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后端坐在那裡,雍容華貴,一頭的珠翠閃着人的眼睛,讓秋華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去,她雙手自然垂在身子兩側,眼睛望着自己的腳尖,靜候着容太后問話。
“聽你祖父說你學問極好?”容太后含笑看着站在面前的秋華,她的頭微微低着,露出了一段白皙的脖子,幾根頭髮輕輕飄在耳垂邊,有一種靜女其姝的感覺。
“回太后娘娘話,秋華的學識只不過爾爾,江陵城沒有什麼比較,祖父自然覺得秋華學問好,可到了京城,到處都是蘭質蕙心的世家貴女,秋華這點微末之技,拿出去恐怕會讓人嘲笑,根本算不得什麼。”秋華擡起頭來,脣邊一絲微笑,說話間神態坦然,落落大方。
“秋華,你太過謙了,咱們容家的女兒自然是好的。”容太后笑了笑,朝站在身邊的姑姑點了點頭:“去取了哀家那套《憩園小析》過來。”
聽容太后提起《憩園小析》,秋華的心不由得快快的跳了幾拍。《憩園小析》乃是前朝一位詩畫大家的畢生心血所作,裡邊有談詩論詞的分析,也有他的一些畫稿,在當時很有名聲,後來因着戰亂和遷徙,這《憩園小析》下落不明,沒想到竟在宮中!
容太后的貼身姑姑將那厚厚的幾冊書捧了出來,交到秋華手上,就聽容太后緩緩說道:“以前哀家最是喜歡讀這《憩園小析》,現兒年紀大了卻愛上了佛經,這套書就傳給你罷,望你好好保存,多多揣摩。”
秋華接過書,顫抖着手指撫摸過書的封面,跪倒在地謝過容太后的賞賜,剛剛起身的時候,就聽着外邊有橐橐的腳步聲,兩個年青男子走了進來,見着容太后上前行禮:“給皇祖母請安!”
容太后點了點頭:“煜兒,炆兒,快去見過長寧侯!”
秋華捧着書站在那裡,見着兩位皇子,心裡猜測不知道這是哪兩位表兄,見兩人都穿得極爲華貴,身上的織錦袍子用金絲銀線繡了不少精美的花紋,腰間都束了一條腰帶,上邊鑲嵌着明晃晃的美玉。兩人年紀相差不大,那個看上去老成些的,彷彿還沒有嘉懋那麼大年紀,身量沒有他那麼高。
許允炆今日正準備去書房唸書,內侍過來傳容太后口諭,說江陵的長寧侯攜家眷進宮來了,讓他去慈寧宮見見親戚。聽說有親戚過來,許允炆很是歡喜,拔腿急急忙忙的就想往外邊奔了去。
見兒子還是一顆頑心,只惦記着好玩的事,樑皇后心中不悅,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了桌子上邊,嘴巴微微一撇:“炆兒,見面以後便快快去書房,不可耽擱了學業。”爲何太后娘娘只喊了炆兒去慈寧宮,卻沒有傳自己,樑皇后心中暗笑,自然是想將容家的女子給炆兒看的,只是炆兒的婚事可不能由太后娘娘做主,容家的女兒再好,也不能做皇子妃。
魏貴妃和自己是多年的對頭,兩人家世勢均力敵,現在比的便是皇子妃了,無論如何也得仔細些,必須是朝廷重臣之女,這樣炆兒才能穩穩的坐上太子之位。容家避居江陵已久,雖說朝堂上還有些人脈,可在樑皇后眼中已不值一提。
長樂宮裡的魏貴妃聽着太后娘娘召見許允煜,心裡歡喜不已,親手替兒子繫好腰帶,打量了兒子幾眼,這才喜滋滋道:“煜兒,去慈寧宮小心侍奉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歡喜了,免不得要在你父皇面前誇讚你,誇讚得多了,你父皇自然會偏心到你這邊了。”
望着兒子的背影,魏貴妃的一雙妙目裡滿是期望,太后娘娘將煜兒召去慈寧宮,那說明她心裡邊還是有煜兒的一塊地方,只要煜兒能討太后娘娘歡喜,立太子的時候,宮裡便沒有什麼阻力了。“許允炆,哪裡能比得上我的煜兒?”魏貴妃伸手彈了彈衣袖,那廣袖上有一根細細的青絲,被她一彈,飄飄然落在了地上。
許允煜和許允炆向容老爺和容夫人點了點頭:“長寧侯安好。”兩人眼睛一溜便瞧見了坐在一旁的表兄弟和表姐妹,容太后慈眉善目的笑道:“難得大家都空閒,今日天氣又好,崔玉,你陪着二皇子三皇子,帶了長寧侯府幾位少爺小姐去御花園玩玩罷!”
容太后身邊一位大宮女模樣的人應了一聲走了出來,招呼了一句,便引着幾個青年男女去了外邊,慈寧宮的大殿裡頃刻間便少了一半人,彷彿冷清了不少。容老爺坐在那裡有些不安,太后娘娘這般做,恐怕是另有深意,可他卻實在不敢領這份情,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凡事盛極必衰,容家在江陵過得舒適安然,何必來趟這渾水?
崔玉領着一羣人出去,先是去了綄紗臺,幾人乘船去了湖心亭,看了種在湖心亭裡的奇花異草,容氏姐妹看的嘖嘖稱奇,許允煜和許允炆卻是看慣了的,只是揹着手陪在他們身邊走,順便和嘉懋說着話。
淑華走在兩位皇子一側,心裡激動得很,止不住的砰砰亂跳,不住的偷偷朝他們望了過去,覺得兩位皇子表哥真是人中龍鳳,實在是丰姿神儀,看得她都錯不開眼睛。這一刻裡她全然忘記了自己曾經心心念唸的高祥,也忘了鎮國將軍府的許允煒,他們和兩位皇子表哥比,簡直就是螢火蟲之與皓月的差別。
許允煜正和嘉懋說着閒話,聽他說在江陵的一些趣事,忽然覺得有道目光總是不時的落在了自己身上,當他轉眼看過去時,那目光又飄忽着移開,讓他捉不住來自哪處。一時興起,許允煜假裝不在意,等着那目光再次偷偷飄來時迅速轉頭,便見那位淑華表妹正睜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許允煜不由得心中好笑,他雖然只有十五歲,可已經有了司寢女官教他男女之事,看着淑華那神情,自然知道她對自己心生愛慕。有意逗弄她幾下,許允煜走到淑華面前,望着滿臉通紅的淑華道:“表妹,你爲何要偷偷看我?是不是覺得本皇子長得英武?”
淑華被許允煜逮了個正着,真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又聽着許允煜如此調侃自己,更是覺得一張臉燒得厲害,她怯生生的擡頭望了許允煜一眼:“淑華無意冒犯,還請三皇子表哥不要見怪!”
那眼波兒一閃,就如御水湖裡的波光一般,閃得讓許允煜一愣,再仔細打量這位表妹,雖然年紀尚小,可卻生得實在美貌,若是再過幾年,一張臉長開了,定會讓少年郎傾心愛慕。他深深的看了淑華一眼,笑着去拉她的手道:“表妹,不妨事,我只是在和你開玩笑。”
許允煜的手伸過來,才觸到淑華的手,她便驚了一跳,慌忙將手甩開,朝許允煜慌慌張張的行了一禮:“是淑華失禮了,三皇子不怪罪便好。”說完便緊走幾步,走到了春華和秋華的身邊,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去,一雙手抖個不停。
春華和秋華兩人本來在崔玉的指點下在看優曇婆羅花,因聽聞容太后潛心佛經,西南友邦千挑萬選將這棵樹進貢了過來。本以爲西南的花木在大周京城難以存活,可沒想到這優曇婆羅花竟然活了下來,今年秋季還開出潔白的花朵來。春華和秋華站在樹下聽着崔玉描述當時優曇婆羅花盛放時,皇宮裡特意請了光華寺的方丈來做法會,就在這湖心亭上布講經文,舌生蓮花,天上還有彩虹相映。
春華和秋華聽了皆是讚歎不已,只恨自己沒有這機會來聽大師布講,正在問崔玉關於這優曇婆羅花的一些話,淑華卻從旁邊踢踢踏踏的走了過來,一張臉紅得如熟透了的桃子。春華望了淑華一眼,奇怪的問道:“三妹妹,你怎麼了?臉這般紅得厲害!”
淑華沒有搭理春華,只是站在她們身邊望着湖面,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崔玉回頭望了望許允煜,見他正在望向這裡,心裡清楚是三皇子在逗弄淑華。三皇子自今年滿十五,宮裡安規矩給他配了司儀、司門、司寢、司帳女官,在這幾位女官的陪伴下,三皇子已經通曉了男女之事,對於宮裡頭一些美貌的宮女不時會有些動手動腳,看起來方纔這位容家小姐是被三皇子捉弄了。
崔玉佯裝不知,帶着春華秋華和淑華往另外一個方向走過去,許允煜見幾位表妹走開了,同嘉懋和許允炆一起跟了過來,淑華見許允煜跟了上來,只覺得自己心裡頭跳得厲害,一雙腿都是軟的,便連春華和秋華在旁邊說了什麼都沒有聽得清楚,腦子裡邊只有許允煜伸手來牽自己的那身影。
“三皇子表哥莫非對我一見鍾情?”淑華擡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還是滾燙的一片,可心裡邊卻是甜絲絲的,“母親果然沒有說錯,我這樣的人誰見了都會喜歡,我何必一定要嫁給高祥。”
一想到高祥每次對自己愛理不理,淑華便有些煩惱,他既然對自己那般上心,還記得過年的時候要給自己捎來一支簪子做年禮,爲何這幾次見了面都對自己有些冷淡?爲了他,寶相寺裡自己被莫名其妙的捲進了一樁風流公案裡,還被祖父關在月華居過了大半年,想想心裡都意氣難平。
偷偷回眼看了看許允煜,見他的一雙眼睛正盯着自己不放,心裡一喜,高祥,你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就連三皇子表哥都只是在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