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川的不高興明晃晃的寫在了臉上。
靜姝後知後覺的戳了戳他,以一己之力讓他嘴角翹起來。
“不會吧?兩句話就醋了?”
“我十五日才見你一次,你一開口就提他?”
酸味不多不少的瀰漫了整個房間。
“因爲這事他能辦,你辦不了。”靜姝十分現實。
“說來聽聽。”
“我想讓黑火藥所有用料的價格都擡上去!”
有今日這批硝石做引子,趙擎肯定還會動研製黑火藥的心思。
且不論衛遙最後會不會把黑火藥給他,首先她就要北越在銀錢上大出血一把。
銀子花光了,他們才能老老實實的給她解毒,以圖謀下一筆銀子。
“我會轉告他。”
行軍打仗他在行,行商之事,舒衍的確算箇中翹楚。
“除此之外呢?你就沒什麼和我說的?”
靜姝眨了眨眼睛,十分單純的瞅着他。
夜寒川與她對視半晌,如鴉羽般的眼睫落了落。
“有一句。”靜姝忽然彎起眼睛,“我想你了。”
他用了全部心神來細細品鑑這幾個字,而後低下頭,並未親吻她,而是抵住了她的額頭。
澄明的陽光洋洋灑灑的鋪進來,描摹了兩人或鋒利或秀致的側臉輪廓,捲進紅黑交疊的衣襟裡,透出幾許纏綿的光亮。
所有情緒都沉澱下來,這一刻沒來由的讓人安穩。
心底那些潛藏的、靜姝自己都沒發現的憂懼,彷彿在這一抵之間散了乾淨。
“我也想你。”
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輕輕彎了彎脣角,“若順利的話,我身上的毒就快能解了,到時候,你來接我回去好不好?”
“好。”
到時候,無論萬難,他帶着她回家。
靜姝照舊同他描述了下如今的處境和之後的計劃。
半個時辰過的飛快,敲門的聲音讓人想忽視都不行。
夜寒川握着靜姝的手走出來。
門外北越的軍士敵意明顯,“時辰到了,我們送夜侯爺出城。”
“你們王上在哪,本侯要見他。”
黑色束腰勁裝冷峻又利落,包裹住他挺拔的身形。
冷如寒夜的氣場、加上夜寒川相較於北越人也很有優勢的個頭,瞬間壓住了面前乖張的北越兵。
“……在城樓上。”
靜姝看了夜寒川一眼。
後者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個眼風都沒分給旁人,帶着她走上城樓。
上城樓之前要爬一截階梯。
兩戟嗆啷一聲碰成一個叉,擋住了夜寒川的去路。
“讓開!”
攔路的士兵想說兩句強硬的話,可怎麼也說不出來。
夜寒川雖快一年沒對北越用兵,但經年累月攢出的累累殺名哪是那麼容易抹掉的。
好在小兵們沒堅持多久,樓梯上頭走下一人來。
趙喜遠遠地拱了拱手。
“威遠侯安,我家王上有請。”
兩戟散開,夜寒川帶着靜姝一步步走上了城樓。
“你見他做什麼?”靜姝在他耳邊悄聲問。
夜寒川稍稍側了側頭,壓低聲音道:“你不是打算逼他買東西研製黑火藥,我幫你加一把火。”
說話間到了城樓之上。
趙擎站在城牆前,轉過身來,一眼就看見了兩人交握的手。
“夜寒川,你該出去了。”
“我知道,只是有兩句話想提醒北越王。”
趙擎冷聲道:“先送長公主回去。”
“不着急,聽完你們說話我就走。”靜姝立即道。
還靠的夜寒川更近了一些。
“毒藥的配方已經研究出許久,長公主的毒卻遲遲沒解,我國皇上讓我轉告北越王,希望你們的人儘快給長公主解毒。北越若是故意拖延,我皇會派人過來重新與你們和談!”
“夜寒川,你威脅本王?”
趙擎話音一落,城牆上的北越士兵紛紛亮出彎刀。
森冷的刀光將夜寒川和靜姝團團圍住。
沒人看清夜寒川怎麼出的刀,看清時他指尖的那抹薄刃已經指向了趙擎的喉嚨。
刀片極薄極鋒利,穩穩地夾在兩指之間。
稍稍一送,趙擎就會沒命。
“本侯只是在通知你。”
夜寒川的話和他的薄刃一樣冷。
“一羣蠢貨,都把刀給我放下!”
趙喜一向恭順,訓斥起人來竟也有那麼幾分氣勢。
逼退了北越方的彎刀,他極其自然的把趙擎往後拉了拉,脫離了薄刃能傷到的範圍,在兩人面前拱手道:“侯爺,解毒一事本就要小心謹慎,大夫多花些時間也是爲了長公主的身體着想,還請耐心等些時日。我們保證,定會給貴國一個滿意的交代。”
夜寒川冷笑一聲,薄薄的淺色的脣勾起一抹弧度。
指尖微動,薄刃無聲飛出。
兩聲細細的嗡鳴之後,他身側一柄沒來得及收回的彎刀斷成了兩截,而薄刃插進磚石裡,只露小半截。
“最好如此。”
這一手極漂亮,又威懾力十足。
靜姝盯着那小半截刃,十分羨慕。
她要是有夜寒川這一手,到時候解完毒闖城門,是不是可以如入無人之境?
可惜。
這刀若是她拿着,沒傷到人得先削掉自己的手指。
念及此,她心裡連連搖頭,對夜寒川道:“快了,解了毒我就回去,你來接我。”
“嗯。”
——
城樓上的劍拔弩張過去,這次送威遠侯出城的侍衛比以往多了一倍。
趙擎按住靜姝回王府的馬車,隱忍着怒火問:“你就那麼迫不及待想跟他回去?”
“當然。”靜姝揚了揚眉,毫不避諱。
“你就那麼確信你回的去?”
“北越王想毀約不成?”
視線之間,隱有硝煙瀰漫。
最終。
趙擎鬆開了按着馬車的手,死死地盯着馬車平穩駛離。
謝靜姝,我不會讓你離開這的!
靜姝回到院子,先指使人找了一大一小兩個桶,然後掀開裝吃食的箱子。
舒衍蒐羅這些東西很是熟練,裡邊各種各樣的食物用大小不同的格子分開,能久放和馬上就要吃的都做了標記。
滿滿登登一箱子東西,靜姝還在底下尋到了兩個碩大的西瓜。
“長公主,這兩個桶行嗎?”
害羣之馬走了之後,剩下的侍衛雖然按着趙擎的意思監視,但對她恭敬許多。
投桃報李,靜姝也沒再操練他們。
“行,兩個套一起,裝上水,倒硝石。”
肉眼可見的,小桶中的水變成了冰塊。
如是幾次,得了幾桶冰。
涼氣撲面,即便北越的天不熱,也讓人很舒服。
侍衛們暗戳戳往跟前湊了湊。
那頭廚房裡也把西瓜處理好,變成了兩大瓷壇西瓜汁。
用冰把瓷壇埋住,化了就繼續製冰補上。
約莫一個時辰,靜姝才讓人把瓷壇擡出來。
河蘭先幫她舀了一碗,靜姝嚐了嚐,甜甜涼涼的,剛剛好。
“拿個酒提子,每人裝一提都嚐嚐。”
河蘭怔了怔,“給誰嚐嚐?”
“你們啊。”靜姝說着,拿木碗舀了冰,放了兩隻桃子涼上。
衆人面面相覷,直到排隊領西瓜汁的時候還有點雲裡霧裡。
酒提子不大,但丫鬟侍衛加上隔壁的大夫們,也將兩罈子西瓜汁分的差不多。
剩了些,靜姝叫人拿冰鎮上,往趙擎、趙喜和麗姬處各送了一份。
侍衛們喝的快,推搡出一個人來,到靜姝面前搓着手道:“長公主,剩下的冰您還有用處嗎?”
靜姝正在啃桃子,聞言會意道:“不用了,你們拿走吧。”
整個院子都瀰漫着一種令人爽快的涼意。
而另一頭,趙擎那邊。
“你說此物,是長公主派人送來的?”
白瓷碗陷在冰碴裡,裡頭一汪紅豔豔清透的汁水。
“回王上,是。”
趙擎端過碗,把嘴角壓得很平直,拿捏出幾分不屑來,“這麼點都不夠一口喝的,她自己不留着,往本王這送幹什麼?”
內心:平日牙尖嘴利的總跟本王對着幹,做出冰來還不是第一時間把東西送到本王這了?
侍奉的丫鬟不知該如何答,只得說:“這是長公主差人專門送給您的。”
趙擎更用力的壓了壓嘴角。
鬍子上的赭紅色小珠一顫一顫,只可惜沒人敢擡頭看他。
他喝了一小口嚐嚐味,涼涼甜甜的,一直舒爽到喉嚨裡。
沒有到胃,因爲太少。
而且一小口下去,白瓷碗裡的汁液就剩了底,變成淺淺的粉色。
西瓜汁?
那怎麼只給他一小碗?
“這是單給我的?她有沒有給別的什麼人?”
這樣問着,他去喝最後一口。
丫鬟如實道:“長公主院子裡的丫鬟侍衛還有瞧病的大夫們都得了,剩下的給了您還有趙大人和麗姬。”
“咳咳咳咳!!”
西瓜汁嗆到嗓子裡,趙擎劇烈的咳嗽起來。
好容易緩過來,他啞着嗓子,咬牙問:“什麼叫剩下的?”
“長公主先分給了院子裡的人,剩下的,才送到……您這。”小丫鬟年紀很輕,不大通人情世故,只是瞧着王上越來越陰沉的臉色,聲音越來越小。
剩下的……
好一個剩下的!
剩下的就算了,給趙喜……也算了,可憑什麼麗姬也有?
趙擎怒氣衝衝的出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讓謝靜姝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然而眼看着到了地界,他頓住了腳。
他怎麼問?
問憑什麼要把下人剩的東西分給他?
這話問出來就是自取其辱!
在怒火裡琢磨了幾個來回,他又殺氣騰騰的回去了。
趙喜端着冰鎮的西瓜汁過來,就見到了他這幅樣子。
“你來幹什麼?”
趙擎現在看到那樣的碗就火大。
“王上喜食涼,這個給您吧。”
他把西瓜汁呈上前。
“本王憑什麼要那些人剩的東西!”
趙擎咬牙切齒,擡碗要摔,可觸及到趙喜的神情,生生收住了手。
西瓜汁漾出了一點,又叫他重重撂回托盤上。
“你喝吧!”他惡聲惡氣道。
趙喜看着他。
“喝!”
趙喜端過碗,小口小口的喝完。
趙擎甩袖進了屋子。
趙喜亦步亦趨的跟上去,揮退了所有人。
半晌,他才平和的套出事情的始末。
“你主意多,給本王想個辦法,怎麼能永遠留下她。”
趙喜低眉順眼的退到一邊,“臣斗膽,想勸王上一句。”
“醫好謝靜姝,放她離開,我們拿到錢糧,北越才能存在下去。謝靜姝來了之後,王府裡就沒安靜過,諾海那族和我們貌合神離,麗姬那一族的人也隱隱有別的心思,我們不該留下她。”
“當初你幫本王把人弄到了北越,現在就不該說出這話來。”
“王上喜歡她,我便盡力。可她在這數月,並沒愛上您。”
“你放肆!”
“先王與趙嵐心的前車之鑑,王上忘了嗎?現在的謝靜姝,與當年何其相似?”
“不過一點小亂子,何足掛齒?”
“可……”
可謝靜姝並不像趙嵐心那樣孤立無援,北越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北越了。
這話他沒來得及說,趙擎走了。
其後幾日並沒有西瓜汁,但只要天氣稍熱一些,靜姝就會送些冰出去。
麗姬得了幾次好,帶人來她的院子走動。
“這是給你的。”她趾高氣揚的把一個小箱往靜姝跟前一推。
“什麼?”靜姝疑惑地打開。
裡邊盡是珠玉翡翠首飾,都是上等成色。
“不管你送我東西有什麼動機,我也不想欠了你的,這個當做回禮,愛要不要。”她雙手抱胸,下巴微揚,眼光卻偷偷摸摸的瞥着靜姝的神色。
“謝謝,我很喜歡。”靜姝合上蓋子,微笑道。
麗姬脣角動了動,鬆開手背到身後,清了清嗓子,“哼,算你識貨。”
靜姝去箱子中包了兩塊肉乾遞給她。
“你這是做什麼,我又不是爲了蹭你那口吃的。”
麗姬轉過眼不接,靜姝卻發現她鼻翼微微動了動。
她失笑,直接把肉乾塞到她手裡。
“你說的,禮尚往來。”
“這可是你硬塞給我的。”麗姬目光閃了閃,有些不自在道:“以後我們吵架你可不準拿這事堵我。”
“這是自然。”
麗姬很快走了。
河蘭很是不理解,“您之前和麗姬幾次齟齬,怎麼跟她示好了?”
靜姝想了想,“她不壞。”
只是不大聰明又傲慢了些。
先前諾海那樁事,她沒想到把麗姬推出去會讓她那麼慘。
是她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