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風雪征途遇故人

別人正在過節的時候, 卻也有人在冒風頂雪,向北而行。這一行人一路奔馳,看着容人居住的房屋屋頂由尖變緩, 牆壁由薄變厚……尤其是過了黃河之後, 天寒地凍, 又有積雪盈尺, 更是人煙少見, 道路難行之極。若非這一行人身強體壯、武藝高強、馬術超羣,那一路走來,就算不凍死, 只怕也陷入大雪,脫身不得了。

霍去病騎在馬上, 聽着在耳邊呼嘯來去的尖銳風聲, 看着遠處起伏的羣山、近處白雪覆蓋的蒼莽大地、衰草林海, 豪邁、喜悅之氣頓生,最後化作一聲充滿鬥志的尖嘯……他後面的人似乎也受到感染, 撮脣做嘯,一時間嘯聲、吼聲此起彼伏,化作一曲雄渾的讚歌!

趙破奴擠在馬隊之中,心潮並未隨着身邊慷慨激昂的嘯聲而激烈起伏、洶涌澎湃,他擡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 暗道:看來又一場大風雪即將颳起。風雪再起, 別說望不見行人足印, 只怕那野獸的蹤跡也會被風雪掩埋, 到那時可怎麼分得清東西南北?若被困在這雪海中……想到這裡, 趙破奴也不禁頗有懼意。他催馬上前,對着霍去病叫道:“霍去病, 眼看着要下雪了,咱們這般亂闖,終究闖不出去,且找個避風的地方歇息一宿,等天晴了,瞧到日月星辰,辨別好方向再走!”

“不用,不用!”他們身後一個漢子聽到趙破奴的憂慮,縱聲叫道:“這場雪一時片刻下不了,咱們加緊些,天黑前,還能趕到三關驛。嘿嘿……到時有酒有飯,有熱炕,有女人,比這荒郊野外強多了!”

“鄭大膽兒,看你這出息,三句話不到就扯上女人上了!離不開婆姨的被窩,就趕緊回去!”這一句惹來一陣訕笑,那被稱作鄭大膽兒的也不惱,笑着大罵道:“齊三你這沒種的,你倒是想鑽啊,可哪有女人肯哩!”這下子笑聲更大了,一時之間污言穢語飛了起來,馬速也在這閒扯之間減慢。

霍去病圈住馬,笑嘻嘻地聽着,也不催促趕路,看這些粗豪的漢子都加入了戰團,罵得熱火朝天,他興沖沖地向近旁聲如鐘鼓的麻臉漢子叫道:“劉麻子,吼兩嗓子!”

劉麻子興致已經被逗引起來,他聽霍去病這樣一喊,當即扯起嗓子,一聲嚎叫,接着,高亢、樸實、粗獷、豪放的歌聲吼了出來……吼得正是“徵匈奴、離長安,連日走馬到塞邊,無奈朝朝面對風蕭蕭,雪滿川,忍飢餐雪暫忍耐,指望着撥雲見日蒼天把眼開……”這詞可以說是應景而生,唱的是衆人建功立業、驅除胡虜的壯志胸心,這讓衆人忘了嬉笑怒罵,聽得津津有味,只覺得說到了心底裡……可到後來,他們卻越聽越不是味兒,直等劉麻子唱“十個麻子九個俏”,衆人終於忍無可忍,抽刀挑起地上的雪,向那劉麻子揚灑過去……

霍去病哈哈大笑,鬆了繮繩,雙腳一磕馬腹,同時揚聲大叫:“走啦!”

入夜,狂風大作,鵝毛般的雪片鋪天蓋地壓了下來。點點橘黃色的燈火給行人以溫暖,也讓霍去病在風雪中,終於找到了那三關驛。驛站很小,雖沒有女人,倒能遮風擋雪,有酒有飯,有熱炕。

“這大風大雪的,幸好找到地方了!”趙破奴監查馬匹安置,最後一個邁入溫暖的驛站,他邊抖落身上的雪,邊在燒得暖暖的屋子裡跺着腳,心有餘悸地說道。若是找不到這裡,只怕凍死都有可能啊!

霍去病坐到熱炕上烤火,看趙破奴彷彿白頭老翁,笑着挑起一條布巾扔了過去,“咱們這裡有老江湖,慣走南北的,你又擔心個什麼?杞人憂天真是專門給你留的。”

“嘿!命只有一條,小心點兒好,我可不像不明不白地丟掉。”趙破奴擦着頭髮,又揩了揩身上水,笑着反駁。

“你會長命百歲的,”李敢擡頭,質樸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就算我們都死了,你也好好的活着!”

“借你吉言!”趙破奴笑着應承,並未往心裡去。他走到炭火爐前,將霍去病擠到一邊,穩穩當當坐了下來。

“地方多的是,你小子幹嘛擠我?!”霍去病抱怨,卻被趙破奴一句“暖和”給堵了回去。

這三關驛地小,平常往來官員不多,只是供傳遞書簡的軍卒留宿方便,所以館驛的執事一次接待這麼些人,有些手忙腳亂。霍去病一路已經習慣風餐露宿,所以也沒有爲難明顯侷促不安的人,只讓他先送來些酒水來給他們驅寒。不一刻,酒水送到,這一羣漢子就着乾糧,倒也能自得其樂……

趙破奴、李敢、霍去病被灌了幾碗酒,心也就熱乎乎地沸騰起來,不知是誰首先說起數月前,看大將軍回長安時,他們醉酒捱打、挨罰的那一次,都是唏噓不已,只覺得冰火兩重天。

“那時覺得要去戰場千難萬難,誰想咱們離着定襄就不遠了呢?”李敢感慨。趙破奴也在一旁兀自忿忿不平地念叨,“霍去病你小子別不知足,咱們兄弟就你運氣好。當初都是喝酒違禁,你小子還對凱旋歸來的將軍們說大不敬的言詞,結果倒是李敢捱了棍子,我被關起來,你小子卻一點事都沒有……”霍去病不理會這兩個人,摸出了隨身攜帶的陶壎,嗚嗚咽咽吹起來……

就在這小小的館驛陷入前所未有的喧鬧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叫門聲。

“看來這風雪夜歸人不少啊!”趙破奴迷離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看向了發出急促“嘭嘭”響聲的門板,也看到了有人去開門。

霍去病拿下壎,眉眼之間也有些不解,這麼大的風雪,還有什麼人會連夜而行?難道邊塞有什麼危機不成?

門開啓處,立刻傳來了婦人的央求聲。霍去病一聽到那婦人聲音,身體不自覺地抖了一下,臉色也變了。這惹得他身邊的趙破奴訝異不已。

這官府的館驛按大漢規矩,平常百姓或者私自出行的官員是沒有資格居住此處的。不過,此處是荒山野地,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裡,館驛的主事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人方便。反正第二天人走了,沒人知道,就也沒人追究,可此時裡面有來自長安的士卒官吏,館驛的主事自然並不敢私自放人進來,只能不斷勸說那個婦人離開。可外面天寒地凍、風雪如刀,若真離開,哪裡還能活命?!

就這樣一個低聲哀求,一個違心拒絕,兩下里僵持不已……

霍去病聽着聽着,用手肘撞了下趙破奴,道:“你去說說讓人進來吧。”

趙破奴不動,反問,“你怎麼不去?你這個剽姚校尉的話可比我管用。”

“那個……”霍去病偷覷了眼門口,遲疑,“我不能見那人……”

趙破奴精明的腦子又運轉起來,他好奇什麼時候霍去病也有不想、不敢見的人,“怎麼?外面何方神聖,竟讓天地不怕的霍去病不敢見?”

霍去病沒有反駁,反倒是小心翼翼地說,“你等我進到裡面去,再將人想辦法放進來啊……”頓了一下,他似乎才明白趙破奴說了什麼,訕笑着補充,“哪是我不敢見她,就覺得一個女人挺可憐的。”

“你霍去病什麼時候知道憐貧惜弱了?”趙破奴戳破謊言,義正詞嚴地扳起臉,道:“你不是向來信奉強者才能生存的麼?若你不交待明白,這事情我可不管?”

霍去病又看一眼門外,發覺那婦人已不再祈求,似乎放棄了,便趕緊答應,“行行!你先將人放進來再說。”說完,他自己麻利地溜到了裡屋去。

沒聽到這場對話的李敢看霍去病如此動作,也是一臉不解,等到他轉過腦袋想去問趙破奴,卻發覺趙破奴已然起身,走到門口,請求將那個婦人留下來。

既然有人擔當,館驛主事自然順水推舟,將那婦人帶了進來。在明亮的燈火下,人們終於看到了婦人的面目,有些期望着豔遇的漢子一看到這個婦人,便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只見這個婦人又瘦又小,面目蒼白衰老,臉上刻滿了風霜。

雖然進來的女人又老又醜,不過還是讓放肆的男人們收斂了一些,不再污言穢語,叫罵不休。李敢更是盛了一碗熱湯,端起來遞給婦人。

婦人笑着接了,口中不卑不亢地說了聲“多謝”。這一個笑容,這一聲多謝,讓李敢有些驚訝,覺得這個婦人並非無知的鄉野村婦,她應該是見過不少世面、有過不少的經歷。而這種經歷讓她的笑容中蘊含了悲傷。

“這麼大的風雪,您怎麼還獨自出門啊?”趙破奴坐下來,頗有些關切地問。

面對着收起爪牙,變得溫良、謙和的俊秀少年,婦人只笑了笑,道:“投親的,迷路了。”說完,便低頭喝着熱湯,擺明了拒絕往下談。

趙破奴坐了片刻,看問不出什麼,便帶着李敢悄悄退出去,去找躲起來的霍去病。霍去病一看趙破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定眼神,也沒用逼問,便說了出來。他說:“你們別看這個婦人其貌不揚,她可是大有來頭,她姓郭,乃是大俠郭解的姐姐……”

這名頭讓兩個年輕人大吃一驚。而霍去病接下來的話讓他們更是難以置信。不過這也讓趙破奴理解霍去病爲什麼看到這個瘦小的老婦人,便落荒而逃了——一個執著的母親又怎麼會放過幫着殺子仇人逃跑的傢伙呢?

等霍去病說完,李敢表情呆滯的沉默了片刻,才緩過神來,道:“這可真是奇遇!”

“距離千里之遙還能碰到,說奇遇那也太巧了吧?” 趙破奴反駁,“我看倒像是失去兒子的娘一直跟蹤某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希望藉此找到殺人兇手。不然爲什麼早不碰到,晚不碰到,偏偏在這大雪夜裡碰到人?”

“能不避親仇,只問是非,放過那卜式。”李敢在一旁發出完全不同的感嘆:“郭解不愧是一代豪俠!”

“連親族都不能庇佑,難道只有這樣纔算得上是一個豪俠嗎?”霍去病不以爲然,“宗族和國家纔是個人應該保護和忠誠的!”

“你還有空說這些?”趙破奴哧笑,“還是好好想一想,若對方真的不放過你,你打算怎麼應對吧?”

聽到這樣說,霍去病果然又變得沉默下來。

夜漸漸的深了,喝酒閒聊的漢子們也慢慢都去休息,喧鬧平息下來。館驛一旦安靜下來,越發顯得外面風聲刺耳……

霍去病躺在土炕上睡不着,腦子裡不時回憶起那個瘦小的母親裂棺抱屍而去的決絕。除了舅舅以外,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懼怕一個人,即使那個人是天之子,是地之主!可這次他真有些懼怕,害怕面對那個女人,這種害怕比懼怕舅舅還有些不可理喻!

“那個女人並不比郭解利害,甚至不比淮南王權勢大,可爲什麼還是一聽到她的聲音,我就心虛、想逃跑呢?”霍去病將內心的迷惑說給好友們聽,說完還不忘頗爲自嘲的補充了一句,“你們說這怪不怪?”

可等半晌卻沒有等到旁邊好友地迴應,霍去病忍不住推了推身旁沉默着的趙破奴。

趙破奴翻個身,又不動了,甚至發出微微的鼾聲。

“嗬!睡了怎麼着?”霍去病隔着棉被,又捅了捅趙破奴,最後看趙破奴不動,他翻了個身,臉朝上沉思起來。沉默了片刻,又自言自語似的說道:“趙破奴你別跟我裝,我知道你醒着呢?李敢,你也給個話。”

趙破奴確實沒有睡。他聽到這句話,終於翻個身,也像霍去病一樣臉朝上躺着。

“來給兄弟說說!”霍去病煩躁地催促。

趙破奴嘆口氣,低聲咕噥了幾句。

“大點聲!”霍去病不耐,“少在那裡發牢騷!”

趙破奴又低聲咕噥幾句,才緩緩地說道:“與其說你怕,不如說敬,你是心存愧疚吧!”趙破奴撿霍去病能接受的言語含混的評論。以霍去病的個性來看,若不是他真心信服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敢拉下馬,更不用說怕了。由此可推他若是怕誰,必然是打從心底裡認同對方!就如他佩服大將軍衛青,同時就害怕他舅舅……同理,他害怕這個婦人,自然也是因爲這個婦人值得敬畏。

爲何敬畏呢?趙破奴想着:自然是那個女人對兒子的心,不惜一切也要爲了兒子的心!

“愧疚?我有什麼愧疚的?!”霍去病抗辯。

“沒愧疚就算了,你鬧什麼?”趙破奴漫不經心地說,“這不你讓我說的嗎?”

“你那是什麼口氣?”霍去病不滿意。

一直不說話的李敢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都別說了,趕緊睡吧!”

霍去病、趙破奴似乎承認了李敢的權威,兩人立刻沉默不語。不過誰也睡不着就是了!趙破奴將手枕在腦袋下面,思緒很快又接上了剛纔的念頭:霍去病自幼沒有父親,而母親又丟下他嫁入陳家,這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同時也是他那麼在意宗族,那麼想要得到別人認同的原因吧?!他是私生子,又得不到母親的庇佑……所以便想要通過別人的認同,追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得到別人,準確地說是得到衛氏宗族的認同,是想讓他的母親後悔,讓母親看到她丟棄的是一個多麼出色的孩子!也許他正從那個母親身上看到了他理想中母親的樣子。傷了這樣的母親的心,他才於心不安,心有愧疚。他害怕的不是外界的一切,而是內心的愧疚……趙破奴想着,想着,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禁又是一陣黯然,覺得外面風的尖嘯聲似乎更加大了。

另一邊,霍去病翻身,側躺着面對土坯牆,暗暗琢磨着趙破奴的話。

時間就在如此安靜,卻又不平靜的情況下流失。等到天明,便風停雪止了……而試圖證明些什麼的霍去病一早起來,去尋那婦人,卻發覺那婦人早已消失不見。

而這個去定襄路上的小小的插曲,卻讓霍去病此後一直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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