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冷青眼見平時邋遢窩囊的劉三,竟然會像鳥兒一般的飛翔,嚇得急忙跑回到家裡。
進了屋子,先小心翼翼的把銀子放進老爹平常儲錢的泥罐裡,冷青心道:“呆會兒老爹回來,見了這麼大一錠銀子,定是會嚇他一跳。”
坐了片刻,又想起劉三,心中琢磨他怎麼突然間會飛呢?實在令人好奇,忍不住就想出去瞧瞧。
但一想起剛纔劉三那股子兇狠的眼神,冷青心中又生起駭怕,走到門口,終是不敢踱出。
如此往返幾次,冷青暗討:“我就悄悄去看一眼,不被他發現也就是了。再說這幾年,臭乞丐還少吃我的栗子了麼?就是被他看到了,他還能拿我怎地?”這樣一想,心中懼念頓減,一步步捱出門外。
巷子裡悄無人聲,冷青松了一口氣,想必劉三已經走了,心念忽而又一動:“莫非那臭乞丐眼紅老神仙的銀子,暗中想偷不成?哎呦,我得去提醒老神仙要小心點。”
當下快步向“潘和記”藥鋪走去,剛到門口,突聽藥鋪裡面傳出一聲大響,彷彿屋頂坍塌的聲音,冷青只道劉三已然動手硬搶。
這些年,多虧老神仙的時時照拂,老爹的咳病才得治漸好。在他心裡,那當真是對白袍老者尊崇如神。
登時心下一急,冷青就忘了害怕,推門衝進屋裡,口中“在家麼?”三字未落,逍遙子竹棒如電而至慕容獨咽喉。
慕容獨避無可避,驀地探手抓出。
冷青只覺眼睛一花,脖頸疼痛無比,“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已給慕容獨一手扼住。
慕容獨雖在重傷之下,出手卻迅捷之極,手腕順勢一帶,冷青身不由己,正好撞向逍遙子刺過來的碧綠竹棒。
逍遙子冷“哼”一聲,竹棒斜斜上挑,擦着冷青額頭掠過,倏然頓住身形,冷冷道:“慕容先生名滿天下,何時變得拿個小孩子來保命這等下作啦?”
慕容獨這一抓一帶,牽動傷勢,只感五臟彷彿翻轉個般,眼前一黑,幾乎便欲暈去。
他知道這一倒下,性命必然不保,一手緊緊拿住冷青大椎穴,深吸一口氣,強忍胸中痛楚,緩緩道:“逍遙子,任你武功再高,出手再快,我就這般輕輕一捏,你說這孩子還有得救麼?嘿嘿……,那這孩子可就是因你而死,可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
逍遙子淡淡道:“慕容獨,孩子留下,你走!”
慕容獨慢慢站起,搖頭道:“逍遙子一言九鼎,世人皆知。不過,老夫傷重難行,得這個小孩子扶着纔好。”說完話,他手游魚似下滑,已經握住冷青手腕。
冷青脖頸疼痛稍減,腕上卻猶如箍了五道金箍,掙之不脫,顫聲喊道:“神,神仙爺爺……,啊……。”話至中途,突然驚呼一聲。
原來,他一擡頭,恰巧看到慕容獨隱藏在竹笠下的面容。
只見這老人一張臉凸凸凹凹,佈滿了傷痕,醜陋之極。嘴脣噏動之際,牽扯臉上的疤痕,彷彿無數條蜈蚣蠕蠕而動,讓人看了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噁心感覺,又帶着一種恐怖的詭異之氣。
小孩子幾曾受過如此驚嚇,冷青登時面失血色,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慕容獨伸手拿住一塊木板,挾起冷青,說道:“老夫‘飄渺七殺’的功夫,鬥不過你的‘無相功’,輸得心服口服。
“只不過,你不要以爲老夫貪生怕死,纔拿住這小孩子要挾你,嘿嘿……,若不是尚有恩怨未了,老夫就算捨棄了這身臭皮囊又有何妨?”
逍遙子不住冷笑,慕容獨走至門邊,回頭瞪視逍遙子,正色道:“不過你放心,老夫還不屑殺此孩童。”言畢,轉身出門。一手挾着冷青,一手拄着木板,蹣跚離開。
剛走出不遠,慕容獨直感頭暈腦脹,內臟隱隱作痛,心中對逍遙子的武功實是驚駭不已,不想自己苦練多年之後,仍然非他敵手,一時間心喪若死。
忍着傷痛,慕容獨強打精神,繞過街角,返身折入一條巷弄裡,慢慢放下冷青,順手封了他睡穴,討道:“眼下還放這小孩不得。”
當下緩緩盤膝坐地,伸手又封住肩頭穴道止血,輕輕吸了口氣,一點點提聚功力療傷。
內力運行至胸腔時,猛地腹中一痛,慕容獨“哼”的一聲強行忍住,大約一盞茶時分,張嘴“哇”地吐出一口淤血,這才收功緩緩站起。
他元氣不足,這一番強行運功療傷,傷勢雖好了幾分,卻心身俱疲,心知需覓一處安全所在潛心療治。
當下伸指解開冷青穴道,在他“人中穴”上輕輕一按。
那“人中穴”屬於督脈,具有醒神開竅等功用。
古時醫療技術不發達,多用於鄉人急救,對人事不省、驚厥、掐之有效。
慕容獨一按之力雖微,卻不亞於力大莽夫伸指一掐。
冷青登即醒轉,巷弄裡昏暗無光,他依稀看到慕容獨模糊身形,驚懼道:“你,你抓我做,做什麼?”
慕容獨冷冷道:“出了城就放你回去,倘若你想偷着跑掉,嘿嘿……”伸手作勢欲抓,又道:“我就這般輕輕的在你脖子上一捏,你這條小命可就沒了。”
冷青還未搭話,脖子驀地一緊,已給慕容獨抓起,登即嚇得魂飛魄散,叫道:“鬆開,鬆開啦,我不跑就是。”
慕容獨冷冷一哼,放手扶着他肩頭,向城外行去。
冷青驚恐交加,也不敢言聲,只盼儘快出城,好脫身回家。
兩人出得城去,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路上已罕有人跡。
冷青眼見城門即將關閉,顫聲問道:“可以,可以放我回家了麼?”
慕容獨緩緩鬆手,正欲放他,忽瞥見身後遙遙跟隨着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步履輕快,顯然這兩個乞丐都是身負武功之輩。
慕容獨不由心念一動,反手扣住冷青肩頭,陰聲道:“老夫有些累了,你扶我去前面的廟裡休息一下。”
冷青心頭火起,嚷道:“你騙人,明明說好出城就……。”一擡頭,看到慕容獨兇狠狠的目光瞪過來,登時嚇得住口,乖乖向前走去。
走了大約百來步,下了一個斜坡,兩人來到一座廟外。
原是一座屈公廟,自朱漆剝落的廟門中望去,前殿供奉着一尊神像,乃隋唐時期名將屈突通。
此人曾鎮守洛陽,後人感念他造福地方的恩德,故建廟祭祀。因年代久遠,加之歷經戰火,廟宇早已經破敗不堪。
慕容獨穿過前殿,回頭見那兩丐匆匆忙忙的正奔屈公廟的方向而來,心下冷笑,拉着冷青直接轉出後殿,進入林中。
眼見兩丐果然跟隨入林,看他二人身法步伐,武功卻是極爲平常。
慕容獨當下抓起冷青,彈指封了他穴道,連帶點了啞穴,使他不能叫喊出聲。
把冷青藏進茅草叢裡,慕容獨又自樹林另一側發力奔出。
他傷勢本已恢復幾許,身形展動倏忽又掠回廟裡。
冷青陡覺肋下突然一麻,便是想喊叫也是不能了,眼睜睜看着慕容獨出林而去,驚駭莫名,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獨身形不停,順勢掠上大殿橫樑之上。
方纔進廟之初,他便已經思謀好避敵之策,見那橫樑寬大,足可容兩人藏身。剛剛坐定,林中兩丐已奔回廟內。
只聽一丐納悶道:“咦,明明看見他進入林子裡,怎地轉眼不見了?奇怪,奇怪。”
另一丐道:“別管這些沒用的閒事啦,範長老和仇長老馬上就到了,先打掃打掃一下大殿的灰塵。”
火光一閃,卻是先前那乞丐燃起火摺子,點亮神案上的一盞殘破油燈,問另一丐道:“你說幫主爲什麼召喚咱們在這城外的破廟相見?有事怎麼不去城裡分舵聚集,有酒喝,有肉吃,多麼……。”
還沒等他說完,另一個乞丐笑罵道:“你就知道吃,幫主吩咐咱們是暗中行事,務必要小心隱藏身份,沒有重大事情,大夥儘量不要去分舵招搖,免得引起‘王府刀門’的注意。”
慕容獨聽兩人說話,才知曉原是自己疑心多慮,好像這屈公廟今夜恰好是有某個幫派在此聚會,並非針對自己。
不過,瞧這兩人都是叫花子打扮,一身襤褸。饒是他見識廣博,也想不出江湖上哪個幫派居然如此寒酸落魄。
加之剛纔一番使力頗感乏累,當下也不再理會兩人,即緩緩運功導氣自療。稍頃,感到內息略有平和。
正徐徐散功,只聽得廟外又有說話之聲。
兩丐己經迎出門去,只見兩個五十多歲的鶉衣老者,大步走進廟來。
先前兩丐躬身爲禮,一齊恭聲拜道:“參見二位長老。”
右首那老者身材威猛,一雙環目,顧盼自雄,手裡拿着一柄宣花巨斧。
左首老者卻生的身材矮胖,面容冷削嚴峻,配上蠟黃臉色,猶如一尊雕像,背上插着兩把鋼刀。
見兩人着裝打扮,慕容獨心念微微一動,剛纔聽其中一個乞丐聲稱“範長老和仇長老馬上到了”,登時想起兩個人來,討到:“莫不是仇海天和範長空?”
仇海天和範長空都是俠名久著的京西武林大豪,江湖人稱“京西雙俠”。
那矮胖老者正是江湖人稱“病屠夫”的仇海天,而身材威猛的老者就是雙俠之一的“大力斧王”範長空。
兩人一入廟中,範長空洪亮的嗓音便即響起:“幫主還沒到麼?”
話音未落,仇海天忽道:“噤聲,好像是幫主來啦!”
與此同時,慕容獨耳聞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傳來,心下暗贊仇海天耳目靈敏,武功顯然尚在範長空之上。
只聽得腳步聲漸漸走近,起落快捷。慕容獨微微一驚,憑腳步聲判斷,來人武功不弱,當下俯低身子,減弱呼吸。
仇海天範長空兩人一齊搶出廟外,只見遠處一條大漢快速奔寺廟而來。
慕容獨所居方位正好可以一覽廟外情形,看那人步履奇快,頃刻間,來到廟前。
近在咫尺,星月下看的分明,竟是那被逍遙子拂袖自屋頂擊落的乞丐大漢。
再看那大漢懷中尚抱着一人,腰插竹棒,長眉白袍,赫然正是“潘合記”的老神仙逍遙子。
慕容獨這一驚非同小可,下意識運起“龜息功”屏住呼吸,唯恐自己一呼一吸間,給逍遙子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