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華心裡激動得砰砰直跳,她沉了沉氣,由小菲攙扶着走到了秋華面前。她的頭一直低着,能清晰的見到秋華的裙袂裡露出一點點青碧色,那是珍瓏坊買的繡花鞋罷?淑華心中很是嫉妒,咬着嘴脣站在那裡,就聽秋華道:“文姨娘,你且將頭擡起來。”
得的正是這一句話,淑華心中得意,緩緩將臉擡了起來望向了秋華:“二少奶奶安好。”
淑華這一擡臉,廳屋裡的人都唬了一跳,秋華驚訝的望向淑華,她不是被送去碧雲庵了?爲何又會在這裡出現?這麼多年不見了,她長高了些,眉眼也變得十分豔麗,可卻沾染了些風塵味,昔日那個容淑華彷彿只是一個淡淡的影子,現兒她面前的這個文姨娘,只是披了一張容淑華的皮罷了。
“二少奶奶爲何這樣看我?”淑華眼波流轉,嘴脣邊露出了一個妖媚的笑容來:“莫非你以前見過我不成?”
“我看着文姨娘和我一個故人長得有些相似,所以便多看了一眼。”秋華冷冷回道:“只是後來我再仔細看,發現你和她原來根本不像,你又怎麼可能是我的故人?一個低賤到只能給別人來做姨娘的女人,我又怎麼可能認識你?”
淑華站在那裡,臉上猶如被人扇了一巴掌,*辣的痛。她站在那裡極力裝出淡定的模樣來,對着秋華微微笑了笑:“二少奶奶這般說,真是擡舉了我,我怎麼又能與二少奶奶攀得上故舊的交情?咱們閒話少說,還是請二少奶奶先安排了我的住處罷。”
“大膽,你是怎麼說話的?二少奶奶都還沒開口,你倒問她要起住的地方來了?”玉石心中鬱悶,朝着淑華毫不客氣的叫了起來:“文姨娘,說來說去你也只是個奴婢,我們叫你一聲姨娘是尊你做半個主子,可你在二少奶奶面前,還是奴婢,二少奶奶面前哪有你插嘴說話的份兒?”
“飛煙,你這個小蹄子是嘴巴發癢了不成?”淑華見原先隨雲苑裡看門的丫鬟都敢與自己頂嘴,心中煩躁,一股怒氣勃然而發:“我與二少奶奶說話,和你有什麼干係?哪有你插嘴的份?”
“玉石是我的貼身丫鬟,她說的話正是我想說的,一點都沒有說錯。文姨娘,你目無尊長,不知身份,不給你些教訓恐怕你還不知道規矩。阮媽媽,給我掌嘴。”秋華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嘴脣邊帶了一絲笑容:“就扇兩下罷,讓她長點記性便是。也別扇得太重,免得旁人見了說我虐待文姨娘。”
“是。”阮媽媽應了一聲走到淑華面前,伸出手來在她兩頰上各扇了一掌。阮媽媽是練家子,所以這手掌扇了下去,外邊瞧着沒變化,可淑華卻疼得連嘴都張不開來,只能恨恨的看着秋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文姨娘,你的屋子就在這一進的左邊那間,至於你帶來的兩個下人,就住在你旁邊那間屋子罷。方纔楊媽媽說夫人吩咐要給整治一桌姨娘酒席,你若是有錢,那便交了給廚房裡的方嫂,請她幫忙收拾出來,若是沒銀子,那也可以省了。”
秋華說完這席話站了起來,由玉石和珍珠扶着款款兒走了出去,阮媽媽朝淑華橫了一眼:“文姨娘跟我來罷。”
淑華心裡顫了顫,哪裡敢說半個不字,由小菲扶着跟了阮媽媽到了旁邊的屋子。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只是那張牀卻很窄,瞧着也不是能睡兩個人的,屋子裡什麼都齊全,梳妝檯上還擺這一面黃銅鏡子。
小菲和秦媽媽打量了下房間,走上前去勸淑華:“瞧屋子裡擺設,這二少奶奶倒也不是個不好相與的,姨娘你便別使小性子,好不容易得了個歸宿,就安安心心的呆着罷。若是以後能生下個一男半女的,那也下半輩子有了指望。”
淑華沒有吱聲,坐在梳妝檯邊仔細察看着自己的臉,小菲與秦媽媽怎麼知道自己和那容秋華是死對頭,自己只能想法子得了高祥的歡心纔有可能與容秋華對着幹。“秦媽媽,快些將我的東西清出來,將我那支金包銀的簪子找出來。”
秦媽媽不知道淑華的意思,可也不敢拂逆她,將包裹放到桌子上,打開那幾個角,從最下邊拎出一個小包包來。那個小包實在很小,拿到手中都不見有什麼分量,秦媽媽將包裹交給了淑華:“姨娘,你自己找罷,我也不知道你要哪支簪子。”
淑華哼了一聲,將那布包接了過來,從中間挑出了一支褪了色的簪子,眼睛裡露出了一絲欣喜的光芒:“就是這一支,我竟然還留着。”她將簪子緊緊的握在手裡,烙在手心,一個紅色的印記留在了上邊。
月色透過窗櫺滲透了進來,窗前的樹木在地上形成了黑色的陰影,不住的搖晃着,淑華見着地上不住變幻的樹影,心裡有着一絲期待,又有一絲不安,抓住簪子走到窗前往外邊看了看,周圍很安靜,沒有人在走動,只有外邊颯颯的風聲,吹得門簾不住的晃動。
楊媽媽走進內室的時候,高夫人倚靠在牀上,一雙腳伸進水盆,丫鬟千墨正蹲着身子在幫她洗腳。高夫人的眼睛微微閉着,似乎要睡着了一般,聽着外邊的腳步聲,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問了一句:“新來的姨娘怎麼樣?”
楊媽媽垂手在一旁,恭敬的回答:“果然生得美豔。”
“有沒有與她說話?是不是個靈活的?如若是個死物,生得再美豔又如何?”高夫人將腳從水盆裡擡了起來,帶出了一串水珠子,有幾滴濺到了千墨臉上,她先用帕子將高夫人的腳擦乾淨,這才擡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臉。
“老奴瞧着倒也是個靈活人,說話十分得體,好像眼皮子也不淺,似乎出身也不低,見着垂花門知道是內外院的隔斷,老奴猜着她該是家道中落了。”楊媽媽仔細回想着文姨娘今晚的一舉一動,點了點頭:“有時瞧着還有幾分大家閨秀的神氣呢,只不過也就那麼一會子,可能是老奴看走眼了。”
“這樣甚好。”高夫人將雙腳放進了被子裡邊,望了望楊媽媽:“俗裡帶雅,這才能將男人迷住。高祥以前是連個通房都沒有的,現兒忽然來了個天仙似的姨娘,自然會要將那正妻看淡一些,我想不久以後,他那院子裡邊就不得安寧了。”
楊媽媽笑着應和:“可不是這樣?那文姨娘生得美貌,哪個男人不動心?她定然是會得寵的,二少奶奶是個嫉妒的人,恐怕會咽不下這口氣,找文姨娘的麻煩也好,與二公子鬧也罷,總是會讓二公子的後院不安。夫人只須撈着手兒在旁邊看熱鬧便成了,這鷸蚌相爭,漁翁總要得些利纔是。”
“對了。”高夫人似乎想起了什麼來:“你去藥堂抓副絕育的藥來,配了藥給那文姨娘燉了一鍋補藥端過去,就說是我賞她的,讓她喝着調理身子。”
“夫人,爲何不也給二少奶奶用一些?雖然她跟着夫人吃了不少寒涼的物事,可總歸有可能會有身子不是?”楊媽媽躬身貼了過來,在高夫人耳邊竊竊私語:“在早膳裡也放那種藥,二少奶奶用了就自然不會再有生育。”
“你沒見着我留二少奶奶用早膳,她都是選着我吃的飯菜下箸嗎?”高夫人看了楊媽媽一眼:“她十分的細心,若是放那種藥在飯菜裡,我不用,她也不會用,而且那中藥的氣味是無法蓋住的。”高夫人沉吟了一聲:“八月十五快來了,過不久又是她的生日,我也得準備些好東西纔是,明日叫人去採買些螃蟹來給她送過去,她見着是活的,自然會放鬆戒備。”
楊媽媽點了點頭:“老奴省得,夫人放心罷。”婦人吃多了寒涼之物就會宮寒,如患上宮寒,在生育之事上就會十分艱難,而這螃蟹最是寒涼,雖然味美,可卻不宜多嘗。
“你去罷。”高夫人疲倦的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老爺和安兒現在怎麼樣,都八月份了,恐怕北狄人又要來犯邊塞搶糧草了。”
千墨走過來扶着高夫人躺下,又將牀頭的那盞燈火熄了,楊媽媽彎腰退了出去,千墨走到外間的門邊,在一張小榻上坐了下來:“夫人這兩日都沒睡得安穩。”
楊媽媽搖了搖頭:“還不是操心太重?見着眼皮子下邊黑色的一圈。”
千墨嘆了一口氣:“老爺在的時候煩心姨娘,老爺走了又煩心少奶奶們,還有三公子的病一直不見好轉,夫人這輩子真是操心的命。”
高夫人躺在牀上,耳朵聽着外邊有細細的說話聲,鼻子酸了酸,可究竟咬着牙沒有掉眼淚。自己千辛萬苦嫁了高良,沒想到還有個平妻,他官職才升了點便開始納妾,一個兩個的擡了進來,自己和他鬧也沒結果,他只是冷笑着道:“你先去讓你的父兄將姨娘都打發了,那我便也不再收姨娘了。”
這麼多年下來,當初熱烘烘的一顆心慢慢冷了,只好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兩個兒子身上。安兒很是不錯,只可惜媳婦不賢惠,瑞兒這病眼見着是好不了,這讓她憂心忡忡。怎麼樣也不能讓那元兇的兒子過得逍遙自在!高夫人覺得肩膀有些涼意,拽住了被子一角掖緊了些,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那高祥快活如意。
幸好母親有先見之明,讓她貼身媽媽給自己留了些有用的東西下來。這麼多年,她拿着母親留下的方子不動聲色的將後院料理得乾乾淨淨,現在要用來對付高祥了。那容四小姐雖然出身江陵容家,可容家沒有妻妾之爭,恐怕在這方面不會有什麼瞭解和傳下來的方子,她完全可以慢慢的將那位容四小姐變成不生蛋的母雞。
高夫人轉過身子,舒舒服服的伸直了腳,幾簍螃蟹,別少看了這幾簍螃蟹,吃一隻螃蟹沒問題,吃兩隻也沒事,可吃多了……高夫人脣邊露出了一絲笑容,瞪眼看了看屋頂,上邊是黑漆漆的一片。
中秋節該吃螃蟹,容四小姐生辰自己也送螃蟹,九母十公,九月吃母蟹,蟹黃細膩又上口,十月是公蟹蟹膏最肥的時候,吃起來滿嘴生香。九月十月都是吃螃蟹的好季節,自己自然也不能錯了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