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存心殿中,寧王朱宸濠聽着前頭圍堵順化門的王府護衛傳來消息說,已經封堵了所有退路,但南昌前衛的軍營那一面雖派駐兵馬,若有萬一卻可能腹背受敵,他便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不用擔心,有咱們那位司禮監掌印劉公公去那兒!”
劉瑾這一年多來聲勢大振,儘管有個徐勳在,還不能說是天下一時無二,可看看如今的朝堂,內閣劉宇曹元都是劉瑾的人,而六部之中最要緊的吏部和兵部都在劉瑾掌握,侍郎等等投效其的更多,因而此話一出,報事的人立時默不作聲地退下,其他起頭沒能出得什麼好主意的李士實等名士幕僚等等也都不敢多言,只能陪着朱宸濠繼續欣賞歌舞美人。
然而,在喝了一肚子美酒之後,朱宸濠突然笑眯眯地開口說道:“諸位都是本藩的肱股之臣,如今本藩既然已經舉起義旗,更讓人將那檄文散了出去,接下來便該正一正名分了。”見下頭人全都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他便越發洋洋得意地說道,“當然,這南昌府並非什麼好地方,本藩自然不會如此操之過急想着登基,但各位的論功行賞,本藩卻不會吝惜。”
說到這裡,他便看着李士實以下的一衆文官,笑眯眯地說道:“若虛,你和本藩交往也有些時日了,便以你爲左丞相。”
這官職一拜,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哪怕李士實從心底裡覺得朱宸濠這一次實在是太心急了,可對於接過這個將來興許會炙手可熱的官職,還是因爲不識相而掉腦袋,他能夠做出的選擇只有一個。當即他立時站起身來,趨前納頭便拜道:“臣謝過皇上!”
李士實這個致仕的右都御史是被當初上任的張敷華給硬生生逼退下來的,再怎麼也算是曾經的二品大員,因而他如此光棍地直接改了稱呼,其他人在瞠目結舌之餘,對於寧王朱宸濠大方地撒下各種官職。一時間自然也都二話不說領受了下來。即便是如今是生是死還不知道的布政司右參政王綸,朱宸濠也慷慨地給了一個兵部尚書。但在李士實等人想來,就算此番真的成功,王綸也頂多只能享受到這麼一個追封了。徐勳是不會放過他的。
文官統統封了一遍,武官這會兒全都正在前頭或是圍堵攻打順化門,或是在南昌前衛的軍營那兒防守,因而朱宸濠自然只能派人前去傳達。不論是那些從南昌左衛轉爲王府護衛的正經軍官,還是他從各處費盡心機招攬來的江洋大盜,他自然一視同仁,那一個個軍職毫不吝嗇地灑了下去。從都督到千戶百戶應有盡有,橫豎都是刺激人心。
到最後一衆人等齊齊下拜山呼海嘯萬歲的時候,已經酒意上頭的他舉着酒杯志得意滿地站起身來,卻是面色潮紅地說道:“朕若是坐穩了這江山,絕不會虧待了諸位卿家的輔佐!”
匆匆趕回來的劉瑾此時纔到門口便聽見如此自大狂妄的一句話,對比自己在徐勳面前所受的憋屈,他險些沒氣得一頭栽倒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他便整理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竟是滿面春風地衝進了大殿。
“寧王殿下,鄭天明已經被咱家說動了!”
劉瑾見存心殿中衆人的目光倏忽間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卻是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大殿中央。就這麼看着上首的寧王朱宸濠道:“鄭天明信了咱家所言的寧王奉太后懿旨鋤奸之事,因而幡然醒悟願意投效。”
“好,好!”
朱宸濠一時喜出望外。不管怎麼說,想當初他在南昌前衛下了多年的水磨工夫,倘若這支兵馬到手,他在江西就可以橫着走,而後再北上南京登基就容易多了。因而,他也顧不得劉瑾突然又神氣活現的態度,笑容可掬地從主位上下來,攜了劉瑾上座。
“若是大事能成。劉公公當首功也!”
前次還許諾平分天下,如今卻來說什麼首功?
劉瑾恨得牙癢癢的,可如今之計他卻只能裝出了恰如其分的熱絡表情,笑吟吟地受了這所謂首功的誇獎。半推半就飲了一杯朱宸濠親手斟的慶功酒,他便開口說道:“只不過,這鄭天明畢竟心裡還有些彆扭。要想他真的倒戈,殿下不如親自蒞臨順化門前督戰,如此徐勳等人肝膽俱喪,底下人也會潰不成軍,而鄭天明也不敢再避不出戰。只要他帶着兵馬倒戈一擊,那順化門上區區那麼一點人能頂什麼用?”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哪怕下頭的李士實等人也找不出由頭反駁,還是因起草了那道檄文而被朱宸濠封爲右丞相的劉養正皺眉說道:“殿下千金之軀,萬一有人妄圖暗算怎麼辦?”
“那還不簡單,殿下直接乘親王象輅,在四周襯上鋼板既可。至於前頭,百步穿楊就已經是好手,隔開兩百步,誰有那準頭?徐勳麾下是有善射的錢寧,可如今人卻不在!而南昌府可沒備着牀弩之類的守城利器,更不用擔心他們出幺蛾子。”
這是劉瑾早就在路上想好的主意,此時此刻這麼一說,最後一絲反對的聲音頓時也沒了。然而,後頭角門處,站在那兒又是看又是聽逗留了許久的徐邊卻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挑,臉上露出了譏誚的表情,隨即悄然退了下去。纔剛出了存心殿,他就看見一個小廝一溜小跑地衝了過來,他一想就出手攔下了人。
“什麼事?”
儘管徐邊身上沒有官職,但誰都知道他深得寧王朱宸濠信賴,因而那小廝立時行了禮,旋即壓低了聲音說道:“南昌知府衙門的通判李夢陽來了,在門口大罵殿下辜負聖恩大逆不道,門上已經把人綁了起來,想請問殿下該怎麼處置?”
徐邊頓時愣住了,這纔想起剛剛殿上那些文武當中,確實沒有李夢陽。想想也不奇怪,李夢陽雖說是文名斐然的名士,但才能就不好說了,朱宸濠籠絡了他,也就是爲了給自己撐門面,斷然沒有和這種只懂書生意氣的傢伙商量大計的道理。然而,想想李夢陽竟然會在這種時候上了王府大門痛罵朱宸濠,雖然愚不可及,但到底總還有幾分風骨,他便定了主意。
“殿下如今正因爲劉公公帶來的好消息而高興得不得了,何必拿這種事敗了興致?那李空同就是一個迂腐的愣頭青,把人嚴嚴實實綁了關起來清清靜靜餓幾天,回頭他就明白了!記住,堵了他的嘴,如此他就算想說什麼也不至於聒噪!”
“是,小的聽大掌櫃的!”
“去吧。”徐邊見人答應一聲要走,突然又加了一句說道,“殿下才剛封賞了文武,接下來自然就該賞賜府中上下了,告訴下頭少節外生枝!”
“是是是……”
徐邊按下了李夢陽堵門大罵的事,寧王朱宸濠絲毫不知,自然聽了劉瑾的攛掇讓人備了親王的儀仗和象輅,預備去順化門給一衆王府護衛鼓舞士氣。當然,他對於自己的安危在意得很,除卻劉瑾所說的那些佈置,還有剩下的那些王府護衛之外,他更是又把從前暗地裡收攏的私軍也都帶了出去,以及投效他的宜春王和瑞昌王亦是召了來,再加上他們的家丁家將,一時間竟又湊出了兩千兵馬。這一路人等前往順化門,一時間恰是好不地動山搖,而劉瑾在好一陣子的巧舌如簧之後,自然而然便得以登上了朱宸濠的那輛象輅。
然而,讓他心頭大爲警惕的是,朱宸濠那一乘寬大的象輅中,並不單單隻有他一個人,朱宸濠的左側赫然還侍立着另外一個戴着面具的男子。確定自己在先前的宴席上並未見過此人,劉瑾不禁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殿下這是爲了萬全之策,在車中又帶了一個高手護衛麼?”
“大掌櫃可不是本藩的護衛。”儘管剛剛在人前已經自稱過朕了,但朱宸濠之前聽了徐邊的勸說,決定暫時還是低調一些,畢竟,鄭天明那邊還以爲他是真的奉了太后懿旨,等收了南昌前衛的兵馬後再高調不遲。見劉瑾滿臉驚疑,他就越發志得意滿地說道,“之前劉公公不是見過本藩的另外一個得力肱股羅迪克麼?那是本藩的智囊,這是本藩的錢袋,他們纔是本藩真正的左膀右臂!”
怪不得寧王有錢,這麼有錢!
劉瑾心中咯噔一下,一隻手忍不住想要摸一摸那柄先前在軍營中徐勳送給他的匕首,可最後還是硬生生止住了。他可不是什麼千人敵的大將,但使能夠殺了或重創寧王就已經很了不得了,不能也沒工夫做多餘的事!
因而,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兩眼徐邊,旋即就收回了目光。及至象輅緩緩停下,四周圍傳來了高呼千歲的聲音,他眼見象輅緩緩停下,繼而又捲起了簾子,他少不得眯着眼睛極力分辨着城牆上的人。然而,他畢竟一把年紀了,極盡目力也只能看到那些個小小的黑影,卻沒法分清誰是誰,唯一知道的就是,徐勳必然不在其中。
那小子躲在最安全的南昌前衛!
PS:明天起程去珠海啦,阿彌陀佛,存稿N天,不會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