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九門一封,自成一體。宮裡只是糧倉就有九個,裡面存的糧食夠全宮上下吃十年的。除此之外,刀槍箭油都備的有,兵器庫中單只是火油就有十萬斤,夠把整個鳳凰臺點一遍的。弓箭也是以萬爲單位計數的。而且九個宮門,六座大殿,都有各自的糧倉和武器庫,而且六座大殿全都有直通宮門的直行道,全都是能讓三駕馬車並排通行的,只是平時用花木隔開,如果有危險,宮裡的人想逃出去,也是輕而易舉。
朝陽公主把宮門關了,姜姬就自請替她跑跑腿,順便就把這宮裡的庫給盤了一遍。雖然只是看一看位置,再看一看賬冊,沒有親自點數,也夠她心動的了。
等太陽落山了,有人來敲宮門了。
是徐家徐叢。
白哥現在還陷在帝陵呢,姜姬“逃”回來可沒通知他。
等他回來不知會不會被徐公罵。
這徐叢就是來求見姜姬的,因爲他挑的宮門就是廣御宮旁這一扇。
守宮門的是她從魯國帶來的兵。
聽到來人姓名,姜姬搖頭:“不見。”
現在還不是見徐家人的時候。
又過了一夜,天剛亮,宮門口就有人求見皇帝了。
宮門還是不開,但把來人姓名和遞上的奏表都接了。
奏表送到朝陽公主處,朝陽公主又把姜姬叫過去一起看。
姜姬過去,看到朝陽公主身邊還真坐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看到姜姬進來,都安坐如常,直到朝陽公主說:“你們也見一見,這是永安之女。”
年少的都起身見禮,年紀大的中有兩個上下打量姜姬,其中一人說:“不似永安。”
這人頭髮鬍子全白了,老態隆鍾。
朝陽對他挺不客氣的:“你的眼睛還能看得這麼遠啊?”
那老頭子就沒好氣的怒啍一聲,特意起身走到遠處再坐下。
姜姬走到朝陽身邊坐下,看到那堆成山的書簡,她不急着看書簡,想也知道這裡頭都寫得什麼,她問:“怎麼這麼多?”
殿內響起笑聲。
一個坐在朝陽身邊的貴婦說:“公主只怕不知,鳳凰臺上客三千,這纔多少?”
“是啊,不知魯國殿上客卿多少?”姜姬寸步不讓,“我走之前,該有六千人了。後來我沒到鳳凰臺,聽說我那弟弟嫌他們不會說話,砍了一半吧。”
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朝陽噗的笑了,輕輕的拍了一下姜姬的膝頭,“你啊!怎麼跟永安一樣不饒人?”
殿內仍然不見輕鬆。
朝陽也不在乎,輕快的跟她說:“你看他們多煩人!一晚上就寫了這麼多書簡來罵我!”
“也未必是罵。”姜姬說,隨手拿過一卷來,攤開一讀就笑着給朝陽看:“這卷就是罵花家的。”
朝陽立刻高興了。殺了花千降後,她一直非常後悔,又很害怕,只是一直裝着不在意而已。她可是記得那些人當年是怎麼罵她母親的,她的父皇那麼厲害,也只能將那些書簡燒掉,而不能把那些人都叫進宮來罵一罵。
當年,每天擡到鼎中燒燬的書簡就有幾千卷。後來他們還罵父皇說他燒書簡不是仁君之風,乃小人行徑。
父皇都拿他們沒辦法,她又能怎麼辦?
現在發現竟然也有人討厭花家!
啊呀,她可真高興啊!
朝陽一下子來了興趣,和姜姬把書簡翻得一團亂,把其中罵花家的都挑出來了。
其他人就看着她們在殿中胡鬧,滿地書簡亂扔。有一些人不忍看這一幕就把頭扭了過去,但也有人上前湊趣,陪朝陽一起尋找罵花家的,翻到一卷必要大聲詠讀,百倍誇讚。
罵花家的被好好的擺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朝陽說:“你們來爲我選一選,看哪些可用,哪些只是跟風而已。”
姜姬又小小的驚訝了一點,每回她以爲朝陽的智商已經沒救了,她都能給她驚喜。
朝陽一聲令下,殿裡的人不管願意不願意的都上前了,這些男女應當都是親眷,一天一夜沒有見面,不知兩邊是否安康,今□□陽把他們聚到一起,雖然好像是在帶男人們做壞事,叫女人們捧茶端水,但竟然收穫了不少感激。
有一對小夫妻彷彿是在吵架,男子坐得遠,不願與朝陽等人同流合污,女子就去百般勸告,到底反他給拉了進來。
姜姬就只剩下高座了,她認不出這書簡中的人,雖然聽了徐青焰的課,看了聖旨,但那些名字全是世家領頭人物,而這裡遞上書簡的,全是邊緣人物。
——第一天就把書簡遞上來的都是探路石。
也有幾個人把翻亂的書簡重新拾回來,撣淨灰塵,擺放整齊,坐下慢慢看。不多時就把徐家、毛家、陶家、花家的書簡給遞上來了。
姜姬這時才抽出一卷來看,有人側目,但看她態度坦然自若,朝陽也毫不在意,就也不當一回事了。
朝陽公主都直言其爲永安公主之女,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姜姬把這幾家的書簡大略看了一遍,不由感嘆,全是老狐狸。
這幾家沒有一家說了花家的事。好像花千降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死就死了,不值一提。
他們說的全是修帝陵的事。
確實,現在“阻礙”已去,帝陵可以好好修了。
徐公說,徵民夫的皇令已經頒下去一個半月了,再過半個月,最近一批民夫就要到了,粗略估計人數大概有三萬餘人。
毛昭說,在開始修帝陵之前,朝陽公主先去祭祀先帝,乃是大義之舉。應該的,正確的。畢竟要修帝陵,怎麼着也要跟帝陵裡的先帝們打聲招呼,要動房動土了,各位在底下要有準備啊,別驚了駕。
陶然說,修帝陵應該,徵民夫應該,只是國中貧困,請皇帝示下。
皇帝?
正好。
她笑着把陶然的書簡給朝陽看,道:“正好我閒着,我給皇帝送過去吧。”說着就要提着裙子站起來,被朝陽一把拉住,推回去,再被她“奪”去手中書簡。
朝陽看了一眼是陶然的就扔了,哼道:“此人最壞!他的話不必給皇帝看!拿去燒了!”殿前侍人很熟練的把書簡撿起來,拿到最近的火炬前,投進去。
火勢突然變大,火中傳來噼啪聲,還有一股燒木頭的香味飄出來。
朝陽拉着姜姬笑稱:“這氣味好聞嗎?以前父皇常在殿前大鼎中燒這個,我和你母親都躲在旁邊看過呢。”
姜姬:“……呵呵。”她再往下一看,底下的男人們臉色都不好看。
這些人都是士啊。聽到士的心血被皇帝一家如此對待,心裡估計都挺不是滋味的。
姜姬看朝陽,她的神情中帶有一種惡意的暢快。她並非不知此舉會惹怒這些人,可她卻故意這麼做。
馭人,她真是天生就會。
其實就是斯德哥爾摩。在她以前在現代時,公司特意請人來給他們講課,一個白人老頭是他們的講師,還是公司花大價錢請來給他們上私人課程的。這老頭以前擔任過多家公司的CEO,用他的話說,在大學還沒畢業時,他就在從事這一行了。
他看起來是個紳士,說話卻很粗俗。姜姬當時就能感覺到,他並不尊重眼前的“學生”,他只是被錢請來的。
但他有幾句話,她深以爲然。
他說,公司需要讓員工一心爲公司效力,說白了,就是把員工變成公司的狗,忠心不二。要怎麼把員工變成狗呢?奴-役他們,不要把他們當人,把他們當成奴隸一般去奴-役他們。然後用豐厚的獎賞去獎勵其中最出色的狗。這樣,員工們就會像狗一樣把很多很多錢和不要命的工作聯繫在一起,他們會形成一種等式:爲公司付出最多的人,可以得到最多的錢,剩下的人都是失敗者。
他們會內鬥,會彼此監視,而不會去抗議制-度的不公。
朝陽的做法就是這樣。她在用盡所能的欺壓他們,然後,她會獎賞其中的一個或幾個,這樣,其他人的怨恨會集中在那些人身上,那些人也只能繼續跟隨在她身邊,聽她的號令。
她可能不懂這些道理,不明白裡面的因果關係,但她知道應該這麼做,這麼做,手底下的人就聽話了。
這算帝王教育嗎?
但她覺得這手段太粗暴了。朝陽的做法養不出忠臣,只能養出忠犬。而犬,是獸,人不是獸,把人逼成獸,早晚有一天會被自己養出的獸反噬。
那個白人老頭也是一樣,他能力出衆,被人高薪聘請,也總是在民怨沸騰後被人趕走。所以他在晚年纔會不得不收錢來給他們上課,因爲他已經沒有錢了。
姜姬沒有再給朝陽建議。
鳳凰臺每天都能收到許許多多的書簡,最後朝陽從中挑出了幾個人,讓人去傳令了,叫他們在花家出殯時,好好的罵一罵花千降。
朝陽害怕,她還是擔心自己殺花千降的事會被人責罵,被人記恨,被當成罪過記在頭上。所以她想讓更多的人去罵花千降。
花千降,應該說花家這麼多年來,又是這麼大的世家,確實不可能一直做好人好事,要找出短處來,找出一二該死之人一點都不難。
但朝陽的做法太激進了。專挑人家出殯的時候去罵,這有點像要結仇了。
可姜姬還是沒有開口,她知道,朝陽這是要出氣。
她還記得被花千降質問的事。雖然花千降都死了,但她的氣還沒消。
剛好她覺得要把花千降的名聲搞壞,就兩件事一起辦了。
她還覺得自己這一招挺精明的。
花家關起門來打架,外人就是知道了也不好敲門進去勸。這不是住在隔壁的鄰居。
所以哪怕聽說花家裡面喊殺聲起,有女眷、小兒的哭喊聲,聽說還有人從花家那幾條街逃出來,滿身血污,後來又被抓回去了。
但統統只是聽說。
花千降是有罪名的,所以花家沒有停靈太久。一日清晨,花家大門洞開,陣兵列隊,送花千降出殯。
往日干淨漂亮的甲衣染上了血,矛頭還帶着血污,士兵們臉上、手上都帶着傷,肩臂上、腿上裹着藥巾。
但他們殺氣騰騰。
所過之處,人馬皆退。
據後來有人說,當時花家送葬的時候,走到哪裡,那條街就是空的。
大白天,一個行人,一個攤販都沒有。家家遍戶戶門窗緊閉,連小兒的哭聲也聽不到。
朝陽在鳳凰臺內,拉上一殿的人相陪,外殿還有歌舞。
熱鬧成這樣,但朝陽的神色還是很驚慌。
姜姬撫摸着身邊俊美侍人的手臂,感覺到他胳膊下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難道是討厭她?她也沒有勉強人的習慣,就想抽回手,不料,她的手剛一離開,那人就把她的手抱在懷裡,擡起頭,臉色蒼白的問她:“可是奴奴侍候得不美?公主,不要不喜奴。”
怎麼就嚇成這樣?
她雖然把人關在殿裡,可也沒打沒罵,每天都有飯水。
關傻了?
姜姬有點不忍,輕輕撫摸了他一把:“是不是在宮中想家了?要不要送你們回家去?我身邊另有人侍候。”
那人拼命搖頭,捧着她的手連連細吻,“奴奴願侍候公主,求公主不要舍了奴。”說話間,整個人都在隱隱發抖。
到底怎麼了?
姜姬回到廣御宮,說起此事,侍候她的侍人面面相覷。
一人嘻笑道:“我們可沒有欺負他們哦。”
姜姬瞪了他一眼,說:“說實話。到底怎麼了?如果有變故,不能瞞着我。”
另一人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公主可還記得那一日突然離開的幾人?他們的屍首被扔出去了。”
姜姬:“屍首?人已經死了?”
幾個侍人圍過來,小聲對她說:“是啊。死了呢。”
“面目都被燙毀了,好嚇人。”
“我們每日都要放那些人出去逛上半天的,就是他們發現的,回來後都嚇壞了呢。”
姜姬沉吟片刻,默默感嘆。
一個年約三旬的侍人說,“公主不知,這種事也不算尋常。他們在貴人們的眼中只是玩意,取了樂,之後如何處置,也只是貴人們一句話的事。貴人們如果不想被人發現,殺-人是最簡單的辦法了。”
姜姬苦笑:“照這麼說,我殺的人沒有一千,也該有八百。”
幾個侍人都笑起來。
一人道:“公主哪裡捨得?”
“將軍哪裡不好?公主能狠得下心?”
“想必是不夠體貼,等這次將軍來了,我等一定好好教導將軍。”
姜姬哭笑不得:“都來打趣我了!都出去!”
她頓了一下,嘆道:“給他們一些布,叫他們出去安葬親友吧。”
拿布一裹,葬下去,也算是入土爲安了。
侍人們對視一眼,隱隱含笑,方纔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