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御花園裡一片寧靜,小徑上沙沙的腳步聲便格外突兀,似乎有什麼刺着人的耳朵一般。許胤塡走在小徑上,負手望着一棵長得有半人高的茶花,樹上的葉子顏色有些深,枝頭綴滿了飽滿的花蕾,似乎就要綻開了一般。
“錢貴,去御書房。”許胤塡看了看那含苞欲放的花蕾,微微一笑:“又到了要權衡利弊的時候不成?”
跟在許胤塡身邊的是一位約莫五十歲的內侍,他身形瘦小,微微佝僂着背,聽到許胤塡吩咐,他趕緊用那尖細的聲音應承了下來:“老奴遵旨。”
八人擡着的步輦停在了許胤塡的面前,錢公公伸出手來扶住了許胤塡一隻胳膊:“皇上,請上步輦。”
一個小內侍正跪在地上,背高高拱起,許胤塡踏上他的背跨上了步輦,錢公公將步輦旁邊的輕紗放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尖聲喊道:“行——”
步輦緩緩的在御花園裡慢慢的行走着,十分平穩,許胤塡透過輕紗看着外邊晨光微熹,一抹鮮紅的朝霞出現在天際,心情十分不錯。魏貴妃昨晚向他請求,將兵部尚書家的二小姐指給許允煜爲皇子妃,這件事情讓他忽然有了某種衝動。皇后、魏貴妃、柳德妃都在千萬百計爲自己的兒子謀利益,到時候這宮裡勢必又是不得安寧。
“讓他們去鬥,鬥得頭破血流朕這才高興。”許胤塡坐在步輦裡暗暗思量:“不是皇后便是魏貴妃害死了我的淑妃,還肖想着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儲君寶座不成?”他的目光柔和,掠過了金水湖,看到對岸那邊隱隱有宮牆出現在綠蔭從中,那邊是撰玉宮,住着他最心疼的兒子。
撰玉宮裡的一把大火將淑妃帶走了,她的貼身姑姑毓芳姑姑曾將她臨終前的話轉告給他,千萬要讓他們的兒子平安的長大成人。他曾在她的棺槨前暗地裡發過誓,他一定會讓他們的熜兒平安的成長,而且要將天下最好的東西給他。
爲了不引起她們的懷疑,他素日從來便不去撰玉宮,只是在每月十五的晚上偷偷溜去那裡看看熜兒,宮裡都認爲他是厭棄了熜兒,所以撰玉宮在宮人們的眼裡,已經成爲一個無足輕重的地方,就連熜兒也被人慢慢遺忘,只有每年春節家祭的時候,大家纔會想起宮裡還有一個五皇子。
“魏貴妃想要兵部尚書的女兒做皇子妃,不知皇后又會想要誰家的女兒?若是知道兵部尚書的女兒被選做三皇子妃,恐怕皇后會急得寢食難安,恨不得她的允炆早生幾年罷?”許胤塡望着那宮牆慢慢的消失在視野裡,很愉快的想着這個問題。皇后出身武靖侯府,魏貴妃出聲魏國公府,兩人身後都有家族勢力,若是她們鬥了起來定然會兩敗俱傷,自己和熜兒就等着坐收漁翁之利便是。
步輦越走越遠,站在長樂宮門口的魏貴妃望着那一行人慢慢的消失不見,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裳,兩隻手的骨節都有些發白。皇上昨晚並沒有明確表態同意,可卻又沒有拒絕,所以此時魏貴妃的心裡邊就如有貓爪兒在撓着癢癢一般,有幾分希望又有幾分擔心。
“娘娘,進去罷。”紫玉姑姑站在旁邊輕聲道:“早晨外邊涼。”
魏貴妃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拖着步子怏怏的迴轉了身子:“我再去牀上歇歇。”
慈寧宮裡一片寧靜,只有佛堂裡有着細微的聲音。秋華陪在容太后身邊,手裡拿着一串佛珠,每捻一顆佛珠便誦一句經文,這《清心咒》她念過了無數次,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閉着眼睛似乎就能看到經書上的字。
容太后穿着一件暗紅色的衣裳,跪在蒲團上,口中也是念念有詞,但忽然間她停了下來,長長的嘆了一聲。身邊的秋華聽到這聲嘆息,也停了誦經,睜開眼睛望向容太后:“太后娘娘,有什麼煩心的事情?”
“這《清心咒》講求的是要去雜念,可這些日子,哀家不知怎麼,竟然不能靜心了。”容太后站了起來,臉上有着一種悵惘之色:“每當唸經的時候,哀家便會想起一些前塵往事來,便再也不能安心誦經了。”
“太后娘娘。”秋華也從蒲團上站起來攙扶住了容太后:“秋華扶你到外邊走走罷。”
容太后點了點頭,將佛珠放在了佛龕旁:“也好,陪哀家走走罷,或許心情能平靜些。”
扶着容太后出了佛堂,秋華只覺得一陣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將佛堂裡帶出的香火氣味衝得乾乾淨淨。“太后娘娘,你看,那邊的四季蓮開了。”秋華眼尖,一眼望見了擺放站在長廊外邊的水缸裡有點點粉色,心裡歡喜,伸手指向了那兩個水缸喊了出來。
因着太后娘娘喜歡蓮花,所以宮裡的花匠精心培植出了四季蓮,雖然取名四季蓮,卻只有暮春和夏季開花,只是因着這蓮花四季的葉子都是綠的,所以容太后特地賜名四季蓮。現兒聽說四季蓮開花了,容太后心裡極其歡喜,扶了秋華的手便往那邊走了過去。
兩個大水缸裡盛滿着清水,水的表面上浮着田田蓮葉,如小小的團扇一般,青翠欲滴,葉子旁邊有幾朵粉色和淡黃色的蓮花,花瓣比一般的蓮花要尖些,片片向上豎起,格外有精神。容太后見着這蓮花,眉眼間浮現出一種溫柔的神色來,低頭看着那蓮花,如有所悟般默然無聲。
這蓮花是她最喜歡的,也是他最喜歡的,他們在江陵河邊踏春相遇,曾經有過那麼美好的回憶,她喜歡的,他也喜歡,她討厭的,他也討厭。曾以爲或許兩人能在一起,但造化弄人,再次相見的時候卻只是在宮裡的夜宴上,她是容妃,而他,卻是鎮國將軍。
“你如蓮花般純淨。”那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曾經這樣對自己說過,可是歲月如梭光陰似箭,他與她都已經再也回不到當年的那個時候,只能在慈寧宮裡看着那一缸四季蓮,想着遙遠的往事。
秋華扶着容太后站在那裡,見她看得仔細,心中頗爲納悶,不知道爲何容太后如此愛這蓮花,見她彎腰看得聚精會神,秋華忍不住在旁邊提醒了一句:“太后娘娘,這脖子彎得久了容易累。”
容太后直起身子來朝秋華笑了笑:“秋華,你真是個細心的。”嘆了一口氣,眼睛望向了天際,日頭已經升得有些高了,薄薄的晨霧已經散去,遠處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再看得怎麼清楚,也終究看不到宮牆外邊的世界。
“秋華,昨日你去長樂宮,貴妃娘娘那邊可有什麼動靜?”容太后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望着秋華,眼神有幾分希冀:“秋華,你有沒有想過要母儀天下?”
聽到容太后問起這句話,秋華不由得全身顫抖了下,太后娘娘爲何如此堅持?容家現在難道還不算潑天富貴不成?想要得到多的東西,或許會失去更多。見容太后一雙眼睛緊盯住自己不放,秋華笑着回答:“太后娘娘,秋華恐怕沒那福氣,畢竟母儀天下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秋華,你怎麼便這樣沒有志氣呢!”容太后有些生氣,捏了秋華的手一把:“哀家那時候只是宮裡一個不起眼的嬪妃,好幾位妃子的家世都比哀家好,分位都比哀家高,哀家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會能當上皇后,可現在你看,哀家是住在慈寧宮裡的太后!你現兒的境況,那可比哀家當年要好得多,爲何就不能想着要母儀天下?”
“太后娘娘,這榮華富貴雖然人人都想要,可物盛必衰,強到了極致自然會引起旁人猜忌而受到逆風。縱觀各朝史書,外戚勢力過於強大都會被皇上剪除。太后娘娘,您是咱們容家的依靠,有您在這慈寧宮裡,容家便能在朝堂上有保障,容家不必再出一位皇后來鞏固自己的地位,若是再出了一位皇后,容家變得炙手可熱,那反而是禍根所在。”秋華見容太后聽得出神,臉上似乎沒有責怪她的神色,斗膽將藏在自己心裡的話一一說了出來。
“秋華作爲容家的女兒,自然要爲容家着想。若是太后娘娘一定要秋華進宮,秋華自然不會拂逆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可站在容家興衰的點上來說,秋華萬萬不能進宮。”說到此處,秋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太后娘娘爲容家三思!”
“起來罷!”容太后看着眼前的秋華,心裡有所觸動。起先自己總覺得容家作爲皇上的母族,不榮耀又怎麼能行,她在宮裡壓抑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出頭之日,自然要光宗耀祖,爲容家多爭取些利益,可秋華說的這些話又讓她忽然有些從夢中驚醒的感覺。
或者是自己年紀大了,反而對那富貴看的更重一些?她是大周的太后,是皇上的親生母親,誰敢不尊敬她,誰又不敢尊敬她的孃家?可是若宮裡沒有容家的人,容太后心裡有些惆悵,總覺得不那麼踏實,秋華畢竟還是個孩子,現在不知道這權勢的妙處,等着她長大了自然會明白。
“謝太后娘娘不怪罪秋華的胡言亂語。”秋華磕了一個頭站了起來,扶住了容太后的手:“太后娘娘,咱們還去外邊轉轉?”
陪着容太后在外邊轉了轉,明珠郡主也起來了,抱着容太后的脖子嬌聲嬌氣的喊了一陣外祖母,容太后被她哄得眉開眼笑,點則明珠郡主的鼻子道:“昨日該又是你闖禍了罷?那王二小姐的手可是被你弄破皮的?”
明珠郡主翹了翹嘴巴,十分得意道:“誰叫她眼睛只盯着三表哥看個不歇?若是她低頭好好看看那具瑤琴,自然也能發現其中的異狀了!”
秋華站在一旁聽着祖孫倆的對話,心中嘆氣,這明珠郡主小小年紀便手段如此狠辣,又被嬌慣得無法無天,長大以後恐怕會惹出不少禍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