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朱閣裡熱鬧得很,前院的雪都已經被人踩化了,粗使小丫頭正拿着笤帚打掃庭院。幾重屋門望進去,就見那後院的山石旁邊站了幾個人,似乎正說得熱鬧。
許允褘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一臉不高興的春華,身邊站着的嘉懋正在笑着打圓場:“春華,沒事啦,允褘也不是有意的,他若是知道那是你的嫁衣,自然不會花銀子去買了!”
春華惡狠狠的盯了許允褘一眼,臉色依舊有些紅:“哥哥,你是不知道,我都擔心了一個晚上,一想到我成親那日沒得嫁衣好穿,心裡便慌得很!”
許允褘是本着來向春華問個究竟的心思而來,到了容家大門口,一想着容夫人那張不高興的臉,心裡想着她肯定不會答應自己來找春華,只能另闢蹊徑。於是摸到外院找了嘉懋,和他把這事情說了一遍,嘉懋知道他在珍瓏坊裡買了一件嫁衣,笑着捶了他一拳頭:“我替我妹子打你!你強行買走的這件嫁衣就是她的!昨晚春華愁眉苦臉了一晚上,聽說還沒睡好覺,原來全是你小子弄出來的事情!”
身邊的的長隨許安慶聽了這話看了呆在那裡的許允褘一眼,連連點頭:“難怪容大小姐說給我們家公子爺的回禮是兩記耳光!”
許允褘將他的身子撥到一旁去:“還不是你說什麼無商不奸,那衣裳肯定是沒主的?要不是我怎麼會強買?”擡眼望了望嘉懋,許允褘態度很是誠懇:“嘉懋,你便帶我去流朱閣一趟,我親自去向春華道歉。”
嘉懋見許允褘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笑着答應下來,幾人從角門那邊轉進了容家園子,再摸小路去了流朱閣。到了流朱閣沒讓銀鈴通傳,幾個人摸着去了後院,才就聽春華和秋華兩人正在屋子裡不住的在埋怨許允褘,嘉懋回頭笑着看了許允褘,掀開門簾對裡邊的春華道:“別在人家背後說閒話兒,小心被人聽到!”
春華見兄長站在門口,滿臉都是一種奇怪的笑容,站了起來拉住嘉懋的手道:“哥哥,你不知道那許允褘真是可惡得很,想想心裡都有氣!”剛剛說到這裡,就聽外邊驚天動地一聲噴嚏,嘉懋望着春華連連搖頭:“背後莫說人啊,看被說的那個都被念得打噴嚏了!”
春華臉上一熱,掀開門簾便走了出來,見着許允褘狼狽的站在那裡,正拿着帕子在擦鼻子,鼻尖上有些發紅,心裡軟了幾分,可口裡還是不放鬆,一隻手叉在腰上,兇巴巴的問許允褘:“你怎麼摸進來了?”
“大舅子帶我進來的!”許允褘指着嘉懋嘻嘻一笑,見春華臉上紅了紅,豔若朝霞,趕緊朝她彎腰道歉:“我真不知道那嫁衣已經被人定了去,還以爲珍瓏坊是故意想留着弔客人胃口的。”
說話間秋華帶着丫鬟走了出來,身邊的飛煙一見許允褘,眼珠子睜得老大:“大小姐,昨日就是這個惡少強買了去的!”轉念想到自己口裡的惡少便是大小姐的夫婿,自己說話有些唐突,只能趕緊閉嘴,卻將腮幫子鼓得高高的,憤憤的看着許允褘。
許允褘見秋華身邊的丫鬟竟然便是昨日珍瓏坊裡見着的女夥計,不由得也吃了一驚:“這珍瓏坊莫非是容四小姐開的不成?”
秋華笑吟吟的走上來,拉住春華的手對許允褘說道:“這珍瓏坊雖然名義上是掛着我的牌子,可實則卻是我們三房姐妹一起辦的。多謝許大公子昨日替我們珍瓏坊添了些盈利。”板着手指算了算:“若是刨去店鋪人工,大姐姐,你昨日也得了約莫七十兩銀子收入,該高興纔是。”
春華笑着回頭啐了秋華一口:“你只要是有銀子賺,什麼都好說是不是?我還不是不知道你在幫他說話!”她正色看了許允褘一眼:“你素日裡也是這般橫行霸道的不成?人家都說了這嫁衣不賣,你偏偏兒要買,抱了就走,你可想過那嫁衣的主人會是什麼感受?”
許允褘摸着腦袋,臉上一片通紅:“春華,我是以爲那珍瓏坊是故意拿那衣裳吊人胃口,我那長隨說見那衣裳從開業便一直掛在那裡,沒有人來拿過,所以才認爲是沒有主的。”他轉臉朝站在旁邊的許安慶喊了一聲:“你昨日是不是這樣說的?”
春華一擡臉,哼了一聲:“還不知道你是把自己的長隨推出來頂缸?”
許允褘急得直跳腳,指着天上發誓:“我若是說了謊話,將老天爺罰我,電打雷劈……”還沒說完,就聽春華喝道:“大過年的,說些這般不吉利的話兒!”
秋華挽住春華的胳膊,朝許允褘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說幾句好話,許允褘會意,走到前邊來,摸着頭想了一會兒,才大聲說道:“春華,以後我的銀子全交給你,你愛怎麼賺我的銀子便怎麼賺!”
旁邊的人聽了這話都哈哈大笑起來,冬華鑽到了春華前邊仰着頭問:“姐姐,那你賺了姐夫的銀子可要分我些,不能獨吞!”
春華擰了一把冬華胖乎乎的臉頰:“怎麼就和你四姐姐一樣了,看見銀子便是親戚!”擡頭望向許允褘,眼裡不再有怒氣,衝他笑了一笑:“你快些回去罷,這大寒天氣在外邊跑,仔細着涼了!”
許允褘見春華不再惱了自己,咧嘴一笑,和春華說了幾句閒話兒,這才心滿意足的拉着嘉懋出了流朱閣,兩人帶着繞着容家的小湖往角門那邊走,剛走到湖邊不遠,就見前邊有三個身影,走在中間的那個穿着梅紅的披風,披風上鑲嵌着白色的長毛,襯着一頭黑鴉鴉的頭髮,格外醒目,她身後走着一個穿着青灰棉衣的丫鬟還有一個灰褐色衣裳的貼身媽媽。
嘉懋見了皺了皺眉頭,將許允褘拉到了一旁的樹叢後邊:“讓她走遠了咱們再走。”
許允褘探出頭看了下:“那是誰?”
“我三叔的女兒。”嘉懋將他又扯了回來:“她年紀雖小,心思卻不少,你千萬莫伸出頭去,若是給她見着了,定會去我祖母那裡告狀,春華又得挨祖母訓斥。”
“那秋華不也是你三叔的女兒,怎麼她便這般好?”許允褘有些奇怪,仔細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麼:“在江陵的時候彷彿也見過,聽你們說她是姨娘生的?只不過是個庶女罷了,爲何你祖母會這般聽信她的話?”
“她母親是我祖母的侄女,已經被扶正了,現兒她也變成嫡女了。”嘉懋小聲解釋:“這珍瓏坊的事情可不能讓她和我祖母知道,要不是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呢!我們容家,除了碧芳院那一窩,其餘都是好相與的!”想了想,嘉懋又添上了一句:“有時我那祖母也會有些糊塗,不搭理她便好。”
許允褘聽着嘉懋解釋,不住的點着頭,嘉懋伸出脖子去看了看,淑華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這才帶着許允褘從湖邊繞了過去,幾個人的身影被白茫茫的大雪襯着,實在是顯眼,特別是許允褘身上那見哆羅呢大氅,在身上一搖一晃的,點點金光刺着眼睛都有些發疼。
淑華站在那裡,看着幾個人慢慢消失在視線裡,一顆心就如地上的冰雪一般涼,她的眼睛彷彿還停留在哆羅呢大氅上邊,那英俊少年,卻是她的姐夫!起先她以爲自己喜歡高祥,每次見高祥對秋華溫存的笑容便覺得心裡不舒服,可慢慢的她想通了,或許她只是在嫉妒秋華而已,因爲她三皇子的時候就已經比較過,高祥根本不值一提。但是三皇子的身份實在太高,高不可攀,自己是連想都不敢去想,直到見着許允褘,她才忽然明白,原來那俊眉朗目的少年纔是她的心頭好,從昨日見着他開始,她便時時刻刻想着那穿着哆羅呢大氅的身影,他的笑顏他的神情都讓她不由自主一遍遍的去回味。
“若他是我的夫君該有多好。”淑華愣愣的看着遠方,那穿着耀眼大氅的身影已經不見,可他彷彿又在自己眼前,隔得很近,伸手去摸,他卻又已然不見。淑華的心就如一張殘破的芭蕉葉捲到了一處,痛得慌。
除夕如期而至,容府在京城過了第一個除夕夜。
今年的除夕夜少了容老爺和容夫人,因爲大周的規矩,每年除夕夜皇上都會設家宴,所有在京城的皇親國戚都要去皇宮參加這家宴,第二年開春,皇上還會頒賜百官宴,凡四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入萬春園領宴,以示上下一心。
儘管容家園子裡大紅燈籠亮閃閃的,可華瑞堂裡卻沒有了往年的氣氛。容老爺和容夫人不在,就是容大爺和容三爺兩家坐在一起吃了團年飯,雖然也開了兩桌,但桌子旁邊的人卻沒幾個,吃飯的時候也沒人說話,有些冷清。
吃過飯圍着暖爐坐在一起說話,冬華吃着零嘴兒感嘆了一聲:“真可惜二姐姐她們不在,要不是咱們去外邊放炮仗去。”
淑華白了她一眼不說話,玉華望着冬華笑了笑,嘴裡喊出一個字:“啪!”
冬華見玉華開口說話,也高興了起來,拉着玉華的手問她:“姐姐帶你去放炮仗,去不去?”
玉華點了點頭:“啪!”
冬華吩咐婆子取來幾個炮仗,牽了玉華的手便往外走,玉華的貼身媽媽趕緊跟了上去 ,唯恐她摔跤,秋華看了看那兩姐妹,拉了拉春華道:“我們也去看看。”
春華點了點頭站了起來,伸腿便往前邊走,沒留意旁邊淑華卻暗地裡將腿桌子輕輕擡了擡,那桌面上的碗筷便紛紛朝春華那邊滾了過去。寒冬天氣,地上本來就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有些滑,春華見着盤子碟子朝自己滾了過來,慌忙往一邊避開,腳下一滑,人便往後倒了去,銀花見勢不妙趕緊伸手去拉春華,可是這滑下去的勢頭有些猛,銀花沒有拉得住,自己也跟着滑了一腳,主僕兩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姑娘!”“大小姐!”華瑞堂裡頃刻間便亂糟糟的一片,丫鬟婆子們小心翼翼的避開那地上的油污將春華和銀花扶了起來,圍着春華不住的問:“大小姐,沒摔着哪裡罷?”
容大奶奶慌忙走過來,攥着春華的手,急得臉色發白:“春華,怎麼樣?”
春華摸了摸身子後邊,只覺得疼痛難忍,皺着眉頭道:“好痛。”
容大奶奶慌了神,喊了丫鬟婆子將大小姐擡回流朱閣去,又打發丫鬟出去請大夫,這時就聽身後賈安柔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大過年的請大夫,不吉利罷。”
容大奶奶轉身對賈安柔怒目而視:“春華摔成這樣,我請大夫又如何?誰敢放半個屁?要是讓我聽着誰在滿嘴胡嘬,我定要撕爛她的嘴!”轉臉望着站在旁邊的桂媽媽一眼道:“快些迴流朱閣去,吩咐廚房裡頭燒些熱水,先給大小姐擦□子。”
說完話,容大奶奶轉臉看了看地上,那滑到的地方有兩條長長的痕跡,杯盤碗盞摔了一地,十分狼藉。這些碗盞爲何會好端端的從桌子上邊摔到了地上?容大奶奶疑惑的往桌子那邊看了看,桌子旁邊已經沒有一個人,旁邊空蕩蕩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