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子長嘆一聲走出田馨兒的小院,院門外守護的“血劍門”弟子早已經退下休憩。
逍遙子面色深沉,仿似那日晨間看到鐵青衣和李妍兩對小男女在丐幫分舵擁吻時一般,眼神裡掠過一絲絲惆悵。
或許這傳奇的老人真有一段傷情痛心的往事不能忘記,不管經歷了多少歲月的風霜,猶令人爲之皺眉苦思。
正走間,忽聽前面院落中傳來拳腳舞動,虎虎有聲,忍不住信步走了過去。
這個院落中住的是“丐幫”幫主南宮鶴,但見地面上俱是青石鋪路,庭院裡花枝纏繞,四下打掃的乾乾淨淨。
顧七娘含笑立在階上,燕靈珠和齊巧巧分立在她左右兩側,三個人正在全神貫注的看着院中南宮鶴練拳。
自從得到逍遙子指點以後,南宮鶴朝夕勤練不綴,加以他本身修爲原本精湛,拳法可謂一日千里。
此刻,一套“伏虎羅漢拳”施展開來,招式渾圓自成,轉換變動間毫無空隙可循,方寸變幻之際,凜凜拳風帶動庭院中的落葉和花瓣漫天飄飛,威勢端地駭人。
一套拳法打畢,南宮鶴氣定神閒,但覺四肢百骸酣暢淋漓,顧七娘三人一齊鼓掌喝彩。
南宮鶴抱拳連聲謙遜,一回頭髮現逍遙子站在庭院門口,急忙趨步上前拜謝,顧七娘也率領兩個少女走下臺階盈盈參拜見禮。
逍遙子捻鬚微笑,點頭讚許:“南宮幫主,練得好拳法。”
顧七娘聞言喜上眉梢,眼珠滴溜打轉,計上心來,笑道:“賤妾聽得幫主言道,多虧前輩頭幾日在洛陽稍作指點,幫主的拳法才能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唉......現在‘北絕’林老爺子的傳人鐵兄弟一現江湖,就引起了武林極大的轟動。
“而冷青兄弟年紀輕輕,也已經拜身在一僧靈丘神僧的門下,揚名江湖那是遲早的事。幫主深受前輩教導大恩,唯恐日後在江湖上被一僧北絕兩位前輩的傳人比了下去,是以不敢懈怠,唯有朝夕苦練武功,方不至於墜了前輩授藝的威名。”
“七娘不得亂說。”南宮鶴慌忙出言攔住顧七娘話頭。
顧七娘此番言語,明顯有誘人授徒之嫌。以“一僧北絕”的傳人將來威震江湖,來暗示南宮鶴只是受了逍遙子粗淺指點,修爲自然不及二人,日後恐爲江湖人嗤笑“南絕武學”終不及“一僧北絕”二人。
逍遙子銳目中精光一閃,凝視顧七娘,半響,緩緩道:“顧門主,打得好精妙的如意算盤。嘿嘿......千秋百世後,誰知榮與辱?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江湖上多出一位俠肝義膽的大英雄,卻也是一件令人開心的大好事。”
語音頓了頓,轉回目光對南宮鶴又道:“南宮鶴,你隨老夫來!”說罷,轉身走出院門。
南宮鶴瞥了一眼顧七娘,似怨還喜,急忙邁步跟上去。
顧七娘卻喜形於色,竟會心的發出了一聲輕笑。
齊巧巧奇怪道:“師傅,我見南宮幫主好像是生了氣的樣子,您怎麼還高興的笑啦?”
“師姐,你沒有注意剛纔潘前輩臨走時喊得南宮幫主什麼稱呼嗎?”燕靈珠嬌笑道:“師傅是因爲謀劃成功才喜極而笑,可和南宮幫主生不生氣沒有半點關係。”
顧七娘揚起玉手,食指在燕靈珠額頭輕輕一戳,嗔笑道:“你個小鬼頭呀,就你知曉師傅的心事。”
齊巧巧兀自迷惑,心頭回想,逍遙子初進門來稱呼“南宮幫主,練得好拳法。”,臨走時稱呼“南宮鶴,你隨老夫來!”,細細思討下,覺得“南宮幫主”和“南宮鶴”這兩個稱謂,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之處。
但在顧七娘心裡,這兩個稱呼可真是天地之差,前者乃是以一幫之主的身份爲之尊稱,後者乃是以晚輩的身份稱謂,直呼其名顯然視爲後生子弟,語氣中隱隱以露出傳藝授徒之意,怎不令顧七娘展顏歡笑?
再說南宮鶴兩人,逍遙子出了院門靜靜走在前面,腳步不快不慢。
南宮鶴靜靜走在後面,步子不疾不徐,始終保持和逍遙子一步開外。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路上偶有碰到“血劍門”弟子,都紛紛向二人躬身施禮。
逍遙子淡然而過,南宮鶴則微微頜首答禮。
須臾,兩人轉過幾道迴廊,進入後花園。
只見園中假山座座,池塘翠碧,樹木蔥蘢,翠綠枝葉間掩映一角涼亭。
逍遙子突然停下腳步,南宮鶴也在同一瞬間隨着停下。
逍遙子目中露出幾絲讚許之意,問道:“南宮鶴,鐵青衣的武功比你如何?”
南宮鶴道:“勝過晚輩多多!”
逍遙子負手踱步入亭,凝望不遠處起伏連綿的渚牛山。
南宮鶴站在亭外,逍遙子不出聲,他絕不多話,靜靜等候。
過了片刻,逍遙子道:“南宮鶴,你對世間善惡之分的界限如何看?”
南宮鶴低頭沉吟,知曉此老不僅武功通神,而且文采出衆。
這位老人昔年遊蕩杭州,一時興起,曾做詩詞《酒泉子》數首,其詩詞清新俊朗,別具一格,可謂傳頌當世。
就連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蘇州才子許洞,在《贈潘閬》一詩中亦不禁有云:“潘逍遙,平生才氣如天高。”一語流傳。
南宮鶴暗自尋思:“潘前輩文釆風流,現下如此相問這般問題,必不會無的放矢,想是存了考較自己心地的意思。”
念此,南宮鶴心道:“自己一生磊落光明,潘前輩既有此問,自己須當秉信而論。”
當下昂首說道:“善惡即是人心,靈丘大師曾說:‘善惡在一念之間’。晚輩認爲,在災難來臨之際,一個人聽到或遇到時的反應,在思想中的取捨,才能真正分化出人心的趨向,也就是對善惡的選擇。”
逍遙子道:“那麼在災難來臨之際,你心中趨向如何?”
南宮鶴朗聲道:“無論災難來臨與否,晚輩的趨向都是:人在世間一定要是非分明,堅持正義,抵制邪惡,這樣災難就永遠不會降臨。”
逍遙子負手無言,半響,緩聲道:“你回去吧,明早三更時分,準時來到此處,老夫另有要事相囑。”
南宮鶴長鞠一躬,轉身出園,心中欣喜如狂,知道此老動了傳藝之念。有了南絕相助,丐幫行俠仗義馳騁江湖,指日可待。
看着南宮鶴喜滋滋離去,逍遙子站立原處,遠望渚牛山峰巒疊立,一股莫名的傷感,悄然在這傳奇的老人胸前盪漾。
初秋的夜晚,風兒沙沙地吹過,草地上傳來蟋蟀歡快的鳴叫,池塘裡的荷花舞動婀娜的腰姿,依然挺立。
花兒殘落,春天已然消逝,片片落紅飄墜在歷盡千帆的心頭,攪動着人想忘記卻又難以忘記的塵思。
淡淡的憂傷,輕輕的孤獨,往事如煙,沒有悲慼卻有閒愁。
逍遙子喟然長嘆:“北絕老兒,凌碧月,潘閬今天可也要收個徒兒啦!當年咱們三人未分高低,到時候咱們的徒兒再比上一比,看一看究竟是誰的武功才真正的略高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