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華和小桃紅站在一處,兩人除了身量有些不同,相貌簡直比親生姐妹還要像,她們倆生得嬌豔,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裡,彷彿就是枝頭兩朵雙生花一般。
大家靜靜的看着淑華與小桃紅,誰都沒有說話,淑華是不是容三爺的骨肉這個問題已經不用辯駁了,這兩張相似的臉就足以說明問題。容夫人瞪着眼睛看了好半天,忽然身子歪了歪,腦袋往一邊耷拉了下去。
“夫人,夫人!”沈媽媽慌了手腳,趕緊上前替容夫人推背抹胸,一邊打發婆子出去請大夫,容老爺吩咐丫鬟婆子將容夫人擡了放到牀上去躺着:“恐怕是發了舊病,將原先大夫開的方子找出來,看看家裡是否還有存着的藥,趕緊熬了藥過來給夫人喝!”
沈媽媽慌慌張張的跑到牀邊,打開小櫃子,從裡邊摸出一張紙來,抖抖索索的交給小霜:“快去找找看!”
容夫人這病一發,大堂上邊的人空了一半,淑華趁着混亂想偷偷逃跑,卻被容三爺瞥見,一個巴掌扇了回來:“還想跑?賤婦生的野種,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呆着,聽候發落!”
淑華捂着臉,嘴角淌下了一條血線,小桃紅望了望她,嘆了一口氣:“你便是我的妹妹了?難怪在江陵容家唱戲的時候,大家都說咱們長得像,原來竟是姐妹!”
淑華鼓着眼睛望了小桃紅一眼,恨恨的說道:“誰和你是姐妹?你爹不過是個低賤的戲子,我爹可是長寧侯府的三爺!”
小桃紅無奈的笑了笑:“你便是不想承認也沒辦法,咱們都跟着爹長了這麼一張臉,任憑是誰都會說咱們是姐妹!”她的眼睛轉向了站在一旁的文班主,他已經挪着腳捱到了賈安柔的身邊:“原來咱們還有個女兒,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賈安柔喘着粗氣,表情十分痛苦:“我倒是想告訴你,可那時候到處都找你不到!況且告訴了你又能如何?難道你還能娶我?結局不是一樣嗎?因着喜歡你,想要將你的孩子留下來,我只能替肚子裡的孩子找個爹。”她望了望那邊的容三爺,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偏生我的表哥是個蠢人,我才放了個鉤子,他便自己咬上來了。”
容三爺在旁邊聽了這話,一張臉漲得通紅,撲過來就來掐賈安柔的脖子,容大奶奶趕緊讓人上前攔住:“三爺,你可想仔細些,千萬不能鬧出人命來!三少奶奶即便是做了對不住你的事情,你也沒權利弄死她,總歸得讓老爺想個妥善的法子處置了纔是。”
被僕婦們勸着拉開,容三爺氣鼓鼓的看着賈安柔,口裡罵罵咧咧:“賤婦,便宜你片刻,等父親出來再處置你!”
賈安柔沒有看他,只是盯着文班主的眼睛不放:“你告訴我,若是當年我找到你,你會不會跟我一起逃走?”
文班主被賈安柔問得一愣,看了看她那蒼白的臉,鬢髮散亂已經沒有了牀上的風情,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即便你找到了我,我也不會和你一塊兒逃走。”
“這是爲什麼?”賈安柔尖聲叫了起來,幾乎忘記了自己腹部的疼痛,伸出手來往空中撈了兩下,想要抓住文班主的手,卻撲了個空,她張大了嘴望着文班主,十分傷感:“你那時候不是對我說,此生你只喜歡我一個人,只有我的容顏讓你最牽掛?既然你如此在乎我,那爲何不願意與我一起逃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咱們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文班主扭過頭去,不願看賈安柔的眼睛,小桃紅卻從後邊走上前來,嘴角掛着一絲鄙夷的微笑:“這位夫人,你是在做夢罷?你且告訴我,你女兒今年多大?我看她與我年齡也差不到哪裡去,指不定就是同年生的,你便可知道我爹對你究竟有幾分感情了。我告訴你實情,我爹對女人可從來沒有用過真心,這些年我跟着他到處跑,眼見他到一處便會搭上幾位小姐夫人,你不過只是其中一個罷了。”
賈安柔的額頭上有汗珠涔涔的滴落下來,她閉上嘴不再說話,眼睛望着屋頂,空洞而無神,站在一旁的桃花見着她逐漸變化的眼神和臉上扭曲的表情,不由得驚叫了起來:“奶奶,你怎麼了?”
“淑華……”賈安柔捧着肚子j□j了起來:“淑華,你過來。”
淑華慢慢兒站了起來朝那邊靠了過去,望向賈安柔的目光有些嫌棄,若不是她當年犯下的過失,自己又怎麼會受這樣的苦?若不是她做了容府的三少奶奶還這般放蕩,那自己的身世也不會被發現,自己還是容府的嫡出小姐,現在還不知道容家會怎麼對付自己呢!
走到賈安柔身邊,淑華見她一頭的汗珠子,面容扭曲,似乎十分痛苦,心中惱怒,也不說話,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賈安柔。“淑華,淑華!”賈安柔伸出手來用力抓住了淑華的手腕:“淑華,是娘對不起你……”她喘了一口氣,眼睛死死的看着淑華嘟起的嘴脣,搖了搖頭:“娘活不長了,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桃花……她會幫你的。”
聽着賈安柔說得哀婉,淑華心中一顫,多年的往事浮現在眼前,母親對自己的關心和溫情宛在昨日,她忍不住慢慢在賈安柔身邊蹲了下來:“母親,你別說這樣的話,淑華給你請個大夫,好好將養着身子,自然會好起來的。”
賈安柔搖了搖頭,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抓着淑華的手又用了幾分力氣:“沒用的了,我來主院前便已經吞了一個金錠子。”桃花聽了心裡頭一咯噔,想到了三少奶奶拿出兩個金錠子來的事兒來,原來她竟然是存了這個心思!望了望賈安柔,桃花心中也十分難受,沒想到要眼睜睜的看着三少奶奶死在眼前。
“原本我想吞金自盡,便死無對證,你也能繼續做侯府嫡出小姐,可沒想着吞了這金子卻一時半會的沒閉眼睛,而且她實在太厲害,竟然是連你爹、小桃紅他們都找了出來,我的計劃便全部被破壞了。”賈安柔閉了閉眼睛:“淑華,是娘對不住你,拖累了你,娘實在心裡難受。”
大滴大滴的淚珠從賈安柔閉着的眼睛裡滾落出來,她的臉色有了一種衰敗的氣息,靠着椅子倒在那裡,便如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一般。淑華望着自己的母親,方纔的痛恨已經慢慢消失,望着賈安柔不住抽動的嘴角,她嚶嚶的哭了起來。
“快些,快些拿繩子勒死了我!”忽然間賈安柔如同發狂了一般,雙手按住腹部在椅子上不住的抽搐,一個沒坐穩便從椅子上滾落了下來:“痛……痛死人了……快些勒死我,快受不住了!”
大堂外邊匆匆的走進來兩個人,原來派出去請大夫的婆子帶着大夫回來了,見賈安柔倒在地上直打滾,大夫趕緊走上來想給她搭脈,婆子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先去給我們家夫人看診了再說罷。”
大夫聽了這話,望了望賈安柔灰白的臉,知道是大戶人家裡邊的辛秘事兒,自己不便過問,於是不再看賈安柔,跟着那婆子走去了內室。容老爺見大夫來了,如獲救星趕緊從牀邊站了起來:“有勞大夫了。”
把容夫人這邊安排妥當了,容老爺這才記起大堂上還有沒有處置完的事兒,揹着手走了出來,大堂上的人都還在,只是賈安柔已經從椅子上邊滾到了地上,正抱着肚子不住的在哀嚎着。
“這是怎麼了?”容老爺見着賈安柔這副模樣,大吃了一驚。
“回公公話,弟妹來主院前便吞了金子,現兒腹痛難忍。”容大奶奶見着在地上翻滾哀嚎的賈安柔,臉上也露出一絲難受的神色來:“問問大夫看能不能有什麼法子開解?總不能讓弟妹就這麼死在容府罷。”
容老爺聽說賈安柔吞了金子想要自殺,也唬了一跳,趕緊打發婆子進去問,便說府裡頭有個僕婦手腳不乾淨,偷了主人家的黃金想要拿出去,被發現以後將金子吞到了肚子裡頭,現兒疼痛難當,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解救她。
大夫正在給容夫人開方子,聽了婆子來問這事,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個吞了金子便沒法子救了,除非剖開胸膛將金子拿出來,只是這胸膛都剖開了,人哪裡還有救?而且這吞金以後,一時半會不得死,恐怕還要熬上一天一夜呢,痛得厲害的時候,人都想一頭撞死,不想再活下去。”
那婆子聽了唬了一大跳,趕緊出來回報了容老爺,容老爺聽了也是愁眉不展,看起來老三媳婦是沒法子救了,於是吩咐人將賈安柔擡回碧芳院去,淑華聽了心裡大爲悲傷,撲到賈安柔身上便抱住了她:“母親,你不能死,淑華還等着孝敬你呢!”
賈安柔不住的扭動着身子,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淑華,娘一時沒有把持得住自己才落了這般下場,你一定不要再走孃的老路,爲人要矜持些!”她掙扎着坐了起來,望着容老爺,聲音淒厲的喊叫了幾聲:“公公,你是我的親姨父,安柔有對不住容家的地方,可淑華怎麼說也是安柔的女兒,即便她不是三爺的種,可也算得上是你的侄孫女,求姨父網開一面,放淑華一條生路,來世安柔願做牛做馬的報答姨父的恩情!”
賈安柔的叫聲淒厲,容老爺聽了直皺眉頭,心裡亂糟糟的一片,朝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婆子們揮了揮手:“快些將三少奶奶擡回碧芳院去!”
“姨父,你一定要答應我,請放淑華一條生路!”賈安柔被婆子們按着擡到擔架兒上邊,猶在咬着舌尖大喊大叫,一絲鮮血從她的嘴角溢出,蜿蜒如小蛇一般順着她的下巴流到了脖子那裡,又慢慢的流了下去,隱沒在她的衣領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吞金自殺的這種說法,找了很多資料,也問過學化學的朋友,答覆各異,但大部分認爲不是重金屬中毒死的,古代吞金,很多應該吞的是銅或者是水銀,這樣可能更容易金屬中毒。吞金真是一種富貴的死法,窮人家這樣去死是沒本錢的啊——可能是引起消化道阻塞而死,也可能是因爲金子太重讓肚子腸子破了引發感染而死,這種死法也是很痛苦的一種死法。看過《紅樓夢》裡寫尤二姐吞金自殺,還自己穿好衣服,梳妝打扮了才躺到牀上,雖然沒有寫後來她怎麼樣了,可總感覺她肯定死得很痛苦。
賈安柔有些缺乏常識,又因爲腿斷了,找不到更好的自盡方式,所以才選了這個法子,死前有得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