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接過, 在手裡轉了轉,擡頭看看項禾,見她目光澄澈, 似乎在確認這東西真僞。而且, 對於前人之女, 她也不見絲毫怠慢, 小孩子其實最懂人心好壞, 她見到的是小麥一心一意依賴她,連睡覺都不知不覺拉着她的衣裳。看來沒有機會和皇姑姑說話了,心思電轉, 她決定賭一把。
寢宮內傳來細碎聲音,一會兒有內侍出來, 傳秉筆太監入內。大殿內除了太子妃的人, 只剩下吉祥守在門口。她把手鐲戴起來, 臉上絲毫未變,說道:“還真是我的。”
見她承認, 那就好辦了,估計用不了多久裡面的人就會出來。項禾上身趴在桌子上,閒聊一般問道:“殿下沒有什麼要問的或要做的嗎?”
太子妃眼中神色變化不定,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而問女兒:“玲瓏快來, 看皇姑奶奶家的小妹妹, 喜歡嗎?”
玲瓏從她身邊站起來, 走到項禾身邊, 彎腰看着睡着的小麥, 說道:“小妹妹很可愛。”說完,又馬上回到母親身邊。
太子妃看向項禾眼底泛紅, 拉着女兒的手說道:“玲瓏時常張羅去皇姑奶奶府上玩,現在又多了個小妹妹,她歡喜得很。我現在身子不便,就叨擾府上幾日,等她爹爹回來,再把她接回來。”
項禾有些驚訝,太子妃這是在託孤?東宮已經如此危險了嗎?她看向對面的女子,她面色從容,眼底卻是孤注一擲的堅持和懇切。
玲瓏郡主稚嫩的臉上從進屋一直沒有表情,聽母親說完默默淚流滿面,從始至終她一絲哭腔都沒有發出來。
這就是皇家兒女嗎?小小年紀便什麼都懂?項禾不禁對比了自己七八歲的年紀,真是相差甚遠。感慨於郡主的冷靜持重,她卻還要笑着說道:“當然好,正好讓郡主帶小麥熟悉京城風物。殿下放心,我們一定會照顧好郡主。”
太子妃欣慰的點點頭,輕聲說了句謝謝。摟着女兒,輕輕給她擦完眼淚,她囑咐道:“乖乖在皇姑奶奶家跟妹妹玩兒,不用擔心娘。”
說話間,公主和淑貴妃從裡面走出來,朱本和秉筆太監墨本各託着一卷聖旨出來。太子妃起身請安,淑貴妃喜氣洋洋的揮手讓她免禮,對公主說道:“你們說話,我先領着墨本去傳旨了。”
公主不搭理她,她似乎習慣了,沒等公主迴應趾高氣昂的走了。墨本託着聖旨,對公主再三行禮之後才離開。除了朱本,門廊下不斷有人走來走去,太子妃和公主請安完畢,公主說道:“聖人剛剛睡着,你回去吧。”
太子妃目光焦急的看向她,似有所千言萬語。
公主拍拍她手,說道:“放心,一切都好。之時也在外面呢。”
太子妃頓時鬆了一口氣,秦王在東宮的眼線不斷散佈太子遇難的消息,外面消息一絲也傳不進來,東宮又危機重重,公主言下之意顧之時找太子去了,那她心裡便放心許多。項禾說道邀請玲瓏去公主府的事情,公主安慰太子妃稍安以後,欣喜的拉着玲瓏登上鑾駕,衆人啓程回家。
出了乾元宮,淑貴妃便趕走墨本,讓他回御書房做事去了。回到自己的瓊華宮,果然秦王悠然等候。她拿着聖旨步履輕鬆的來到兒子身邊,伸手遞給他,高興的說:“喏,你父皇又要賞賜你了。”
秦王看也沒看,扔在一旁的矮踏上,而是問她:“你親眼看着兩道聖旨寫出來的?中間沒有差錯?”
淑貴妃拿起聖旨,嗔怪一聲兒子,小心翼翼放在匣子裡收好,才坐在明黃錦緞軟枕矮踏的另一側,說道:“當然。從墨本拿空白聖旨到寫完,同樣筆墨,我都盯得真真的。”
秦王后仰,靠在軟枕上說道:“那就好,眼看着大事將成,不能出任何紕漏。”
淑貴妃拿起銀叉叉起一塊蜜瓜,滿不在意的說:“都在咱們監視之下,我出去了廊下還有人聽着,怕什麼?那個老乞婆的狗兒子到底死了沒有?”
秦王皺着眉頭說道:“這不是你該管的。舅舅的先鋒營已經秘密駐紮在太倉,一旦舉兵很快就能牽制住京郊大營。十天後的端午大宴就是我入主東宮之時,一定要萬無一失。你再想想,安平長公主有什麼反常的舉動?”
淑貴妃擦了擦嘴角,對於兒子的追問她心裡覺得太過謹慎了,還是漫不經心的說:“哭她弟弟病情嚇人算不算?給自己的野種孫女攀上東宮雜種郡主算不算?還想端午辦宴會鬧什麼認祖歸宗,想跟我搶我風頭跟我平分秋色,她也配!”說完翻了翻白眼,氣呼呼的說:“讓她再嘚瑟幾天吧!也後都得夾着尾巴做人了,哼!”
秦王晃着茶杯,沒理會她的抱怨,繼續問道:“玲瓏?”
淑貴妃鄙夷的說:“是,就是那個雜種!安平還看不清形勢,居然讓她去公主府,跟她的野種孫女培養感情去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秦王想了想,冷着臉說道:“太子妃果然慌了。過兩天勞煩母妃去一趟東宮,把這個給她看看,就說宮外有人帶進來的,也不知道是誰的,被你撿到了就過來問問。”說完遞給她一個四爪龍形和田暖玉玉佩。
淑貴妃拿到手裡一看,瞪着眼睛問道:“這不是那個狗崽子的東西嗎?他真死了?”
秦王呵呵兩聲,陰狠的說:“真死假死不重要,只要有人相信就行了。東宮不能有子嗣,最好一屍兩命,明白嗎?”
淑貴妃看到兒子如此,反而開心的說:“當然。東宮再嚴,也不是鐵桶,你等着好戲吧。”
公主回府後,先讓安嬤嬤安排好玲瓏,隨後領着項禾前往前院書房。公主向來清閒,內務安嬤嬤處理,外務金司丞督辦,她只聽結果就好。但是,一旦她出現在外書房,則爲要務。
金司丞一聽公主傳他們去外書房,立即察覺出事態非常,領着一班人馬前來,踏着落日餘暉匆匆趕來。進來一看,公主一臉嚴肅等候諸位。
人都到齊了,公主拉着項禾的手,對屬臣說道:“這位是蘇六姑娘,日後她等同於我,出入行走你們要多加扶持。”衆人擡頭,這纔看清一直是傳說中的未來世子夫人的模樣,見她高挑英武神色淡然。
隨後,安嬤嬤簡單說明宮中狀況,金司丞等人雖然心中早有猜想,但聽到這樣的消息還是難免震驚。此時也無閒情八卦,公主府向來地位超然,此時藉着爲小麥正名的名義摻和進來,秦王必然不會坐視不理,但是要保住忠臣良將眷屬安全,她也不得不做出安排。說了即將到來與淑貴妃爭鋒相對的端午宴會,公主實在疲憊不堪,留下項禾和金司丞等人繼續商議,她在安嬤嬤的服侍下回轉內院。
暮色沉沉,星光閃耀。
項禾從外書房回到馨和院時,已是燈火通明。進到院內,英琪迎着她來到花廳,小麥已經在碧紗櫥內睡去,公主躺在軟榻上雁不渡在給她鍼灸,玲瓏郡主默不作聲陪在一旁。見她進來,雁不渡起手拔掉銀針,囑咐公主把手邊的溫藥喝掉,拿着空碗對項禾說道:“別讓她太累了。”
項禾點頭,來到已經坐好的公主身邊,跟她說了前院議事之後的安排,重點是宴請對象和安全保證。明日清晨,金司丞便開始派人酌情發帖子,公主府的府兵家將藉着宴會契機陸續從莊子上回來,屆時保證府內平穩。各位屬官議定章程,接下來按部就班執行即可。
公主聽後滿意得很,拉着項禾的手說道:“之時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有你在身邊還好些,幫我分擔這些,果然輕鬆很多。”但是,她眉間愁緒不減。天色已晚,她囑咐項禾帶着小麥回去,早些休息。
玲瓏郡主則是留在身旁,讓安嬤嬤照顧她上牀歇息。郡主已經就寢,公主仍然坐在花廳遲遲不去休息。夜色已深,她坐在軟榻上,拿着纖細兔毫筆在茶几白紙上,停停歇歇又繼續寫下去。
安嬤嬤守在一旁,三更天了,公主還沒有休息的跡象,她心疼的勸說道:“殿下身子要緊,您早些安歇吧。”
公主停下筆,指着厚厚一疊紙對她說:“把這些燒了,你親自看着。”安嬤嬤伸手拿起來。她嘆了口氣,說道:“阿弟被困宮中,我能做的有限。”
安嬤嬤抱着紙卷,見她猶豫神色,隨身相伴大半輩子她也猜到一些,便勸慰道:“殿下看中大局,何必掛心過往。如果心中鬱結,我請雁大夫過來陪您說說話。”
公主點點頭,說:“悄悄着人過去,他若睡了,就別叫了。”
安嬤嬤點點頭,安排英琪去往藥爐,她則是讓侍女端來火盆,在院外空地上一張一張仔細的燒掉懷中廢紙。等她燒完,院外噠噠沉穩的腳步聲也來到近前,擡頭一看,果然是雁不渡走進花廳。
侍女們關上內室壁牆和花廳大門,紛紛退出來。公主愁眉不展的坐在燈下沉默,雁不渡進去了坐在她身旁,也不說話,而是輕輕把她攬進懷裡,一下一下幫她輕揉太陽穴。
沉默許久,公主輕聲說道:“亂世一旦出現,京城軍權尤爲重要。之時不能出現在京城,太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在秦王動手前回來,阿弟困在宮裡,我雖然可以下旨,但是京郊大營又豈是我一個長公主能左右的?”
她的疑慮,也是隔壁院落項禾想不明白的地方。抱着小麥回到院子裡,安頓好孩子,她來到小葉檀香嵌寶石拔步牀外,吹剩一盞燈火,她在燈下獨自覆盤當前狀況。公主最後定下來章程涉及諸多方面,但最重要的是,一旦京城鉅變,皇宮被控,秦王豈不是輕而易舉的就成事了?那麼顧之時曾說過的京郊大營會聽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