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天氣十分寒冷,園中很多樹木都落盡了葉子,只餘光禿禿的枝幹,唯有幾棵香樟樹還是青翠欲滴,亭亭如蓋。
可是氣候再冷,也比不上那內侍幾句話更讓賈安柔覺得寒冷:“受封誥的夫人,必須是明媒正娶、良家出生,似乎三少奶奶並非如此,聽說只是姨娘扶正?”見容夫人的臉色微微變了一變,那公公搖了搖頭道:“這是皇上親自賜的封賞,若是長寧侯夫人還有什麼疑問,還請向宮裡遞牌子去面聖。”
這長寧侯府也真是亂,竟然將姨娘扶正了,難道就不能給三爺到外頭聘個好的?內侍心中有些鄙夷,也太不知禮法了!當時也不想想這些厲害關係,現兒全家受封,單單落了一個,這不是在給自己打臉?再說了,本來這六品官兒的夫人哪有封誥命的?都叫敕命而已,這長寧侯夫人實在是該去補補禮儀常識才是,難怪就連姨娘都給扶了正,原是個不知規矩的,長寧侯怎麼就娶了個這樣的夫人!
容夫人得了這個回覆,哪裡還敢去往宮裡遞牌子爲賈安柔討封賞,臉上早就燒成了紅紅的一片,額頭上邊一片細密的汗珠子,被日頭映着,亮晶晶的閃動。那內侍見容夫人一臉尷尬的站在那裡,也不再多說,朝容老爺拱了拱手,便帶着隨從離開了長寧侯府。
門房將中門關上,隨從們撤去香爐,封賞算是到此結束,各人手裡都拿了一張敕封文書,除了三少奶奶賈安柔,她由丫鬟桃花扶着,一步步慢慢的挨着往碧芳院裡走,那身影看上去格外的孤單淒涼,容夫人望着侄女的背影心裡也不好受,早知道這樣,便該先和太后娘娘去說清楚,就當賈安柔是容家明媒正娶的,不是姨娘扶正。只不過容夫人並沒有感傷太久,不多時便有容家的故人來訪,她與容老爺忙着接待客人,再也沒有心思去管賈安柔。
碧芳院裡氣氛很沉悶,賈安柔坐在暖爐旁邊,擡頭看着外邊暗色的天空。難道從一開始自己便做錯了?一切都是因着他,否則自己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賈安柔閉上了眼睛,心裡很是難受,如果能回到以前,她知道了現在必須承受的一切,她或者不會再做傻事。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再沒有回頭的路。
因着愛慕着他,不顧一切想保住他的骨肉,設計了表哥,擡進容家做妾,爲了讓淑華能成爲嫡女,她明裡暗裡不知用了多少手段纔將那季書娘趕出容府,可是等着自己如願以償了,回過頭來一看,除了淑華變成了嫡女這一點還能給她一些安慰,其餘的一切都太讓她失望。
以前容三爺那張俊臉還能讓她有些動心,晚上牀笫之事也能讓她滿足,可自從他莫名其妙就不舉以後,兩人的關係越發緊張,到了一起便總要爲銀子的事情爭吵。容三爺沒有問過自己便將杏花收了做通房,兩人每晚上齷齪的調笑聲讓賈安柔聽了都有些難受。
今日宮裡來人封賞,人人都有誥命在身,只有她沒有,一句“姨娘扶正”的話就將她踩在塵埃裡,還狠狠的碾了兩下。這日子過下去還有什麼樂趣?賈安柔呆呆的看着那暗色的流雲飛快的在天空浮動,很快的便將整個天空染成低沉的暗色,看來是要下雪了。
第二日,秋華去流朱閣找春華玩耍,剛剛走進屋子,就被春華一把拉住:“秋華,今日母親帶我去外祖母家,你要不要一起去?”
秋華聽了也有幾分興奮:“你們楊老夫人府上?我合不合適跟着去?”這位楊老夫人可幫了珍瓏坊的大忙,出了不少點子,還幫着在京城找了鋪面,她早就想去見見這位長輩,好好感謝她一番。
“有什麼不合適的?”春華抓住她的胳膊直晃悠:“母親都和我說了,叫我去喊你一道呢,沒想着你自己倒先來了!母親現兒正在華瑞堂理事,咱們等等,她該快要回來了。”
旁邊的冬華也學着春華的樣兒,抓住秋華另外一隻胳膊直搖晃:“四姐姐,跟冬華一起去外祖母家罷!”
秋華的兩條胳膊被春華與冬華甩得像架小秋千一般,不住的搖來晃去,她笑着扭轉了身子將冬華一把抱住:“好,我跟你們一起去,你們姐妹倆可別再合夥來欺負我!”
沒得半個時辰,容大奶奶便回來了,見了秋華在流朱閣,眯着眼睛直樂:“還說讓春華去隨雲苑裡喊你,沒想着倒自己來了。這樣也好,免得淑華見了又會置氣。”
當下帶了春華幾姐妹出去,到了外院便見着容大爺和嘉懋正在等着,一家人乘了兩輛馬車便往朱雀街那邊駛了過去。
朱雀街也是京城繁華之地,聚居於此的大部分是朝中正三品左右的官員,容大奶奶的兄長乃是當朝禮部左侍郎,所以也在這條街上得了個宅子。見容大奶奶帶着夫君子女回來省親,門房趕緊打發人進去通傳,容大奶奶領了春華幾個跨進園子裡邊,腳下不停的跟着管事媽媽往裡邊走了去。
走過長長的走廊便是一個垂花門,秋華知道里邊便是內院了,管事媽媽引着往裡邊走了一段路,便能望見一道粉色院牆,牆頭伸出幾枝粗粗的樹幹,上邊樹葉繁茂,青青翠翠,見了讓人眼前一亮,只覺得這晦澀的冬日也明亮了起來。
走進主院大堂,秋華見主座上坐着一位老夫人,頭髮花白,帶着一個滴水翡翠押心的抹額,神態雍容,穿着一件暗金色卐字紋緙絲衣裳,手上戴了一個黑色狐狸毛手籠,坐在那裡腰桿兒挺得筆直。
見容大奶奶帶着家人走進來,楊老夫人身子微微前傾:“曼娘回來了。”
容大奶奶走上前去行過禮以後便紅了眼圈子:“母親,許久不見了,曼娘甚是掛念。”
楊老夫人伸手將容大奶奶拉到了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的點着頭:“可不是呢,自從跟着你兄長來了京城,就只有前年纔回了趟廣陵,現兒算起來也有不少日子沒見着了。”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容大爺,楊老夫人很不客氣的直接問道:“鍾琮,你難道對曼娘不好?她怎麼會瘦了些?”
容大爺陪着笑道:“鍾琮哪裡敢欺負曼娘!她現兒在家裡主理中饋,每日裡勞心勞力,自然會瘦了些。”
楊老夫人再仔細看了看容大奶奶,見她眉目間神色舒暢,這才放下心來,招呼了外孫和外孫女們過來見面。等及望到秋華,楊老夫人眼前一亮,指着秋華道:“這便是那位容四小姐罷?”
秋華走上前來給楊老夫人行了一禮:“秋華祝願楊老夫人萬事順意,闔府安康。”
“喲,這小嘴兒乖巧的!”楊老夫人細細的打量了下秋華,擡起頭來對容大奶奶笑道:“這位容四小姐可將我的外孫女兒比下去了,論容貌論氣質,都是出挑的!”
秋華笑着答道:“秋華有自知之明,素日裡也常攬鏡自照,只覺陋顏不堪,比不上大姐姐和五妹妹,楊老夫人說的這安慰話兒我就姑且聽着高興一下,只是不會相信的!”
聽着秋華的答覆,楊老夫人笑得更是開心,一隻手拉住春華,一隻手拉住秋華,朝兩姐妹臉上看了個不停,然後連連點頭:“都是妙人兒!我也說不出誰更勝幾分,看得眼睛發花,全是出挑的!”
秋華聽着楊老夫人這熱絡的話語,心裡便暖烘烘的一片,那陌生的感覺頃刻間不翼而飛。相認過後,衆人圍着楊老夫人坐下,說了些江陵城裡的趣事和來京城的見聞,楊老夫人聽得眉開眼笑不住的插上幾句話兒。當容大爺說到金玉坊的時候,楊老夫人忽然問道:“秋華,你那珍瓏坊什麼時候開業?”
秋華正想請教楊老夫人一些事情,聽到她開口問這個,於是趕緊跟了上去:“現兒還在猶豫,不知道是年前還是年後開業。”
“猶豫什麼?莫非是沒有請到掌櫃的與夥計?”楊老夫人目光犀利的望向了秋華:“這商場如戰場,是不能耽擱一絲半刻的。再雖說現兒離年關只有一個月不到,可這段時間卻恰恰是最好賣東西的時候,不說日進斗金,也該是日進鬥銀了。”
“正是沒有請到合適的掌櫃。”秋華嘆了一口氣,自己信任的人手有限,京城又人生地不熟,一時之間要請一個信得過的人還真是爲難。夥計好辦,萬一沒有,便打發了丫鬟出去暫時搭個幫手便是,但這掌櫃的卻不能馬虎,既要能精打細算,又要忠厚老實,她想來想去暫時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秋華,凡做事前須得深思熟慮。”楊老夫人見秋華一臉爲難的神色,也知道這是個難題,對於一個年方十二的小姑娘來說,能做成這個樣子已經不錯了,只是還得有人在旁邊提點雕琢。“若是一間鋪面什麼都弄好了,卻因着沒有人手去經營,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房租?做生意須得將最大損耗降到最低,你才能賺最多的銀兩,知道否?”
秋華聽了直點頭:“楊老夫人教導的是。”
“孺子可教也!”楊老夫人哈哈一笑,伸手指着容大爺道:“鍾琮,你怎麼便還沒告訴秋華已經幫她找好了掌櫃夥計?”
容大爺朝着楊老夫人微微笑了笑:“還不是岳母大人吩咐讓我不要告訴她,怎麼現兒又將這責任推到小婿身上來了。”
楊老夫人收了笑容,正色對秋華道:“我之所以不讓你大伯父告訴你已經請好掌櫃的事,便是想看看你有沒有想到這一招,其實在珍瓏坊裝修鋪面的時候,你就該要留心着掌櫃的人選了,這人該是你信得過的,還要有一定做買賣經驗,所以你在江陵城裡的時候就該培養幾個出來。現兒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合適的,先用了你大伯父給你找的掌櫃罷。”
秋華聽了連連點頭,她確實沒有想得這麼遠,那時候開珍瓏坊,只是母親想給自己攢些嫁妝,現兒珍瓏坊生意越做越大,所需人手也越來越多,她是該好好考慮如何培養自己的心腹,免得到時候處於被動的局面。
不一會,容大奶奶的兄長從府衙回來,見妹子今日回來省親,也很是高興,兄妹見面敘了不少話兒,楊老夫人吩咐楊大爺陪着容大爺和嘉懋說話,自己帶着容大奶奶一干人等進了園子:“後園梅花開得正盛,咱們去梅林裡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