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在慈寧宮陪容太后用過午飯便告辭回府了,慈寧宮裡轉瞬間便安靜了不少,容太后坐在那裡耷拉着眼皮子,嘴角有一絲輕易覺察不出來的笑容:“崔玉,你陪着他們在外邊走了一圈兒,覺得容家幾位小姐如何?”
“容大小姐看起來溫柔敦厚,其實內裡卻是個有性格的。”崔玉見容太后眼中有閃爍不明的光,小心翼翼的回答:“容三小姐長得嬌媚可愛,容四小姐見多識廣,談吐不俗。”
“在你嘴裡,江陵容家的小姐個個出挑了。”容太后聽得心情大好,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崔玉:“容三小姐和容四小姐,哪一個更好些?”
嘴脣邊一絲微笑裡帶着衡量的意味,崔玉心裡一驚,容太后這是話裡有話,今日召了長寧侯一家進宮,又將三皇子和四皇子喊來慈寧宮,太后娘娘這樣做必然有她的謀算,大抵是想在容家兩位小姐裡選一個做皇子妃。可是未央宮裡的樑皇后和長樂宮裡的魏貴妃,兩人正在積極的爲自己的兒子拉攏官員,這皇子妃自然也是一枚籌碼。容家深宮有太后,可畢竟手中無實職,恐怕這兩位娘娘不會乖乖聽從太后娘娘的安排。
“兩位容家小姐都是極好的,只是接觸的時間少,還分辨不出來哪個更好些。”崔玉微微彎了彎膝蓋:“娘娘,奴婢給你去將茶水換了,眼見着都涼了。”
“崔玉,你可真油滑!”容太后望着崔玉的背影發出一聲喟嘆,兩個侄孫女嫁兩位皇子是不可能的,只能從中挑選一個,至於選誰,真要好好斟酌一番。她的眼前浮現出了淑華和秋華的身影來,淑華給人的感覺是過分豔麗,她的眉眼輪廓極其生動嫵媚,可那只是一種浮於表面的美,是一種很粗糙的美,經歷過歲月磨練,她的美很快便會消失,剩下的只有平凡和庸俗。
至於秋華,容太后心裡不免有些惆悵,若是將淑華的那張臉給她,秋華便算得上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了,她的氣質很好,站在那裡沉靜如水,一雙眸子清亮,就如晨間的小溪從山石間淙淙流過,帶着亮閃閃的銀波。
“太后娘娘,兒孫自有兒孫福,更別說容家那兩位小姐只是娘娘的侄孫女,何必爲她們這般操心!”崔玉將一盞熱茶遞了過來:“娘娘最近正在念《清心咒》,每日裡還和奴婢說唸了這咒能清心定神,怎麼着今日又衍生他念了?”
容太后笑着啐了崔玉一口:“仗着我寵你,倒說教起我來了!”當下便將那念頭淡了淡:“扶我去佛堂。”
容老爺帶着家眷回到府上,心裡輕鬆了不少,雖然慈寧宮是太后娘娘的居所,並沒有見着皇上,但他依舊覺得每行一步都戰戰兢兢。回到侯府,他特地將秋華喚到了書房:“秋華,太后娘娘賜書,你如何看這件事情?”
秋華微微猶豫了一下,這才瞧着容老爺的眼睛說道:“太后娘娘賜書,秋華不敢妄測,只是其中卻透着些古怪氣息。”
“何來古怪?”容老爺來了興致,追問了下去。
“我們姐妹三人,若是賞賜,首先當是給春華姐姐纔是,畢竟她是嫡長孫女,身份自然要不同些,爲何獨獨給了我?後來三皇子和四皇子被召來慈寧宮,太后娘娘還讓他們與我們姐妹同遊御花園,恐怕不只是表面上這點意思。”秋華不由得回想到三皇子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淑華赤紅的臉,太后娘娘難道是打算在她們姐妹裡邊挑一個去做皇子妃?
“秋華,你想得頗是周到。”容老爺讚許的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此事大有深意。”望了望秋華亭亭玉立的身影,容老爺輕輕咳了一聲:“秋華,你可願去做那皇子妃?”
聽到這句話,秋華心中一驚,原來祖父也看出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她不由得有幾分焦急,這皇子妃豈是那麼好做的?現在皇上立儲之意不明,聽說幾位皇子明爭暗鬥得厲害,若是自己真被當做一枚棋子嫁給某位皇子,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結局,成王敗寇,究竟哪邊是王哪邊是寇呢?
“怎麼,你不願意?”容老爺緊緊的盯着秋華的臉,這孫女真是聰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奧妙,而且從她的表情看來,她對那潑天富貴並不嚮往。
“祖父,這些事情不是秋華願不願意,而是能不能,會不會發生的問題。”秋華腦子裡浮現出很多想法,從中間她似乎抽到了一根絲線:“祖父,這皇子妃不是太后娘娘說了算罷?總歸要皇上答應纔是。”
“不錯,你倒是一眼便看到了關鍵。”容老爺很是欣喜:“秋華,若是淑華能有你一半機靈,我便放心了。”這皇子妃的人選可不是太后娘娘能一手掌控的,她也只能是提出些建議,究竟選誰,還得皇上同意。容老爺心中略微放寬了心,長寧侯是本已式微的老世家,朝中人脈就如伏在地下的深根一般,只要皇上表露出一絲提攜的意思,這些根又會迅速的聚攏過來,可皇上現在行的是制衡之術,不會讓哪個世家獨大,這一點讓容老爺非常放心,即便是太后娘娘有這想法,皇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
“淑華現兒和你住在一個院子裡,你該督促着她多念些書,教教她規矩,雖說她似乎有悔過之意,可我見她那雙眼睛依舊像個不安分的。”容老爺諄諄叮囑了秋華幾句,這才放了她回隨雲苑。
回到隨雲苑,才踏上第三進屋子的走廊,就見一道影子閃到了一旁,阮媽媽衝了過去將那人影在圓柱後邊捉住,拖了出來一看,卻是淑華。
淑華見被人撞見,索性也不躲了,朝着秋華點了點頭:“容秋華,你來得正好,我想問你要太后娘娘那幾本書看看。”
“太后娘娘今日賜的《憩園小析》,乃是難得的珍品,秋華不便外借,若你有心學習,那便來我書房觀看便是。”秋華朝淑華微微一笑:“只不過我怕你不喜歡看這些,翻了幾頁就想打瞌睡。”
“容秋華,你神氣什麼,不就是太后娘娘賜了一套書給你?你倒是張喬做致了起來,真真是醜人多作怪!”淑華嗤嗤笑着,一雙大眼睛不住的朝秋華身上打量:“今日在御花園,兩位皇子表哥可都是在看着我,卻沒有人望你一眼!”
秋華沒有理睬她,轉頭便往自己屋子裡邊走,淑華站在走廊上直跳腳:“容秋華,我知道你是嫉妒我,見我生得比你美貌,這才避開我,是不是?”
秋華轉過身來站在門檻上,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看着淑華:“容淑華,你的美貌,在我眼裡不值一提。”她淡淡的笑了笑:“若是你的美貌能支使世間的一切,太后娘娘定然會將那套書兒賜給你。”
淑華站在那裡聽着這兩句話,忽然泄了氣,靠在圓圓的屋柱上邊,望着秋華款款的向屋子裡邊走了進去,找不到半句反駁的話來。
“這隨雲苑裡多了個人,便日日不得安生起來。”秋華坐到桌子旁邊,打量了一下牆上的多寶格,上邊有很多重要的東西,有太后娘娘賜的《憩園小析》,還有一隻大盒子,裡邊裝的是高祥這些年託嘉懋轉過來的一些小東西,陸陸續續的,那隻盒子都快裝滿了。
第二日宮裡有人來宣旨,給長寧侯府一家封了官,容老爺成了正一品的右宗人,容大爺授了正五品的中書省侍郎,就連容三爺也得了個正六品的詹事府府丞。除了給長寧侯府的男子封賞,就連帶幾位夫人也封了誥命。
容夫人跟着容老爺被封了一品夫人,她聽着宮裡的內侍尖聲細氣的將那敕封誥命文書唸完,伸出雙手抖抖索索的接過那幅文書,摸着那冰涼的玉軸,開心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雖然說容老爺早就被封了長寧侯,可不知爲何,她卻並沒有跟着被封賞,素日裡旁人見了她口裡都是喊“長寧侯夫人”,容夫人嘴裡應着,心裡卻有些發虛,今日總算是將這張敕封誥命文書拿到手了。
容大奶奶也隨了容大爺封了五品宜人,托盤上放着黃色織錦文書,有着四季花和瑞草的底子,看上去很是華麗。賈安柔隨着大家跪在那裡,心裡很是歡喜,宮裡來封賞容家,容三爺撈了個正六品,自己總算也能有個“安人”的封誥了。
這有了封誥和沒封誥是截然不同,沒有封誥的女子,即便是丈夫如何得意,說起來也只是個普通民婦,若是得了封誥,那便自然升級到貴婦一級裡邊了,就如那位高夫人,每次來長寧侯府,都有些自視甚高的姿勢,彷彿不把她們放在眼裡一般,現在皇恩浩蕩,總算得了誥命夫人的敕封,走出去腰桿也能挺直些。
內侍將文書交給了容大奶奶,然後向容老爺說道:“長寧侯,起來罷,皇上的聖旨已經宣讀完了。”
容老爺趕緊命人往那內侍手裡塞了一個大銀錠子:“辛苦公公了。”
那內侍也不推辭,笑着接了過來,口裡說了些恭維話兒:“長寧侯爲國效力,皇上自然看在眼裡,現在滿門得封,也是衆望所歸。”
賈安柔由丫鬟扶着站了起來,眼前一陣暈眩,滿門得封?爲何大家都有封賞,獨獨沒有了她的?容夫人正是高興的時候,忽然沈媽媽扯了扯她的衣袖,轉臉看見了賈安柔蒼白的臉色,這才忽然想起好像就只有賈安柔沒有被封賞,不由得有些奇怪,走上前去問那內侍:“公公,爲何我的三媳婦沒有受封?這敕封誥命的文書……沒有漏罷?”
那公公聽了這話很不高興,望着容夫人道:“漏掉誥命文書?長寧侯夫人莫非認爲咱家玩忽職守不成?”
容老爺瞪了容夫人一眼,搶身攔在她前邊朝那內侍笑了笑:“拙荊避居鄉野已久,自然不知規矩,公公萬望體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