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接近了鳳凰臺。
他們的衣服上滿是塵土,臉上幾乎看不清五官,土已經把眉眼給蓋住了,他們的馬半個身子都是泥和土。
但他們身後帶着五十幾輛馬車。
所以城門衛看到這個商隊,雖然狠狠的收了一筆過路錢,但也痛快的放他們進去了。
旁邊還有行人與小攤販熱情的上前搭話。
“你們是哪裡的商隊?”一個鬍子快把臉給淹了的漢子說:“魯人。”
“哦,原來是魯商啊。那你們往西邊去,西邊都是魯商。”
這支商隊依言往鳳凰臺西邊去了,沒走多久就看到地上污水橫流,路上擠滿了小攤子和帳篷,行人反倒要左躲右閃的。
不過不管是大男人還是小孩子,哪怕是戴着斗笠的女人都願意在這些攤子前流連。
看到又一隊商隊過來,路兩旁的攤販都趕緊把車往後趕,瞬間路就變寬了,剛好夠這商隊的馬車通過。
攤販看着馬身的污漬說:“從哪條路過來的?怎麼這麼多泥?”
“走的楊樹林那邊。”商隊中的一人說,“好像是挖出了一個水眼,水全灌到地勢低的地方,變成了泥潭,我們做了個蘺,盼着別陷了後頭的人。”
攤販啊呀呀的,“多虧幾位兄弟啊!一會兒安頓下來了喊鼎食給你們送飯啊,那家東西實在。”
“鼎食?”一個騎在馬上的漢子停下問,“這裡也有鼎食?”攤販笑道:“過年咱們這裡就辦了鼎食,吸引來不少客人呢,名聲也打出去了,現在提起魯商,這裡的人都知道呢。不過這家鼎食倒不是真鼎食,就是他們家的鍋大,放的東西多,特別捨得放炸香雲!配上菜和醬,好吃得很!”
商隊裡的人都咕咚一聲,嚥了一口口水。
他們出發前帶了不少炸香雲,都炸幹了,還是拿鹽抹過再放起來的,就這也早就吃完了。出了魯國,想吃香雲就難了,別提炸香雲了。他們這一路最想的就是這一口。
一時腳下都快了幾分。
到了前面的廣場上,他們取牌停車,交上租費後就地紮營。
姜武叫人去買水,他要洗澡。
一人道:“大哥別急,這裡既是魯人的地盤,想必會有能洗澡的地方。”
另一人說:“先吃飯!”
頓時響應聲衆,都在喊:
“要吃飯!”
“鼎食鼎食!”
“肚餓難忍!!”
周圍停靠的商隊,紮下的帳篷裡全是魯人,看到新人來,聽到他們喊鼎食,都笑了。紛紛指點他們去哪裡尋吃的。
說起來,魯商們佔據的這西城流民區後,這裡竟然發展成了一個小市場。最出名的就是魯商從各地帶來的貨物和魯國鼎食。
鼎食已經成了魯食的總稱。市場裡已經有一條街專做商人生意,做香雲的攤子都有三家,鼎食更是家家都煮,味道各有不同。
另外還有洗澡的、洗頭的、修面的、做衣服的、洗衣服的,等等,凡是魯商們已經習慣的東西,這裡都有。
而本地的人也習慣了魯商們帶來的新東西。
姜武失笑,搖搖頭,他打聽了哪裡有洗澡和洗衣服的地方後就帶着幾個護衛先去了,讓其他人去吃飯。
飯店的人也可以送餐,他們會把自家鋪子裡的食物盛在陶甕裡,放在籃子裡售賣。
姜武在洗澡的時候,他的衣服和鞋都被店裡的洗衣工拿去洗了,一個在替他洗背的人聽到他肚子在叫,笑道:“公子,要不要叫一籃子吃的來?”姜武和他的護衛都在一個地方洗,露天的院子裡擺着七八個巨大的木桶。
他問:“什麼籃子?”
工人說:“就是賣鼎食的把他家的東西都放在籃子裡賣,這樣方便些。幾位公子要是胃口大的話,就要大籃子吧。”
等籃子送來,裡面有陶甕盛着的鼎食,有厚厚一摞幹餅,還有新醃的青菜。打開鼎食,裡面是煮過的雜谷飯,混着炸香雲和雞蛋。
姜武把醃青菜倒進去,攪一攪,大口吃起來。吃完一甕仍有些不足,拿起幹餅咬了一口,裡面竟然夾着醬,滋味挺足的。
幾個人大吃一通,洗完澡出來後渾身舒暢。
洗澡店旁邊就是成衣店,姜武換了一身據說是鳳凰臺的公子們最愛穿的衣服,有一條極寬的腰帶,圍上去時兩個裁縫上來幫他勒腰,最後只是普通的繫上了。
跟着姜武的幾人都在大笑,因爲剛纔裁縫過來幫姜武穿腰帶時,姜武大聲呼痛,比挨刀都慘。他們也險些拔刀,結果是鳳凰臺的公子都用這樣的寬腰帶勒出一把細腰才叫風流。
現在姜武穿着這寬腰帶,不說腰細,倒比原來還粗了二分。
姜武他們回到車旁,其他人也早就吃過了飯,看姜武洗乾淨了,還換了身新衣,紛紛道:“大哥快去!”
“大哥不要誤了時辰!”
“大哥現在去剛好可以過夜!”
一堆人鼓譟起來。
姜武踢倒幾個,到底點了五十個人跟他走了。
出了西城,地就變乾淨了。
他們的馬還沒洗,髒得很。行人看到紛紛避開掩鼻,一臉厭惡,等看到姜武,又變成了譏嘲。
姜武坐在馬背上,看得一清二楚,卻並不在意。他現在心裡只有姜姬。
那一副她送回來的聖旨就藏在他的懷裡……他日夜帶着。從收到以後,他就忍不住想見她了。
他們先去徐家。
姜武和其他人站在街角,叫人去徐家詢問。
徐家門上的人聽說是來拜訪魯國公主的魯商,笑着指點他們去鳳凰臺尋人,連從哪道宮門進都說得一清二楚。
人回來說“公主在鳳凰臺……”時頭都不敢擡。
其他人默默看天、看地,悄悄用眼角偷看姜武。
姜武鐵青着臉,“從哪裡走?”“這邊,這邊直着過去……”那人低着頭趕緊指路,自己一馬當先走在前頭。
一改從西城出來時的熱鬧與歡快,這一條路走得沉默無比,沒人敢說話,都在清喉嚨,互相丟眼色。
姜武被衆人的目光刺在背上,忍了半天,咬牙恨道:“再看我,一會兒回去跟我打一架!”
於是大家又開始看天、看地了。
廣御宮旁邊的宮門只是個小角門,不大,有臺階和高高的門檻,別說過車,馬都進不來,只能過人。
守門的人是魯國士兵,跟過姜武也跟過姜姬。當他們看到一隊騎兵過來時,立刻閃身進去,把門關緊鎖死,然後一人回去叫人,剩下的人趴到牆上,舉弓對着天,估算到距離了,射箭。
箭射到天上,再落下,剛好落到來人的頭頂肩上。
來人卻把馬背上的一個東西抖開,連頭臉都蓋着,披在身上,連馬都披上了。
那是熟牛皮,極厚,打磨光滑還上了蠟,箭落下去根本射不穿牛皮。
“怎麼他們也有這個護身寶貝?”牆頭射箭的幾人奇道。
這是公主想出來的,專爲他們防備弓箭手的東西。這也不是布的,任哪一國的人也不可能一夕之間找來數千頭牛剝皮製成,這還需要工匠和技術,這技術可是保密的呢。想出這個技術的工匠不但得了五百金,一家子都被公主保護起來了,得了爵位,子孫後代不用幹活就有飯吃,不愁他們不爲公主效死。
幾人懷疑,這些不知來歷的,估計就是“同袍”,據說是形容一起打仗的兄弟的說法。
幾人對了個眼神,嘿嘿一笑,把箭頭在漆壺裡浸了浸,拉弓繼續射,這回就專挑手、足等地方射了。
此時馬隊也近前了,來人舉旗揮舞,從旗語看,確實是自家人呢。
幾人趕緊把箭射出去,不等旗語揮完箭就發了。
牆頭一人一邊縮着頭髮笑,一邊認旗語:“……將軍?到?”他猛得立起來,“是大將軍?!”
一箭對着他的眼睛射過來,他一個後仰避過,人也啊啊叫着掉下牆了。
剩下的人也趕緊跳下來,開門,迎大將軍進來。
姜武身上沒有箭痕,那幾只紅箭中了四個人,他說:“身上有箭痕的,回去記得請客。”
那四個人罵道:“那些孫子真不是東西!”
“都看到旗語了還要射!一定是故意的!”
“叫我知道是誰一定不饒!”
姜武說:“還是你們的閃躲工夫不到家,不然就該一箭不中。繼續練,不能停。”
有了熟牛皮後,仍然不能保證完全不會中箭,姜姬就想出這個訓練法。雖然對不知何處放來的冷箭沒效,對箭雨無效,但如果知道對方弓手的位置,距離夠遠的話,避開的可能還是很大的。
她知道現在各種刺殺中毒箭應用非常廣,就叫姜武主練這個,防止被人放冷箭暗殺。
等門開了,出來相迎的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跟姜武說話就被剩下的人抓住要打。
那兩人趕緊叫夥伴們出來。原來他們以爲有敵襲,早就備好了人手。
聽到“呼救”,門裡果然探出許多個腦袋,熱情的出主意:“扒褲子!”
“扒扒扒!”
那兩人就被按倒扒了褲子,護着襠逃了回去,一邊罵一邊跑。
一人上前對姜武行禮,一邊引着姜武進來:“將軍請,快請,公主已經知道了!”
姜姬聽到姜武來了,第一個反應是去看侍人:“你們是不是串通進來騙我?”
侍人大笑,一羣人跑來跑去說:“我去鋪牀。”
“我去燒水。”
“那我去替大將軍準備吃的吧。”
姜姬半是不信,半是期待,茫然的站起來,往宮門口去,“難道是真的?”
她加快腳步,走到宮門口,剛剛走出宮殿,來到廊下,就看到太陽曬得發白的宮道上正有一行人大步往這裡來。
爲首一人,縱使離得遠,她也能認得出來。
姜武突然擡頭,就看到一個身影提着裙子奔下長長的臺階,向他跑來。
他也跑了起來,瞬間就把身後的人給扔下了。
那領路的侍人站住腳,攔住身邊跟着姜武來的人,笑道:“各位隨我來吧。”
那些人都笑嘻嘻的,雖然跟着他走了,嘴裡卻在不停的說。
“這裡怎麼沒棵樹什麼的?”
“那邊!那邊有樹!”“別胡說了,公主怎麼會肯在樹下?當然是要進屋裡去了!”
侍人發笑,回頭再看一眼,見公主已經被將軍抱了起來,兩人親蜜的吻在了一起。
不知道將軍要站多久纔回殿內呢。
一切都像狂風暴雨。
姜姬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他們在宮殿裡,在她的寢殿中。兩張榻,一大一小都被他們禍害過了。
本來昨天見到後,兩人都沒顧得上說什麼話,先親熱,親熱後小睡一覺就到了晚上,天熱也不必穿太多衣裳,就從大榻換到小榻上去吃飯,吃到一半就又抱在了一起。
然後夜裡不知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反正她睡着的時候,他還沒有睡,仍在身後動作着。
現在是她醒了,他還沒有醒。
她摸了一把他下巴上的鬍子,他像只大狗一樣嗚了兩聲,伸手在榻側摸劍,一邊睜開一條縫看,見是她,就把劍放了,過來拉住她親了一口,又把她往身下按。
她笑嘻嘻的順從的躺下來,“你還有力氣?”
結果他迷迷糊糊的又來了一回,出來後就倒下接着睡了。
她趴在他身上看了他半天,直到侍人進來催促:“早就聽到公主你醒了,這都下午了,還不吃飯嗎?”
姜姬很驚訝:“下午了?”
侍人在簾後輕笑,點頭:“是啊,下午了。你只是看着將軍就看了兩個時辰了,吃不吃飯?洗不洗澡?”
她只好爬起來,裹着一件衣裳出去,“吃,洗。”
侍人笑道:“這就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