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洛城的建築是雄奇的話, 那麼眼前的景緻就只能用巍聳來形容。子凝半個身子探出馬車,一張小臉是掩不住的興奮。生平頭一回見到能建的如同城牆一般高的樓閣,當然又驚又喜。
“大當家, 大當家, 這樓怎麼能建得如此之高?差一點就趕上一座塔了呢。”子凝拉拉唐庭的衣袖, 手舞足蹈的問東問西。觀景探路的同時還不忘憧憬暢遊西京的美妙。
唐庭一路上都是淺笑的模樣, 不厭其煩的幫子凝解惑。他好奇, 出青陽時還烏雲罩頂的言兒怎麼就能在短短的一天就恢復了沒心沒肺的笑容呢?看來,她當真是個沒煩惱的人……
不過……
“言兒,如果我沒聽錯, 那日賣畫的男子是叫你‘小王爺’吧?”
“嗯……嗯????”子凝瞪圓眼回身,對上唐庭的淺笑不由的心裡發毛, 連忙擺着手解釋, “怎、怎麼可能……大當家是聽錯了。”
“但願……”唐庭把目光移向窗外, 瞅着掠過的熟悉景象,眸中不再閃亮。子凝不解唐庭爲什麼會突然深沉, 靈光一閃就抓過了身旁的食盒,撿出塊點心就塞進了嘴裡,“真甜……這麼好吃的點心,不吃真可惜。”
唐庭沒有任何反應,維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勢, 想必思緒不知飄去了哪裡。子凝懶得“話誘”, 抄起快酥糖就送進了唐庭的嘴裡。
“該甜甜了。大當家, 想什麼也不用這麼入神。還要不要再來一塊?”子凝指指食盒, 換了個語氣說, “沒什麼事值得一直壓在心裡,總會過去……爲什麼不多開心點?”
唐庭睨着子凝, 有些不可思議。也許在他的眼中,一直傻里傻氣的子凝斷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那麼現下,是他眼拙,還是……
“言兒,告訴我你的真名字。”唐庭享受着酥糖在口中融化的甜膩,忽然很想了解眼前人的過去。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有段難以釋懷的過往。
“能不說麼,大當家……以後,你總會知道。”子凝拾起食盒敷衍,忽閃忽閃的眸子是讓人難以捕捉的彩蝶。關於過往,她不想提起。
“也罷,言兒不說就算了。”唐庭舔舔脣,很是回味的說,“這酥糖,很甜。”
“甜就好!”子凝看唐庭沒事又把身子探出了窗外,深吸與洛城不相同的氣息,笑……也心痛。爲什麼,又想起了他?她伸手撫過被他親吻的脣,依舊殘存着他的氣息……
甩頭,再用力甩頭……怎麼也甩不去龍涎的幽香,是自己記得太久了?還是,愛得太深了?
子凝想不到答案,就這麼撐着窗框發愣。直到羅宋停了馬車大聲嚷嚷“到地了”她纔回過神。只不過,身爲駕車人的羅宋,不弄出些狀況是不行的,譬如,當下……
馬車猛然一停的後果便是讓子凝慣性的向前栽倒,唐庭眼疾手快拉她進了馬車……於是,兩人再次跌成一團……
鼻尖相抵,無意識之舉卻讓人慌了神,心跳加速,臉頰漲紅。兩人一驚,都像見了鬼似的彈出好遠,佯裝此事從沒發生過……
簾外的羅宋納悶,掀起簾子又迅速的放下,偏偏他看見了不該看的!趕忙迅速的轉身自語,“娘唉,咱這大當家,他、他……”
“我怎麼了?”唐庭悠然的鑽出馬車,習慣性的揚眉問羅宋,再一擡眼,“唐府”的鎏金牌匾早就懸在了頭頂。
“終於還是回來了……”唐庭嘆氣,身後半晌沒有人下車。他轉身挑起馬車簾,瞧見了下巴脫臼的子凝。
“不下車?”唐庭偏頭問了句。
“呃……下……那啥,這是你家??”子凝不確定的反問。
唐庭點頭,子凝瞠目。好傢伙,這回……真是惹上有錢的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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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是如此……”梅若衣對講了一夜的往事做了簡短的總結,環視身側沉默的四個後輩,心裡沉甸甸的。
“梅師父,你爲什麼不乾脆去找他呢?事情已過去那麼久了,是時候……把一切都了結了。”水寶寶語氣很輕,在安靜的室內卻顯得響亮,這也提醒了梅若衣,她的心結還在……
“我沒想到……爹愛了這麼多年的人,竟是梅師父你。”唐逸夢覺得很不可思議,也許是遺憾上輩人無果的愛情,他的眼神不由得瞟向水寶寶,之後就如同生根了一樣再也沒移開。炙熱的深情全部化作水眸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的漾在水寶寶的心田。
水寶寶側目,迎上那熱切的目光,笑得很甜。
“我這不是正要去麼?”梅若衣淺笑,纖指劃過杯口,言語如同茶香一樣醇厚,“多年不肯下的決定還是要下……所以,我來找寶兒了,和你一道回去。”
“梅前輩,你的決定沒有錯。羽嫣想,唐前輩一定會堅守他的承諾,一直等你的……”羽嫣用瘦弱的手臂勉強支起上身從榻上坐起,虛弱的口吻很堅定。陸吟風怕她坐久了身體不適,乾脆側身環住她的雙肩,讓她倚在自己的胸膛。
“羽嫣說的沒錯,梅前輩。”陸吟風拉起錦被幫羽嫣蓋住腿腳,瞧瞧深情對望的唐逸夢和水寶寶心裡有點苦澀,下意識圈緊了羽嫣。
“吟風,你雖是醫者,但這樣關心病人,是不是有點……過了?”梅若衣似笑非笑的問了句,她早看出這兩個孩子對彼此都有情,無奈總是彆彆扭扭的,看得旁人着急。
一句話問的陸吟風無語,不回答亦沒有起身,他仍舊坐在牀邊,維持着方纔的動作。只是身體已經僵直,動也動彈不得。
梅若衣心裡暗笑,她的激將法貌似頗有效果,於是繼續開口,“羽嫣怎麼說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你不僅看了她的身體更是同她沐浴,現在又抱着她不放。這樣下去,她還怎麼嫁人?”
羽嫣聞言羞紅了耳根,小心的推推陸吟風,在他的耳邊低語,“吟風,我可以的,你快……放開我吧。”
陸吟風搖搖頭,衝羽嫣淺笑,示意她安心。之後,垂下頭沉默,絲毫沒有放開羽嫣的意思,同樣也不回梅若衣任何話。
真是個固執的孩子。梅若衣柳眉微蹙,想來不說些直白的話這孩子是不會迴應,乾脆下猛料,“你若是願意娶她就繼續抱着,沒有那心思就趁早放開……”
陸吟風再也不能鎮定,放平羽嫣,溫柔的替她塞好被角後就要離去。水寶寶看不過去,展臂擋住陸吟風問,“你明明喜歡她,爲什麼不能乾脆一點,我師父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裝什麼傻呀?你難道看不出羽嫣的心麼?”
“寶兒……”
“寶寶……”
羽嫣和唐逸夢齊喚水寶寶,水寶寶覦了兩人一眼,繼續怒瞪陸吟風。
“有了身孕最好別動怒,我想神醫應該比我這鄉野郎中更明白這個道理……”陸吟風輕描淡寫的說了句,身型一閃就沒了影,快到水寶寶沒有看清他是如何繞過自己的。
“罷了,大家說了一夜都累了,快回房歇息吧。明天,還得趕路……”羽嫣扯出抹笑,勉強得讓人心痛。屋裡的三人對視一眼,默契的點頭退出門。
門合上,屋裡恢復安靜。羽嫣偏過頭,讓自己努力不去想,就當做方纔的事沒有發生……可是呢,僅是一個側身,她就發現,何時枕巾全被打溼了?
陸吟風逃離衆人的威逼,站在空地上大口吸氣。無奈身上的重重枷鎖,他,何時才能自由?無所顧忌的去愛想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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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凌子……”雲兒猛拍門板,喚着門內的人,多希望他能把門打開。
多少次,迴應她的是無盡的沉默,這次,當然也沒有例外。
雲兒收回紅腫的手,掐指數了數日子。糟了!她用勁踹開門板,一把扯下擋住房內光線的厚重黑布。
出現在眼前的是凌亂不堪的內室,與曾經一塵不染的樣子相差甚遠,處處都是絕望的痕跡。尤其是那面倒地的銅鏡,上面的塵灰很厚,想必它的主人已經很久沒有動過它了……
“凌子,你這又是何苦?”雲兒捧起地上的銅鏡抱在胸前,紅腫的眼眶噎滿了淚水。
果不其然,玉凌子離開這裡已久。輕輕的到來,輕輕的離去,就如同他在不經意間闖進了雲兒的心房。爲什麼,一切都是如此突然?來去匆匆,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夕陽西沉,待雲兒想站起的時候,腿已經麻到難以起身,一個踉蹌就跌進了牀榻。牀隅一角露出些彩色,雲兒用力一拽,將壓在牀裡的物品拿起。
那是,他的洞簫……帶着炫目的七彩流蘇,靜靜的躺在雲兒手中。
你連這最心愛之物也不要了麼?更何況,我呢?一個都不曾出現在你眼中的人……
雲兒苦笑,握緊洞簫轉身。合好房門,她嘆氣,這裡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總之,先去尋到洞簫的主人吧……
夕陽告別世人隱去,雲兒睨着夜幕發呆,離玉凌子毒藥發作的時間沒有幾日,他會去了哪裡?
涼風捲起鬢髮,讓雲兒的腦中頓時清醒不少。她擡起手腕細細打量洞簫,內壁不均勻的厚度讓她情不自禁的伸出小指。果真內有玄機,隨着她小指而下的,是一張空白的紙,較平常的紙厚些,除此之外,再無特別。
雲兒凝神片刻,吹響了腰間的銀葉……
兩道黑影落下,雲兒揮手示意他們免禮,命令道,“二位,煩勞幫我查查國師的下落。三日後,西京總舵,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兩個黑衣人拱手,飛身消失在黑夜。遙望遠方,雲兒再次攥緊了手裡的洞簫。
此去是兇是吉?聽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