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知愁, 如同一心製藥的程泉和肆無忌憚的小麥。除了他倆,其餘人各自忙碌不已,尤其對於項禾來說, 時間像是摺疊了一樣, 快速從手邊溜走。
公主精力不濟, 有項禾和金司丞幫她處理, 諸事還算應付得當。如此過了兩天, 見緊要事情已經安排妥當,項禾跟公主請示,趁着白天回渦陽侯府一趟, 母親那邊她也甚是擔心。
夏意漸濃,江陵城裡步步景緻, 花草掩映美不勝收, 街面上人來人往熱鬧一如往昔。
回到渦陽侯府, 直接去往自家院落。進到院內,沒想到大師兄祁寒也在。說話間才瞭解到, 他是從東北方向過來,年初武林盛會奪魁後他也沒有着急回武宗山,沿途結交豪俠遊歷,此番是路過京城,本打算問一下項禾是否一同回去, 或者四夫人項流蘇是否有家書要帶回去, 只是沒想到小師妹居然已經訂婚了。
敘完此間過往, 項禾問道:“大師兄路上可曾注意到西北軍的動向?”
祁寒想了想, 說:“西北軍管轄區域甚是廣大。我路過與東北交界的灤河縣時, 見到過駐守的官兵在巡防,氣氛很凝重。灤河西岸是西北屬地, 但灤河一帶距京城才九百里。”
項禾點頭,心想顧念等人的演習路徑看來已經壓制到與京城相隔不足千里的地方了。一旦京城危難,馳援過來也很迅速。如今情況,祁寒路上行走想必會有危險,因此四夫人和項禾都勸他等等再走。
祁寒沒有重要事情,便同意了。項禾是想,留他在母親妹妹身邊,大家都更安全。四夫人這裡仍然沒有父親等人新的消息,她便說起端午宴會的種種,四夫人知曉事態嚴重,囑咐她在外辦事多加小心。倒是祁寒感慨,短短几個月,小師妹穩重許多。等項禾離開後,四夫人晚上看望老夫人的時候,順便說了女兒帶來的消息。
項禾回程時間尚早,途中她讓車伕在京城內四處逛逛,跟着她的人眼中,彷彿就是少女領着丫鬟出來閒散一番。回去的路上,在距公主府一條街的地方,突然發現一個和顧之時相似的背影,仔細辨認那個人是面貌更爲年輕的男子。只見他領着一隊身強體壯的家丁,似乎在這周圍巡邏。她奇怪的問身邊的英琪:“這是誰呀?”
英琪看過去,回答道:“是鎮國公府二公子,帶人巡邏有半個月了。”
項禾還未曾去過鎮國公府,自然也沒見過鎮國公和二公子。她心裡悄悄琢磨着,這位二公子帶人守護公主府的緣由,想問問英琪,但是涉及到長輩的隱私過往,想想還是算了。
回到府內,和公主說完外面的情況,她思索一番說道:“有個地方有些奇怪。”
公主示意她說下去。
她緩緩說道:“外面太平靜了,何況我去過武宗山在城內的產業,他們的消息還麼有剛到這裡的師兄多,這不合常理。難道秦王已經暗中封鎖京城了?”
公主長嘆一聲,說道:“這纔是我最擔心的。我們與皇宮消息已經不順暢,外面的消息一點傳不進來,恐怕秦王背後的海都侯大軍已經不遠。”
項禾安慰公主不要着急,明天她出去繼續想辦法,看看一直在財富流通的胡記商路上能否有消息傳遞往來。夜深露重,她抱着大半天沒見到她一直在撒嬌的小麥回去休息。結果半夜時分,公主院落裡傳來淒厲的哭喊。項禾讓小星看着小麥,她帶着大星趕過去,見公主披着單薄衣衫一直在安慰驚恐不已的玲瓏郡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輕聲問公主。
“做噩夢了,”公主擰着眉頭輕拍玲瓏後背,柔聲安慰驚恐不已的小女孩。
郡主淚眼滂沱的祈求公主道:“皇姑奶奶,求您送我進宮好嗎?我娘……我實在擔心她。”
“好孩子別害怕,夢都是相反的。”她將玲瓏摟在懷裡,說道:“再說現在皇城城門已閉,非急報怎能輕易開啓?明日清晨咱們再去好嗎?”
玲瓏清淚不止,自小生長的皇宮,她清楚公主說的是實話。出宮之前孃親也囑咐她,除非父王親自來接,否則斷不能回去。可是剛剛的夢境太駭人,夢中孃親和未出世的娃娃渾身染血絕望求助,可是空蕩蕩的寢殿內鬼影憧憧就是沒人去幫她。咬着哆嗦的脣肉,她壓着哭聲無聲垂淚。
公主看向項禾,都說母子連心,玲瓏的夢境恰是她一直擔心的地方。秦王對太子妃的肚子虎視眈眈,萬一太子妃生產淑貴妃動些手腳,太子妃境況簡直太危險。項禾看出她眼中的憂慮,不過當着孩子的面不能再多說。
等公主哄玲瓏平靜下來,讓她躺在牀上安穩一些,二人走到花廳,項禾皺着眉頭說:“太子妃即將臨產,我還是進宮一趟吧。秦王敢對太子妃動手,聖人那邊恐怕也危險。現在總得知道她情況如何,不然太被動。”
公主搖頭表示不贊同,思慮一番她說道:“明日我同玲瓏一同進宮。”
“不可。”項禾堅決反對道:“一來,您進宮也不見得能看見她,玲瓏年幼去了什麼也做不了。二來,我擔心秦王喪心病狂把您也留在宮裡,那外面可就真的無人坐鎮了。”
公主拉着她的手說道:“你去就不危險嗎?”
“危險我就跑唄。”項禾故作輕鬆的說,“能見到太子妃最好,見不到保命的本事我是非常在行的。”
望向黑夜思索良久,公主猶豫問道:“你自己去嗎?”
“不會,”項禾指了指大星說道:“一會兒勞煩安嬤嬤過去看着小麥。人多動靜大,我和大星小星叫上我大師兄,四個人趁夜色行事,快去快回。”
公主蹙眉點頭,讓安嬤嬤拿出一個匣子,輕輕展開之後,居然是一副皇城秘圖。見項禾驚訝的看着圖紙,她憂心忡忡道:“這上面標註了宮殿、守備、機關所在,你記仔細了。黃龍衛都派出去找之時和太子了,我讓安平衛出十人與你們同去。”
項禾點頭,低頭認真看着皇城秘製輿圖。安嬤嬤和大星一起去往隔壁院子,大星準備夜行衣,小星嗖嗖跳上房頂順着屋脊奔向渦陽侯府找祁寒過來。
須臾時間,祁寒和安平衛衆人準備好。在公主院落準備出發,公主深深看着項禾,滿眼擔心的往她手裡塞了一個小荷包,說道:“這是回春丹,保命用的。”
她接過來揣進懷裡,笑着說:“放心吧,我們很快就回來。”說完領着一羣人出了院落,消失在漆黑夜裡。公主看着他們不見,轉回寢殿照看玲瓏,見她靜靜的瞪着眼睛,和自己一樣睡意全無。
項禾熟記輿圖,在加上安平衛的人過去都是皇宮大內高手,一行人躲閃騰挪,準確找到東宮位置。悄無聲息的落在一座燈火明亮的宮殿上方,果然見到人來人往的大殿裡,淑貴妃百無聊賴的坐在大殿中間似乎在等候。突然一個女子高亢的慘叫聲傳來,接着有數位宮人跑到她身側跪下稟報什麼,沒一會兒,項禾見她仰頭哈哈大笑,然後甩着袖子高興的向外走,殿外傳來尖利的“起駕”聲音。
等她們走遠,華麗明亮的宮殿變得死寂一片。
確認沒有人監視,項禾示意祁寒等人繼續戒備,她帶着大星小星潛入查看。沒想到推開大殿的門,空曠的殿內燭火明亮,居然室內軒敞四開寂靜無聲,沒有一個人守候十分清冷。往裡經過三四道門一直沒有看到人,她們邊走邊查看,生怕有人暗藏在角落裡,結果快走到寢殿內室,才隱約聽到零星抽泣聲。
室內血腥味濃重,三人快步上前,只見碩大寢殿內太子妃的紫檀拔步牀邊上,只跪着一位年老婦人和四個年輕宮人,燈光明滅的室內,血腥味是從牀上傳出來。
項禾提步上前,驚動了悲痛的五個人。見三個蒙面人過來,老婦人撲在牀頭,戰戰兢兢呵斥道:“人都快不行了,你們還想怎麼樣?非要直接殺死才放心?”其餘四人視死如歸的圍在牀榻周圍。
項禾拉下臉上黑紗,停下腳步,滿臉誠意輕聲說:“老人家放心,我們是從公主府來的,是來搭救太子妃殿下。”
老人家仍舊滿眼戒備,沒有離開牀頭的意思。
她問道:“太子妃是不是剛生產完?血腥味這麼足,恐怕殿下情況不妙,我略懂醫術,讓我看看吧?”說着上前一步,但是老婦人仍舊沒有離開。他們圍在牀前,強敵剛剛離去,誰知道來的人是不是收尾的呢?
幾步距離,眼見輕紗幔帳後面的人已經氣息微弱,項禾不能硬闖過去以免驚嚇之餘一口氣上不來,那就更糟了。她輕聲呼喚道:“太子妃殿下,玲瓏郡主還在等您,您醒醒。”
從此重複了三四遍,牀上的人微微出聲,呼喚道:“玲瓏……”
項禾趕忙接到:“是的,玲瓏郡主託我今晚來看您。”
太子妃緩緩睜開眼睛,對着守在身邊的老婦人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老婦人這才從牀頭挪開,宮人見狀也挪出一條空隙,項禾上前,一見太子妃狀況,果然不好。
她面色慘白,被子裡面血腥陣陣,見到項禾,她張着嘴卻沒有力氣說話,只有放在身邊的手指微微顫動。
項禾趕忙握住她的手,搭上腕部快速診脈,心中大驚:早產加上血崩,太子妃的身體算是完了。又聞到尚未散去的藥味兒,淑貴妃果然下手狠毒。現在是看着人不行了,才揚長離去。她趕忙點住太子妃身上幾處大穴,快速止血,又從懷裡掏出回春丹,對老婦人說:“有沒有溫水,趕快端來把藥丸化開。”
老夫人見太子妃對她熟悉,才抹着眼淚答道:“有有,我去拿。”起身出去又快跑回來,拿着一個小茶碗過來。
項禾接到手裡,迅速化開丹藥,遞給太子妃。她卻連喝藥的力氣都沒有了。說了一聲得罪了,她撬開太子妃的嘴,硬是將丹藥湯汁灌了進去。須臾之後,太子妃呼吸逐漸緩和,卻陷入昏迷。
項禾再次診脈,身上的血逐漸止住,但是這個情況下太醫院的藥恐怕很難送進來,回去之後要跟公主商量下一步該如何去做。現在,她必須弄清楚眼前情況。太子妃狀況穩定下來,擡眼看大星小星,她二人表示外面沒人。
項禾問道:“你們誰能詳細說明怎麼回事?”
老婦人是太子妃奶孃,見太子妃被救了回來,才說起晚間狀況。原來淑貴妃拿了太子玉佩過來,說太子亡故了,太子妃一着急便臨盆,中間淑貴妃插手換掉原本的接生婆子,後來的人用藥強行推宮落胎,就是要趁機要了她的命。眼見一個男嬰落地即死,太子妃也血崩不止,她才張揚離去。
“怎麼就剩你們幾個?其他人呢?”項禾問道。
“都被綁走了,不知道在哪。”一個小宮人小聲說道。
項禾思索半晌,東宮這麼大動靜,聖人那邊居然一點也沒有動作,太反常了。她對幾位忠僕說道:“看來你們也出不去了,她是想餓死你們。你們安心守着殿下,其餘的我來想辦法。”說完,看着外面天色越發深沉,耽擱時間不短,她得離開了。站起身來,她提醒奶孃道:“太子妃萬萬不可醒來,醒了就離死期不遠了,知道嗎?”
奶孃一下子就明白其中關節,連連點頭。
項禾見她懂了,便領着大星小星出來。返回屋頂,她囑咐安平衛的人留下來,一是保住太子妃性命,二是隨時接應並且弄些吃食給裡面的人。她和祁寒四人又悄悄返回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