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聽劉貴妃這樣說,祿侯爵夫人急了。
劉貴妃道:“乾孃,本宮有分寸。”
連身份都擡出來了,祿侯爵夫人能說什麼?
她只好站了起來,又囑咐了兩句,道:“娘給你帶的那些補品,你記得吃。”
她是在提醒劉貴妃,宮裡的東西不安全,要吃就吃她帶的。
棋歸插嘴道:“您還是不要亂吃東西的好。”
祿侯爵夫人面上僵了僵,但是也不能在曾寶林跟前兒和棋歸衝起來,只好出去了。
等屋子裡只剩下劉貴妃母子和棋歸,還有奶孃嬤嬤和曾寶林。劉貴妃沉默了半晌,才道:“公主,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她的印象中,和棋歸爲數不多的見了幾次,每次的印象都有些古怪。首先是先王發喪那天,她一個未嫁的亡國公主,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太后身邊。可那又怎麼樣,太后再偏心,成爲王上的也不是她的男人。
然後進了宮,才知道不但太后寵她,連王上,也對她一家人,恩寵有加。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次她爲了區區一個養女的事情,闖到長春宮裡來,和她不客氣的說了那些話。這是她的一塊心病。她父親無爵,雖然官位不算低,不過也就是中等。和這些世代公卿之家,還是隔了一層,更不用說,和王宮了。
就那件事,讓劉貴妃覺得有些不安起來,因爲當時,王上也是不喜的。她覺得,她應該是觸及了某條,看不見的規則。卻不得其門而入。
現在再見到棋歸,她雖然厭惡,可是更警惕。
棋歸彈了彈指甲,頭也沒擡,道:“我不是說了麼,太后娘娘叫我來瞧瞧你,和王長子。”
劉貴妃眼中翻滾着怒氣,因爲棋歸的稱呼,以及輕佻的態度。但是她只能把這股怒氣壓下去,儘量學着棋歸的樣子,淡淡地道:“有勞公主費心了。”
棋歸笑道:“倒是不費心。不過聽說,最近祿侯爵夫人,到宮裡走得很勤快?連您平時吃的補品什麼的,都是祿侯爵夫人帶進來的。這宮裡的人,倒是一點兒也插不上手了。”
劉貴妃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地道:“乾孃關心,是本宮的福氣。”
“是啊,的確是福氣。可你也不是說,光有你乾孃管着就夠了。”
棋歸站了起來,冷冷地道:“今兒我來呢,就是提醒你一句。你這宮裡,倒比尋常的大院都好進,每天人來人往的。再這麼下去,您要是出點什麼事兒,也說不清楚了。”
劉貴妃掙扎着也要起來,道:“我乾爹是朝廷重臣,乾孃也是大燕朝首屈一指的命婦,能出什麼事!”
棋歸看她掙扎了半天也沒起來,只嗤笑了一聲,道:“娘娘何必這麼激動,臣妾也不過是來給您提個醒而已。這嫁了人,自然有嫁了人的規矩。宮裡的規矩,也跟外頭小門小戶的人家不一樣。宮裡也不是沒有人手照顧您,還要孃家人巴巴地上了門來照顧。”
那是極末的人家了。劉貴妃小時候也被送到鄉下去呆過一陣子,那是她絕不願意回憶起來的歲月。雖然棋歸不可能知道那一段,可是她聽見了,還是氣得臉色發青,半晌說不出話來。
棋歸看着她的臉色,若有所思。劉貴妃狼狽地別開了臉。她現在越來越覺得,這些人,每個人都深不可測,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好像別有深意一樣。
哪怕是現在,她甚至都懷疑棋歸是去調查過了她的過往。
棋歸看她這麼容易就潰不成軍,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很直接地道:“在宮裡,您生了王長子,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若是不讓太后對您負責,太后或許也願意,把您送到祿侯爵府去,讓祿侯爵夫人來好好照顧您。”
說完這些話,劉貴妃便如五雷轟頂,徹底崩潰了。
棋歸剛辦了件大事,立刻就溜了。回紫宸宮的路上,跑得比誰都快。
曾寶林便追,便笑道:“公主,您這一招可真夠絕的。”
棋歸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她這麼不經嚇。”
曾寶林笑而不語。
回到紫宸宮,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好在太后非常滿意,心情大好,也沒有責備棋歸假借她的名義去嚇唬貴妃。反而,聽說劉貴妃被嚇得那樣子,太后非常高興。
棋歸賠笑了大半天,終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娘娘,臣妾能去瞧瞧果果麼?”
太后的笑意未斂,道:“說得哀家好像不許你們母女相見似的。不過你去便去,哀家有幾句話囑咐你。”
棋歸頓時就覺得很不妙,硬着頭皮道:“您說。”
“果果天資聰穎,又喜讀史書。在家裡的時候,因爲你的緣故,把自己的這個念頭生生壓了下去。哀家瞧着她在書庫裡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樣,也覺得她實在是可憐。”
棋歸一怔。
太后若有所指地道:“哀家知道你是爲她好,也因她是養女,身份微妙,怕她被人瞧不起,風頭太甚反而不美。這是你爲孃的一片苦心。可是人各有命,她既註定不是一個庸人,你又何必苦了自己又苦了她?”
太后想起了自己的五王兒。太子只能有一個,所以太后對於自己的其他兒子,採取了打壓的政策。可是誰能想到,天意弄人,五王子最後還是做了王。他以前沒來得及學的東西,要學,卻也來不及了。
自從五王子駕崩後,太后就開始信命了。
她看着棋歸,希望她能懂。
棋歸很猶豫,也很煎熬。一方面恨不得緊緊地把果果護在自己的羽翼下,讓她一生安穩。一方面,想到太后說果果在書庫裡欣喜若狂的神情,她好像親眼看見了一樣,竟然也覺得心酸難過。
最後,她只深吸了一口氣,道:“臣妾……”
半天了卻又接不下去話。
太后道:“罷了,以後你會明白的。”
棋歸附身行了個禮,剛想告退。
太后突然道:“好在,你不理解那個孩子,那孩子卻體諒你。她竟一點也不憎你,怨你,反而感激你,體貼你。”
棋歸僵住。
年少氣盛的時候,哪個孩子沒有怨過自己的爹孃?不是因爲這個,就是因爲那個。
棋歸苦笑。
她匆匆從紫宸宮退了出來,也絕了想去看果果的念頭。因爲她早上出門的時候,肚子裡就藏了許多話,都是她想了一路想出來的,想要怎麼教訓果果,要讓她懂得自己的意思,要讓她聽話。
可是如今,那話她竟是半句也不能說了。
在宮裡橫衝直撞,就很容易撞到人。好在這次她撞到的是燕君行。不好的是,燕君行身邊還有一羣大臣隨行……
燕君行一把摟住撞到自己懷裡來的妻子,有點驚訝。
身邊有人大笑道:“密相夫妻,果然如傳言的那般恩愛。”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迫不及待的投懷送抱了。
棋歸這才猛的醒悟過來,頓時有些尷尬。
燕君行跟同行告了一聲罪,把她拉到旁邊,輕聲詢問道:“怎麼了?”
棋歸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道:“沒什麼……”
燕君行若有所思,道:“是太后?還是果果的事兒?”
“沒,是我自己鑽牛角尖兒裡了,太后給我點醒了。”
燕君行看她的樣子不像吃虧了,想叫她先回去。結果棋歸緊緊地揪着他的袖子。
“……”
棋歸哆嗦道:“將軍,您待會兒還有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大事,怎麼了?”
棋歸立刻道:“您送我回去吧?”
“……到底怎麼了?”
棋歸哆嗦着,幾乎要哭了,道:“將軍,您跟我說說話,花點時間,跟我說說話!求您了!”
“說的這什麼話這是!”要不是在外面,燕君行估計得抽她了。
但最終還是去和同行的人說了一聲,好在大家都比較識趣,都笑而不語。由着他當面拉着棋歸的手走了。
不消說,燕君行也想得到他們在背後會怎麼議論自己。可是事並不急,棋歸這個樣子,他更放不下。
出了宮,棋歸一路靠在他懷裡,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燕君行側了側身子,讓她靠得更舒服一點。
回去以後,喝了一碗熱乎乎的雞湯,棋歸才哆哆嗦嗦地開始說話。說起今天在宮裡的事情,主要是太后跟她說的話。
燕君行皺眉道:“你去嚇唬劉貴妃了?”
“哎呀將軍,這不是大事兒!”
被她吼一句,燕君行就閉嘴了。你把現在宮裡位份最高的王妃給嚇成這樣,還說不是大事兒?
棋歸欲哭無淚,道:“我是不是真的,連果果都不如?”
燕君行看她的樣子,很識趣也很聰明地道:“胡說,你是做孃的,怎麼跟個孩子比。”
“可,我真覺得我都不如她。”棋歸苦笑。
“你有你的立場,她有她的志趣。”
“可她尚且能體諒我,我卻不能理解她。”
燕君行摟着她,拍拍她的背,輕聲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聰明的兒孫,那也是兒孫。你這麼操心,實在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