主子失聲痛哭,全然沒有了平日堅強的模樣,母親的軟肋便是孩子。
皇后哭了片刻,纔將臉從雲晞微的披風上擡起頭來,“嬤嬤,那人可是來了?”
嬤嬤點頭,“已經在路上了,到公主大婚那日,還有五天,足夠了。”
“可是娘娘……”嬤嬤猶豫了片刻還是不忍道,“如此這般,公主與娘娘之間的結,怕是更深了。”
皇后將雲晞微的披風摩挲在臉上,“只要她能活着,所有的方法,不計一切代價,我都要試試。”
皇后手指抓着披風發青,“即便她恨我。”
……
將軍府內,雲晞微看着眼前的小箱子,陷入了沉思,雨兒回來,便告訴她,裡面的藥是皇后以血入藥所製成的,她不知道皇后的種種行爲是想表達些什麼,是想證明自己的母愛嗎?可若是如此,當年又爲何毫不猶豫的拋棄她?
“小姐,風雨樓的消息。”雨兒從屋外進來。
雲晞微回神,“說了什麼?”
雨兒看向桌上的金色小箱子,有點心疼買消息的銀兩,“說小姐的蠱毒雖不能根除,但又一味藥可緩解疼痛。”
雲晞微挑眉,雨兒繼續道,“以至親的骨血入藥,便可。”
雲晞微看着眼前的金色箱子,雨兒回來便告訴她,這藥是以皇后之血入藥,可以緩解自己蠱毒發作之時的疼痛。
雲晞微由此又陷入了沉默,千金之軀的皇后,寧願自己放血,只爲緩解她的痛?
雨兒見雲晞微又沉默了,上前將金色的箱子收了起來,“小姐,不管如何,這個都得留着。”
雨兒一臉緊張的樣子,將雲晞微逗笑,怕自己丟了麼?丟了豈不是可惜了?
夜就此陷入了寂靜,而躺在牀上的雲晞微卻如何也睡不着,皇后所做種種,不像是不心疼她。可是在心裡,雲晞微又無法爲那個拋棄了自己的母親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此刻不是不恨她拋棄了自己了,只是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在皇后冒雨不惜淋溼自己送東西來時,心底竟有一絲她也沒有那麼討厭的感覺。
雲晞微不曉得這是不是因爲血親關係。
“小姐,睡不着麼?”耳房傳來雨兒的聲音。
雲晞微皺眉,是不是自己的動作太大,吵醒了雨兒。
“小姐,可是擔心前去金遼之後如何是好?”雨兒見雲晞微沒吭聲,知道她不想打擾自己,便自顧的又問。
雲晞微點頭,而後發現雨兒也看不見,才輕聲道,“有些。”
雲晞微看着窗外的暗夜,還有五天,她便要前去金遼和親,去與人人口中最可怕的惡魔皇子和親。雖一直安慰自己別怕,但也無濟於事。
“雨兒得到風雨樓的消息,那六皇子可怕之處在於手段殘忍,不把人的命當人命,並以殺人爲樂。但小姐莫擔心,對於有用之人,不管是何人,都不會輕易殺掉,而我們只要不死,便有無限的機會。”雨兒本想今日晚了,明日再將這個消息與雲晞微細說,卻不想倒讓雲晞微擔心的睡不着了。
“小姐?”雨兒聽不到雲晞微的回答,聲音高了些。
雲晞微回聲,“我明白了。”
“小姐武功這般厲害,對六皇子來說,活着可有用多了。”雨兒堅定道。
“嗯。”雲晞微輕輕的回答,雨兒所說的自己的用處是表面的,對於一個如此有手段之人來說,武功高強之人永遠不是最缺的。金遼國的六皇子爲何樂意的接受一個被封爲庶女的公主?且將軍府如今不想爹爹在的時候那般的風光,只有一個理由,那便是那六皇子也知道自己會看神器譜,否則,雲晞微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雲晞微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該爲自己有這個能力該慶幸還是悲哀,所以一切的苦痛源自於此,也因爲這個在很多時候不至於死去。
雲晞微給不了自己答案,索性不想,放空思緒。不過片刻,得以朦朦朧朧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