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邊一片寧靜,秋蟲在草間蟄伏,不住的發出嘶鳴之聲,將假山後邊兩個人細細的說話聲的掩蓋住了:“新來的文姨娘竟然是三小姐,奶奶這下又得頭疼了。”
“頭疼什麼?”玉石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以前她還在容家做三小姐的時候都沒有壓得住咱們家奶奶,現兒她只不過是個姨娘,還能起什麼跳?”
珍珠望了望那還亮着燈的內室,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雖然我知道二爺與咱們奶奶的情分,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那文姨娘費盡心機要將二爺拉到她房裡去,恐怕奶奶也沒辦法呢。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何況這條魚就這樣擺在他面前,都用不着費心思去偷,二爺怎麼能不吃?”
玉石拉住珍珠的手道:“咱們只要盯緊了那文姨娘便是了,我相信二爺不會辜負了咱們奶奶,若真是辜負了她一片心,我們家奶奶自然也有旁的法子。”
風微微的吹來,樹上米粒大的桂花落在了她們的肩膀上,在溶溶的月色裡,淡黃一片:“但願這文姨娘不要惹什麼亂子,安安分分的住着便好。”珍珠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咱們要盯緊了她,還得告訴旁的姐妹,小心別讓那文姨娘鑽了空子來搗亂。”
屋子裡邊一燈如豆,秋華支着手靠在牀上,望着背對着自己在看書的高祥,心裡有無數的話想要和他說,可那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新來的姨娘是淑華,這事兒該怎麼與他開口?或者自己乾脆什麼都不說,就讓他去處理?
“高祥,夜深了,歇息罷,這看書也不是一時之間的事兒。你身子才受了折騰,沒必要這樣秉燭夜讀。”秋華翻了個身,下定了決心,自己暫時不和他提淑華這件事,看他要什麼時候才能發現。
第二日的清晨十分寧靜,就連枝頭的桂花簌簌掉落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秋華擡眼看了看窗外,天空裡已經是淺藍淺白的一片。望了望身邊睡得正熟的高祥,她悄悄的掀開被子,從他身上跨了過去,趿拉着鞋子走到門口,輕輕拉開了一條縫。
外邊的空氣很清新,浮動着一種淡淡的甜香,擡眼望了望門口的幾株金桂樹,就見綠葉叢叢裡已經盛放了點點金黃,就如一片煙霧浮現在枝椏間一般。珍珠和玉石正站在走廊裡說話兒,聽着身後房門輕響,轉頭看見秋華的臉,“噯喲”了一聲:“奶奶起身了?”
秋華搖了搖手:“小聲些,二爺還在歇息呢,去幫我打水過來,我到旁邊屋子梳洗,別驚擾了他。”
兩人應聲而去,秋華抱了衣裳悄悄的踏出了房門,又細心的替高祥將房門掩上,這才放開步子走去了旁邊屋子。她的身影剛剛消失,牀上的高祥便已經睜開了眼睛,外邊的桂花香飄了進來,那香味彷彿就在自己鼻子下邊縈繞。秋華對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自己若還要做出什麼事情來讓她不高興,真是天理也難容。
昨晚楊媽媽將新來的姨娘送了過來,秋華回來以後那模樣兒與素日有些不同,雖然秋華嘴裡說不在意那事情,可心裡定然還是有些在意,要不是她昨晚回內室,臉色怎麼會那般難看?秋華活得如此之累,自己一定不能辜負了她。高祥躺在那裡,看着牀前一縷溫暖的陽光,高祥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容。
聽着外邊有腳步聲慢慢的遠去,高祥知道秋華是去向高夫人請安了,翻了個身想再睡一會,可怎麼也睡不着,身邊的人走了,被窩裡似乎涼了一半,高祥再也無法入睡,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披了一件衣裳打開了房門:“幫我打水來梳洗。”
後院樹下站着的琥珀應了一聲,轉身便往外邊走,還沒出後院的月亮門,就聽門外一陣喧譁:“姨娘,你不能進去,後院是二爺和奶奶的內室。”
琥珀心裡堪堪的跳了一拍,昨晚玉石和珍珠回來便和她們說了,那新來的姨娘是長寧侯府原先的三小姐,叫她們盯緊些,不要讓那文姨娘弄出什麼幺蛾子來。現兒一大早的,她就跑後院來,是不是見着奶奶出去請安了便想來和二爺膩歪着?琥珀心裡一陣不舒服,甩這手兒快步走出月亮門,一襲玫紅衣裳立時躍入眼簾,再往上邊看過去,確實是淑華小姐,幾年不見她顯得更豔麗了,只是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讓她見着覺得不舒服。
“姨娘,沒有奶奶召喚不能擅自進內室。”琥珀將幾個粗使丫鬟拉開走了出去,身子攔住了門:“難道進府做姨娘前便沒打聽過大戶人家裡的規矩不成?”
淑華見着院子裡的丫頭們牙尖齒利,幾個人攔在門口不讓她進去,心裡有氣,這都是些什麼東西!昔日她在長寧侯府時,誰見了她不要恭恭敬敬行禮,問一聲三小姐安好?現兒一個個趾高氣揚,見了面也只行個半禮,連句問安的話都沒有,反而有板有眼的教訓起她來了!
“你叫什麼名字?”淑華瞥了琥珀一眼,見着有些眼生,也拿不準她是秋華的人還是高夫人撥來的丫鬟,先問問清楚比較好。
“我叫琥珀,姨娘問我名字可有什麼指教?”琥珀笑嘻嘻的瞟了淑華一眼,原先她在隨雲苑裡只是做些粗使活兒,很少跟着秋華出去,文姨娘自然不認識她。
“大膽奴婢,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你是個什麼東西!”知道琥珀不是高夫人的手下,淑華立刻趾高氣揚起來,伸出手指着琥珀的鼻子開始罵人:“沒眼色的東西,還攔着門不讓開!這後院是二爺的內室,我是二爺的姨娘,自然能去找二爺。”
琥珀輕蔑的看了淑華一眼,不緊不慢的說道:“姨娘不過是半個主子,哪裡就能這樣跋扈起來了?我只聽二爺奶奶的話,這昨晚才鑽出來的姨娘,我還真沒放在眼裡!這內院可是二爺和二少奶奶的內院,想要進去,得要二爺二少奶奶發了話才行,否則我便有十二個膽子也不敢放姨娘進去。萬一短了什麼東西,姨娘能擔得起責任不成?”
身後幾個粗使丫頭也鬨然笑了起來,朝淑華擠眉弄眼,一個個臉上都是譏誚的笑容。
“你們這羣不識好歹的奴婢!”淑華氣得臉都紅了,身邊小菲扯了扯她的衣袖:“姨娘,咱們先回去罷,二爺今晚總會要到你屋子裡邊來的。”
淑華一甩手,回頭兇狠的盯住小菲:“我做什麼事情,還用你來管不成?閉上嘴巴少說話,免得捱打!”
小菲縮了縮脖子,默默的站在了一旁,眼神裡邊透着委屈的看了看淑華,姨娘脾氣愈發的壞了,以前她還有溫柔的時候,心情一好還有打賞,後來那位公子不來了,姨娘沒了人養着,越來越不挑人了,什麼人都可以和她春風一度,可是因着進賬不多,漸漸的積了氣性,對自己動輒便是打罵。
眼見着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進了高府做姨娘,總算是過上了舒服日子,可怎麼姨娘這氣性還沒有收拾起來?這樣對二少奶奶院子裡的丫鬟,分明是自己找罪受。
琥珀帶着丫鬟攔着門,淑華不能衝進內院裡去,只能見着裡邊似乎有綠樹蔥蘢,郁郁青青。她惦着腳尖大喊:“二爺,二爺,我要見你!”
坐在屋子裡的高祥心頭一驚,這聲音怎麼這樣熟悉?他從屋子裡邊跨了出來徑直走到門口,就見琥珀帶着幾個丫鬟和一個豔妝女子對峙在那裡。定睛看了看那女子,高祥不由大吃了一驚,那不是秋華的庶姐淑華嗎?
聽說這位容三小姐思念亡母過甚,以至於鬱鬱寡歡,也染病身亡了,可現兒站在面前的,難道是她的鬼魂不成?他瞧了瞧地上,有着一條長長的影子,據說鬼魂是沒有影子的,這樣看來她該是活人,以前自己聽說的話多半是別人誤傳了。
“你……”高祥撥開了人羣走出去,驚詫的看着淑華,見她眼裡透着得意的神色,心裡很是不悅:“你怎麼一早就在這裡吵鬧?”
“二爺!”淑華嘴巴撅起,走上前去就想拉高祥的衣袖,琥珀瞪了她一眼:“姨娘,注意些分寸!”
高祥也沉了臉望着淑華道:“你既然做了姨娘,便要守着姨娘的規矩,後院哪裡是你能來的地方?還是老老實實回自己屋子裡頭呆着,沒有二少奶奶的召見,你就連中院都不能進來!”見着縮在一旁的小菲,高祥瞪了她一眼:“還不快將你家姨娘扶回去!”
小菲怯怯的應了一聲,走過來在淑華耳邊輕聲說道:“姨娘,咱們回去罷!”
淑華尖叫一聲,朝高祥撲了過來:“祥哥哥,難道你就忘記我了不成?你不要這麼狠心!我頭上的簪子還是你那時候寄給我的年禮呢,你仔細看看是不是?這麼多年我都一直帶在身邊,從來不敢丟棄,你、你、你便怎麼能這樣將我忘在腦後了?”
高祥看了淑華頭上的簪子,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送你年禮了?這簪子根本就不是我送的,你莫非是腦袋發昏說胡話不成?琥珀,快些去給我打水過來,我還要出去有事情。”
“姨娘,回去罷,你這麼與二爺套近乎也沒有用,二爺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你還好意思厚顏要粘上來不成?”琥珀走上前去,朝淑華搖了搖頭:“姨娘是一夜未眠罷?瞧眼睛下邊那黑眼圈兒,實在難看!”
“姨娘,回去罷。”小菲見高祥轉身走回了內院,門口幾個粗使丫鬟依然站在那裡沒有讓開身子,知道淑華闖不進去,只能拉了拉她的衣袖:“姨娘……”
淑華心裡正在惱怒,見小菲不住的催促着她回去,心中更是火大,反手就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我要做什麼還用得着你來管不成?沒有用的東西!旁人都會護着自家主子,只有你倒好,總是來拉我的後腿!”
小菲的臉迅速紅腫了起來,她捂着臉忍着痛站在那裡,不敢回嘴。淑華抽了這一巴掌,心裡這才舒服了些,恨恨的看了那扇月亮門一眼,轉身便往外邊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