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烈想的太順遂了。
對於明思,他想了很多,也計劃了很多。幾乎將此事當做生平第一必得的慎重之事,甚至爲此,還向布羅征討了不少建議。
這幾日間,明思態度的變化,他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尤其是昨夜的相處,他明顯感覺到明思對他的溫情款款並非沒有感覺。
榮烈甚喜。
可沒想到的是,翌日再去,早膳後,明思在房中鍛鍊,帽兒守在門口。帽兒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他這段時日一直奉行布羅所言的“柔情”政策,也覺得頗有成效,故而此際也只能風度翩翩的退下。
再過一會兒再來,明思又在書房中練字,帽兒期期艾艾,道,“小姐練字時喜清靜。”
榮烈只得繼續維持風度,退下。
待下午,估摸着明思應已歇完了午覺,他第三度再來,明思倒是在屋內。可同時,屋內卻是一大堆女人正歡聲笑語。明思身邊的三個丫鬟、金葉銀葉——統統在笑看明思懷裡抱着的那個“小男人”……
穿着一身小奶牛衣裳的牛牛被明思扶着肋下,兩條小胖腿在明思膝蓋上蹦躂得正歡快,笑得“咯咯”有聲。
榮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在明思笑問他要不要抱抱牛牛後,他強作風度的笑着推辭,然後,再度內心很是鬱卒的退下。
一日落了三回空,傻子也能覺察出不對。何況乎,榮烈非但不傻,還很聰明。
回到偏院的榮烈心情自是不爽,面上神情同前兩日的春風滿面相比,簡直就是一片秋風蕭瑟快要朝寒風凜冽轉換。
沙魯捅了捅布羅,連連使眼色。
布羅會意,鎮定邁步,叩開了榮烈書房的門。
榮烈坐在書案前,手裡雖拿着一冊書,卻是目無表情,見得布羅進來,撩了撩眼皮,“有事?”
當然是沒什麼要事。
無論是洛河郡王府還是同那採萍雲芳兩個女人相關的,一應該辦,前兩日都辦完了,也就稟報過了。
可這樣的情形下,肯定不能說沒事。
布羅輕咳了咳,“主子,沙魯年紀也不小了。”
榮烈一愣,放下書冊,若有所思的頷首,“過了今年就——”
“三十——”布羅笑道,“主子是不是該替沙魯尋門親事了。”
榮烈眸光一閃,站起身來,踱出幾步,睨了布羅一眼,“沙魯讓你來的?”
布羅呵呵一笑,餘光朝門後一瞟,“這小子看着個頭大,臉皮卻是薄得緊。是屬下自個兒來的。”
榮烈擡眼朝門外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可有合適人選?”
布羅咳了咳,“屬下瞧着王妃身邊的帽兒姑娘很是不錯,同沙魯也說得上話。沙魯這些日子倒是勞煩了帽兒姑娘不少,連着屬下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榮烈“哦”了一聲,垂眸笑了笑,“這樣說來倒是兩廂情願了,那——”
“主子——”躲在門外的沙魯再也躲不住了,一個箭步衝進來,黑黑的臉上泛起暗紅,說話也有些結巴了,“主子使不得——這,這怎麼行?”
布羅低笑不語。
榮烈擡了擡右側眉梢,語聲懶懶,“使不得?怎麼使不得了?你不是讓人家給你補了不少衣裳麼?難道你不知這男子衣裳不是能隨意讓姑娘家補的麼?”
一連四個問句下來,沙魯連額頭也紅出了汗,“屬下大帽兒姑娘快十歲,這哪裡能行?不行不行,屬下只當帽兒姑娘是,是……”
卻說不出來是什麼。
布羅忍笑咳了咳,一本正經地,“是什麼?是女兒還是妹妹?若是女兒,只怕你生不出這麼大的女兒。如是妹妹,那便是一個輩分的,又有何使不得?”
沙魯原本就不擅言辭,布羅一個就說不過了,何況此刻還有一個主子榮烈!
他漲紅了臉,瞪了布羅一眼,心道,我讓你來開解主子,你倒拿我來做筏子……可面對榮烈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又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緊張得一腦門子的汗。
最後,沙魯豁出去了,定了定神,朝榮烈行了一禮,“主子的好意屬下心領。可這婚姻大事非同兒戲,總要講個兩廂情願。屬下雖是感激帽兒姑娘心善,平素也不嫌棄屬下樣子嚇人,可帽兒姑娘是王妃身邊的人,又同屬下年紀相差甚遠。如今這般相處已經甚好,若主子真個去提了,萬一不成,日後大家相處反而爲難。屬下也沒想過那些,還請主子收回成意。”
這番話一說,榮烈卻怔了怔。臉色笑意斂起,沉默須臾,朝沙魯揮了揮手,“你若不願,那便作罷。”
沙魯愣了愣,心底驀地一慌,總覺着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求援般的朝布羅望去,布羅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後使眼色讓他出去。
沙魯只得行了一禮,訕訕告退一聲,退了出去。
榮烈走到窗前,良久,輕輕笑了笑,笑聲中卻聽不出喜意,語聲淡淡,“真的會相處爲難麼?”
雖是沒頭沒腦的一句,但布羅心裡卻是清楚榮烈這話的含義。
昨日在主院呆到入寢方歸,春風滿面,可今日卻是連走三回,都未足一刻鐘。
布羅哪能不明白。
斟酌了下用詞,布羅寬慰道,“主子應多給王妃些時日。依屬下看,王妃如今對主子已有改觀,但畢竟王妃並非尋常女子可比,且如今心中只怕諸事繁雜,一時間,想不明白也是有的。”
榮烈沒有轉身,靜默了須臾,“你說如今她心裡,我同那路夜白,誰更重些?”
布羅滯住,無言。
榮烈轉身垂眸一笑,幾分譏誚自嘲,“該說的,我都說了,能做的,我也做了。我從未爲過一人耐性至此,也從未對一事這般用盡全心——昨日還是好好的,爲何一覺起來,她又開始避起我來?我就這般招人不待麼?”
布羅也只無語。
按他說的那些,按榮烈做的那些,再加上榮烈這等內外條件,即便是天上的仙女也該動了凡心纔對,可到了王妃這兒,怎就不行了?
布羅也想不通。
日子就這般又過了三日,轉眼到了六月初六。
那日過後,榮烈也來過兩三次,可不巧每回明思都有不可打攪之事,或者又是一堆女人圍着牛牛在逗趣。榮烈呆了片刻,也就離去。
後面兩日,榮烈也就不再來了。
巴山節三日節慶一過,榮烈也就恢復了上朝。
這日早上起來,明思照例鍛鍊完了,沐浴換衣用過早膳,未有再同前幾日一般,直接進書房練字,而是走到了庭中散步。
帽兒忍了好幾日,這時終於忍不住了,“小姐,你這幾日是不是在躲王爺啊?”
明思走到一株月季花前,伸手彈了彈那墨綠的葉片,一滴晶瑩的露珠便隨着明思的動作晃動幾下,然後顫悠悠地滑落下去。片刻間,滲入泥土中不見。
明思垂眸輕輕笑了笑,“不是躲。”
帽兒愣住,皺了皺眉,顯然不解。
明思朝前走,“我需要想想,而他,也需要想清楚。”
帽兒更不明白了。
她原先雖是對榮烈甚有成見,可這些日子下來,尤其是經過了上次冰窖事件,她也不得不對榮烈有所改觀。何況,沙魯還拿了人頭向她擔保,說王爺對王妃那絕對是一百個真心實意的。
明思偏首看向她,淡淡的笑,“你不覺得如今的王爺有什麼不對麼?”
帽兒努力的想了想,擡首顰眉,“也沒什麼不對啊。雖說好像換了個人,可王爺現在待人和氣多了,對小姐也依從得緊——沙魯說了,王爺從沒對人這樣好脾氣過呢。”帽兒想不出來,眨了眨眼睛,忽地壓低了嗓子,“小姐,你是不是還想着將軍?”
明思一怔,羽睫垂下,“同將軍無關。”說了這句,擡眸起來,脣角一抹笑意,撫了撫帽兒的耳側髮髻,“傻帽兒,其實你已經說對了。”
言畢,明思繼續邁步前行。
帽兒站在原地,眉心皺成一個“川”字,很是大惑不解,“我已經說對了?——我說啥了?”
明思散了會兒步,門外便有丫鬟來報,道伶人管事多木求見。
明思沉吟片刻,遂吩咐那丫鬟傳多木中堂等候,她隨後就去。
不多時,明思便在中堂見了多木。
多木是爲琴師景明一事求見。上回明思曾提過,景明奏琴氣力不及有些力虛,道下回再聽一回再做定論。多木便是爲此事而來。
待多木殷勤恭敬地道明求見之意,明思略一思量,“那好,兩刻鐘後,還是在香綠苑,你去傳話吧。”
多木應下,方欲告退離去,外院的二管事又來稟報了。
“稟報王妃,九長公主、明珠郡主來訪。”
多木愣一瞬,頓住腳步,朝明思望去。
明思也有些意外,垂了垂眸,對多木笑道,“聽琴之事就先緩一緩,晚些時候我再着人通知你。”
多木迭聲應下,這才退了出去。
既然已經到了中堂,明思也就懶得回去,直接帶着帽兒如玉到二門處等榮眉明珠二人。
不多時,兩人的小轎便到了雕花門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