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別院的桃花林委實是一片林地,桃花密密麻麻的似乎看不到盡頭一般,有高高的積年老桃樹,也有低矮的小樹剛到膝蓋那個地方。枝頭桃花綻放,可桃葉長出來的不多,到處只見到一片粉嫩的顏色。
淑華帶着小荷往桃花林裡邊走,樹下不時能見帶着丫鬟聚在一起說着閒話的小姐,有些人瞥見淑華走過來,臉上露出了一絲好奇的神色,朝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彷彿在猜測起她的身份。淑華見大家的眼睛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微微擡起了頭,下巴揚得高高,這時樹上落下了一樣東西,剛剛好落在了她的鼻子上。
“小荷,你呆站着幹什麼?快拿帕子給我擦擦!是不是花瓣上的露水掉我鼻子上邊了?”淑華覺得鼻子上有些微微的涼,趕緊將臉低了下來,不耐煩的催促着小荷替她擦了去。
小荷定睛往淑華鼻尖上看了過去,就見有上邊黑黑的一團東西,還有一點點白色和綠色,她心裡默默想着,這該是樹上的鳥兒剛剛放鬆了下自己罷?可不敢告訴淑華,只能從袖袋裡摸出帕子來捏掉了那團東西,再看了看淑華的鼻子,上邊有個淺黑色的印記。
“怎麼還在給我擦鼻子?”淑華皺了皺眉頭,推開小荷的手:“你是故意想將我的脂粉擦掉不成?是不是見我這幾日對你和氣些了,便想暗地裡搗鬼?”
小荷驚恐的收回了手,使勁的搖頭:“姑娘,我不敢。”
“不敢就給我長點心,省得你老是暗地裡想要算計我。”淑華白了她一眼:“還不快些跟上來?”
往桃林深處走去,淑華見着前邊有一塊不大的空地,上邊鋪了一塊氈毯,氈毯上放着一架古琴,古琴的旁邊坐着一位少年公子,他的頭微微低着,看不清面目,但從穿着打扮來看,年紀該不是很大。
他放在古琴上的一雙手修長而白皙,在這二月的陽光照射下,顯得格外醒目,那雙手輕輕撫摸過琴絃,發出了一串流水之音。琴音或緩或急,似乎在引導着聽琴的人往琴聲構築的那個天地裡邊走過去一般。
“彈得甚妙!”旁邊有人拍手稱讚,淑華順着聲音望過去,一羣年輕公子站在那邊,她基本上都不認識,除了兩個人。
那個穿着銀色長衫,頭上束着紫金冠的年輕公子,便是有些日子沒見着的許允褘,站在他身旁不遠處,一個紫棠色臉的,卻是那高安。見着許允褘,淑華本來正覺快活,準備走上前去和他搭話,可眼神一轉望到了高安,淑華心裡卻突突的跳了起來,寶相寺裡發生的事情又浮現在面前,站在樹下,一雙腳似乎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
彈琴的少年公子站了起來,淑華無意望了一眼,這才發現原來他竟是高祥,又是差不多一年沒見,他長得更高了些,站在高安身邊不會比他矮,看上去卻勝過高安百倍,只是和許允褘比卻又遜色了些。
“姑娘,咱們去找四小姐罷。”小荷見淑華一雙眼睛盯着那邊的年輕公子不放,心裡有些害怕,自家姑娘去年被關在月華居,還不是因着和那高公子後山幽會被發現的緣故,現兒冤家又見面了,若是弄出些什麼事情來,恐怕她又要跟着受罰了。
“我自有主張,要你來支使我不成!”淑華見許允褘和高祥說了幾句話,便帶着長隨朝另外一個方向走開了去,心裡只覺“砰砰”直跳,邁開步子便追了過去,無論如何她今日也要有單獨和許允褘相處的機會,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或者因着這件事情,許允褘便不會娶春華了——即便是因着太后娘娘指婚,不得已娶了春華,春華成親以後的日子也絕不會好過!
“姐夫,姐夫!”見許允褘走得飛快,自己走得再快也跟不上,淑華不禁有些氣餒,不顧一切,大聲喊了起來,順手推了推小荷:“你還不快些跑過去喊住許大公子!”
附近的桃樹底下站着幾位說閒話的幾位小姐,見淑華提了裙子跌跌撞撞的往前邊跑,口裡還不停的喊着姐夫,不由得好奇的看了她幾眼,小聲議論道:“這是誰家的小姐?以前似乎沒有見到過。”
“她喊那許大公子叫姐夫……”有人思維敏捷,馬上就將長寧侯府聯想了起來:“莫非是長寧侯府的小姐?他們家去年年底纔到京城,故而以前沒有見到過。”
“這也真是奇了,小姨子追着姐夫滿園亂跑,長寧侯家這位小姐可得好好再學學規矩纔是。”說話的人瞥了一眼淑華的背影,牙尖齒利的又加上了一句:“她以爲端王府別院的桃花林是江陵的大街不成?”
淑華根本沒有聽到旁人的議論,她的心思全放在前邊許允褘的身上,見他停住了腳步,她纔將自己的腳步放慢了幾分,望着許允褘轉過臉來,一顆心止不住的亂跳。停下腳步喘了口粗氣,淑華大步走了過去,朝許允褘甜甜一笑:“姐夫,你走得可真快,我怎麼跑也跟不上你。”
許允褘皺了皺眉頭看着淑華走到自己面前:“你找我有事情?你大姐姐今日來了嗎?”
淑華撅了撅嘴,心裡有些不痛快,爲什麼許允褘見着她,可問到的還是春華!掃了旁邊的長隨一眼,淑華低聲道:“許大公子,你能不能讓你的長隨避開些,我有件機密的事兒要告訴你,這事萬分重要,可不能讓旁人聽了去!”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別到這兒裝神弄鬼!”雖然淑華說話時的神色小心翼翼,彷彿真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般,可因着嘉懋已經向許允褘說過淑華的德性,所以許允褘見了她那模樣心裡便有些不舒服,並不想聽她支使。
淑華無奈的看了一眼那兩個長隨,只好訕訕的開口:“許大公子,我知道這事兒你聽了可能不會相信,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淑華可以對天發誓絕沒有撒謊!我那大姐姐對你不忠,與旁人早就有了私下往來。”
見着許允褘的神色一變,淑華心裡十分得意:“許大公子,我見你英武非凡,該有個更好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像我大姐姐這種不貞潔的女子,如何能嫁入鎮國將軍府做長孫媳?許大公子你可要考慮清楚呀!”
許允褘的手指關節捏得咯吱咯吱響,聽着淑華的話,他的心中彷彿燒了一把火一般,怒氣騰騰而上。春華竟然揹着他有了心上人?這真叫他無法忍受!“那個男人是誰?”他咬着牙齒問道,真恨不能一拳便將身邊的樹打斷。
小荷站在淑華旁邊聽得目瞪口呆,姑娘怎麼能這般說?哪有這樣的事情?大小姐每日都在流朱閣安安分分,連府門都極少出,哪裡來的心上人?她疑惑的看着淑華,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誣陷大小姐對她可有好處?
許允褘身邊的長隨許安慶的眼睛往這邊望了過來,他注意到了小荷的神情舉止,見她一副吃驚的模樣,心裡有些忐忑,莫非這位容三小姐說的都是謊話不成?爲何小荷會是這副神色?他慢慢的朝旁邊走了幾步,向小荷眨了眨眼睛。
小荷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順着那視線看過去,就見許安慶站在那裡望着他,手朝淑華偷偷的指了一指。
他是在詢問姑娘說的話是否正確罷?小荷望了望淑華,見她正全神貫注盯着許允褘,並沒有瞧自己,於是朝許安慶飛快的搖了搖頭,怕他不能領會她的意思,又擺了擺手。許安慶見小荷這手勢,明白這容三小姐所說的話都是假的,這才放下心來,暗暗替自家公子吁了一口氣,慢慢的走回了許允褘旁邊,就聽淑華正在說:“他們在水榭裡邊摟抱在一處……若是許大公子不相信,只管派人去杭州賈府偷偷打聽,定然能知道實情。”
淑華說的是表兄賈如潤那日在水榭對春華用強之事,雖然這與春華對別的男子有情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干係,可淑華卻相信,任何一個男子都不會喜歡聽見自己未婚的妻子和旁人摟摟抱抱。
“你來告訴我這些,究竟是什麼用意?”許允褘盯住淑華的臉不放:“你揭穿了你大姐姐的齷齪事情,難道對你便有好處?”
“許大公子,淑華是見你對大姐姐一片癡心,爲她買來上好的嫁衣,她臥病在牀的時候,你不時派人來噓寒問暖,可她實在不配做你的妻子,不忍心她這樣欺騙你,所以淑華這纔將這事兒說了出來。許大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心心念唸的想着我大姐姐呢?”淑華見許允褘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得意的一笑,拋去一個嫵媚的眼神:“天下比我大姐姐好的女子多去了,許大公子爲什麼不放開眼睛看看身邊呢?”
她的視線纏纏綿綿的落在了許允褘身上,見他木然的看着自己,大膽的往前跨上一步,伸出手來撫摸上自己的臉頰,眼裡汪汪的水波朝他蕩了過去:“許大公子,旁人都說淑華長得貌美如花,你又怎麼看淑華呢?”
許允褘看了看淑華,極爲認真道:“我倒不覺得容三小姐長得貌美如花,你先去將鼻子上頭的鳥糞擦乾淨再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