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民生凋敝。
治理城池、軍中武器、糧食軍餉樣樣都要花銀子。
大周送來的第一批銀子已經花的差不多,謝靜姝的毒遲遲不能解,第二批銀子拿不到,此時再砸錢去研製黑火藥,無異於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趙喜苦口婆心的勸了幾個晝夜,才徹底打消了趙擎這個念頭。
這事擱下,衛遙也沒再提。
北越的天氣漸漸暖和起來,稍有了點入夏的意頭。
靜姝和衛遙偷偷碰了一面。
“你想個辦法,讓趙擎同意我做黑火藥。”衛遙整個身子都藏在了牆角的陰影裡,壓低聲音道:“最低也要弄一批硝石過來。”
硫磺他可以偷偷藏,硝石卻沒有辦法。
靜姝壓了壓帽子,遮住半張臉,小聲問:“北越有存冰嗎?”
衛遙搖頭。
“好,此事我幫你辦。”帽檐下露出一雙明亮沉靜的眼,“但你也幫我做件事。”
“那些大夫已經知道了毒藥的配方,卻遲遲拿不出解藥,你幫我盯着些。”
兩人悄悄達成交易。
剛要回轉,隔了一面牆那邊突然傳來侍衛的聲音。
“長公主如廁怎麼這麼久?”
靜姝一顆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
她籌謀了好幾日纔在此和衛遙碰頭,本以爲萬無一失,誰承想大半夜的侍衛還盯着她如廁!
再說兩三句話的功夫,能久哪去?
此處離茅房還有一段距離,河蘭支支吾吾的在幫她搪塞人。
靜姝用黑斗篷裹緊自己,貼着牆壁遮下的陰影,謹慎的一點點靠近。
河蘭守在茅廁前邊,對方似乎站的稍遠一點,靜姝甚至能清晰地看見地上拉長的影子。
“請長公主說句話!否則爲了您的安全着想,屬下就要進去查看了!”
侍衛咄咄逼人的聲音。
靜姝嚥了一口唾沫,鎮定的掏出一顆棗塞在鼻子裡,另一顆比着茅廁門的方向扔出去。
棗子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成功讓侍衛轉過身去。
趁這個間隙,靜姝黑袍一抖,三步並作兩步出現在茅廁門前。
“放肆!”
她聲色俱厲,鼻子裡還塞着一顆棗。
“本公主如廁你也敢闖,簡直是膽大包天欺人太甚!”
“來人!去把你們北越王請過來,本公主倒要問問他,兩國條約是不是還有效?我堂堂公主,竟然被一介侍衛堵在茅房裡,簡直是奇恥大辱!”
她說話間拿掉了另一隻棗子,狠狠地擲在地上。
“長公主,您剛纔爲何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堵門的侍衛質問。
靜姝冷哼一聲,杏眼中冷光湛然,厲色對後趕來的人道:“還不去找趙擎?聾了嗎!”
衆侍衛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立即有幾人往趙擎住處去。
靜姝帶了河蘭回房,叫人掌燈,氣勢洶洶的坐在上首,等着人來。
大半夜的,趙擎和趙喜同時過來。
靜姝掃一眼二人,細眉一挑,隨後斂下眼光,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怒色。
“趙大人也來了,正好,二位今夜最好給本公主個交代!”
她一指下邊的侍衛,“此人在本公主如廁時意圖闖入,本公主倒想問問,該當何罪?”
“長公主在裡邊太久,又沒什麼動靜,屬下也是爲您的安全着想。”侍衛神情桀驁。
他本就是趙擎派來監視的,自恃有人撐腰一點沒露怯。
“沒動靜?”靜姝羞怒交加,啪的一拍桌子,“你還敢偷聽!”
“我沒偷聽!”
“沒偷聽你怎麼知道沒動靜?”
那人語塞,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趙擎!”靜姝冷着臉直呼其名,“此事要麼你處理好,要麼我稟報我朝皇帝,看他會不會給他皇姐一個公道!”
大半夜被人從被窩裡叫起來,趙擎的臉色也差得很。
煩躁着臉盤問了幾句。
侍衛只說靜姝不對勁,具體怎樣或證據是一個都沒有。
而靜姝這邊,有不少人都聽到了侍衛要闖門那句話。
“你當時爲何沒第一時間說話?”趙擎皺眉逼問。
“茅廁味重,我堵着口鼻如何說話?”
此事也有證據,現場一遠一近找到了長公主塞鼻的兩顆小棗。
“胡說!茅廁打掃的勤,根本沒什麼味道!”侍衛自認爲抓住了她的把柄,死咬着不放。
“呵!你們這些糙人,香臭不分。”靜姝嗤笑。
“但你是突然出現在門口的,我根本沒看見你從裡邊走出來,這你怎麼解釋?”
靜姝:“你瞎。”
侍衛還想再辯,趙擎一揮手,立即有人把他拉了下去。
“本王會好好處置此人,你放心。”
人呼啦啦退去。
門一關,靜姝一直端着的肩膀鬆懈下來,軟軟的靠上椅子的後背。
不論以後如何,眼下這關算過了。
“河蘭,扶我回牀上。”
次日。
質疑靜姝的侍衛被一擼到底,罰了三個月的俸祿。
只是還在她跟前當差。
不僅如此,杵在她院子裡外的侍衛比平時多了一倍。
趙擎給她做了個樣子,實際上卻盯死了她。
——
丫鬟們手腳麻利的在門口搭了一個遮陽的棚子。
靜姝叫了所有侍衛到棚前邊,道:“北越王把你們送過來,本公主一直懶得調教,今兒天氣不錯,本公主就撥冗教教你們,怎麼當好一個護衛。”
棚下置了一桌一椅,她慢條斯理的剝下幾粒石榴籽,揚揚手,讓人把書冊發下去。
“從最基礎的開始,這是你們北越的律法,把它背熟,晚飯時本公主親自考校。”
客觀來說,相對大周那厚厚的好幾本律法來說,北越這一本冊子算薄了。
但北越向來重武輕文,當侍衛的更是些粗人,乍一看那些密密麻麻枯燥乏味的法條,簡直一個頭有兩個大。
“爲了監督你們不偷懶,就在這背,背不完不準吃飯。”
頂着明晃晃的太陽背了一會,剛記下幾條就被太陽曬沒了。
而長公主已經在陰涼處吃完了一個石榴。
衆人心裡明鏡似的,這是因爲昨晚的事長公主不滿,變着法的磋磨他們。
晚飯時一大半的人背完了靜姝規定的頁數,剩下的一小部分人還在院中站着。
一直到入夜,最後一人才背完。
衆侍衛哪裡遭過這種精緻罪,留了幾人守夜,其餘人都倒頭去睡,畢竟明日還要接着背。
黑甜鄉剛要來臨,一連串的敲門聲驚醒了侍衛們。
靜姝披着昨日的黑斗篷,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呵欠,“你們奉命保證本公主的‘安全’,本公主也不能讓你們難做。現下我要去如廁,在院子外邊守着罷。”
足足兩刻鐘。
靜姝纔出來。
又過一刻鐘。
她才淨過手薰過香去睡。
打從威遠侯來了幾次之後,靜姝已經很少折騰他們。眼下這誰都不得安生的光景比她剛住進來的時候還要過。
侍衛們打着哈欠,不約而同離惹禍的同僚遠了些。
至於王上的命令……
長公主折騰他們王上都不管,誰還管什麼命令。
第二日照舊背書。
長公主換了種東西在吃。
當夜,侍衛們提心吊膽等到半夜,隔壁院子一直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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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放下心去睡,敲門聲再次響起。
如是三天,律法終於背完。
每個侍衛臉上都掛着大大的黑眼圈,恨不得隨時隨地睡一覺,哪還有心思去找她的麻煩。
“諸位律法背的不錯。”
靜姝淡淡誇獎了一句,而後道:“今日開始負重跑。”
院子裡沙袋堆成了一個小山。
“謝靜姝!你別太過分!我們是王上的人,你憑什麼說訓練就訓練?”
話音一落,他的同僚紛紛對他怒目而視。
就是這小子得罪了長公主,害他們遭殃,現在他居然還在不知死活的挑釁!
“北越王說的很清楚,你們……”靜姝手指輕輕一劃,把這些人都划進去,“都是我的人,你不服,就滾出去。”
“你們都啞巴嗎?她這麼欺負咱們,你們屁都不放一個?!”那人揚聲對他的同僚道。
動點腦子都知道,這種不涉及原則的事,王上絕對會縱容謝靜姝。
和她對着幹,純粹是自己找苦吃!
“我數三聲。”
“要麼去綁沙袋,要麼滾。”
靜姝聲音淡淡,充滿壓迫力。
“三!”
“二!”
“我這就去找王上,什麼東西,老子不伺候了!”
靜姝波瀾不驚的端茶飲了一口,“負重,一百圈……繞我的院子。”
侍衛們院門蔫頭耷腦的,乍聞最後一句話突然瞪大了眼睛。
繞……長公主的院子?
長公主的院子也沒有多大,就算一百圈也不是很長。
看來長公主只是針對那人,衆人互相打個眼色,各自心中有數。
趙擎過來時,他們已經跑了約莫一半。
“你說他冒犯你,本王也罰了,你還使什麼脾氣?”
婢女搬了一張椅子來,趙擎坐在靜姝對面。
“我看他不順眼,不行?”
“本王已經很順着你了,你……”
茶杯蓋子嗒一聲扣在茶杯上,靜姝蹙眉道:“這熱茶越喝火氣越大,去拿點冰來給本公主鎮上。”
河蘭在她身邊伺候,聞言一愣,“回長公主,這沒有冰。”
靜姝扭頭看她一眼,不悅道:“這是王府,幾塊冰而已,還捨不得給我?”
“北越沒有存冰。”
靜姝扭過頭,半是懷疑半是不可思議的看向趙擎。
“北越熱的時候沒幾日,沒人費心費力的存那個。”
“就算沒存的,制一桶冰還不容易嗎?”靜姝蹙眉道:“堂堂北越王,總不至於連點硝石都拿不出。”
研製黑火藥的事雖然擱置下,但趙擎心裡始終惦記着。
聽到硝石兩個字,心裡不由得動了動。
“罷了。”靜姝擺了擺手,“我也不指望着你,你只幫我往夜寒川那送個信,缺什麼我叫他過幾日送來。”
趙擎聞言冷了臉,手掌扣緊桌子。
“在你眼裡,本王一無是處,他無所不能是吧。”
“北越王誤會了。”靜姝平靜的闡述事實,“大周地大物博,許多東西北越確實沒有。”
頓了頓,她又道:“況且我只是借住在此,也不好單爲我做些什麼。”
“不見得,你也有可能在這借住很久。”趙擎的手掌扣的更緊。
靜姝就當沒領會他話裡的意思。
“毒藥配方已經有了,還請北越王催催大夫們的進度。早點解毒,本公主早點走,你這的人也不用忍我的公主脾氣。”
“本王會催的。”
讓他們能有多慢有多慢。
話題被靜姝扯得遠了,等趙擎再想起自己的來意時,侍衛們已經跑完了一百圈。
靜姝打發了他們回去休息。
趙擎經驗老道,瞧了眼侍衛們後背汗溼的大小就有了數,靜姝根本沒往死裡操練人。
那個混賬,竟敢來他跟前挑撥!
回去教訓了人,趙擎又召了綠頭巾大夫來問話。
“長公主的解藥可有眉目了?”
“回王上,已有了解毒的法子,只是還沒試過。”
這麼快?
趙擎暗暗心驚。
“可確保能解了毒?”
“八九不離十,只是這毒種下去的時候痛苦,解毒時也會很痛,微臣怕長公主受不住。”
靜姝一來就帶了很多奢靡做派,他們自然覺得她嬌氣。
只有趙擎清楚,她多麼有韌勁,多麼狠。
知道歸知道,可他不想她解了毒離開。
“既然知道,還不想個不疼的法子?”
“這…這…”
“嗯?”
“是,臣遵命。”
大夫下去,趙擎陷入沉思,拖着不解毒不是長久之計,他得想個辦法,讓她離不開他。
而另一邊,衛遙通過謹慎的明察暗訪,也得到了差不多的消息。
靜姝聽到這個信兒並不意外。
毒出自他們那一族,用這麼長時間研究,早該研究出結果。
沒動靜,只是被趙擎按下了而已。
——
夜寒川這一次架着馬車過來,裡邊有靜姝要的硝石,還有各類瓜果。
箱子角落上標着舒氏的徽記。
“這是我給你帶的。”夜寒川拍了拍裝硝石的大桶。
“這是舒衍給你的。”然後拍了拍裝瓜果的箱子。
靜姝叫人把東西運到她的住處,待到沒人時問夜寒川:“舒衍現在北境?”
夜寒川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在。”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