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返回的汽車上,從軍區開完演習總結會議的劉愛國和張建軍默然無語。藍軍最終僥倖的勝局並沒有讓他們心情有絲毫好轉。自從劉愛國知道再次被紅軍指揮官戲耍開始,他的臉就沒有轉晴過。已經料到去了軍區一定會被陳司令狠剋,可他還是被陳東那憤怒的樣子嚇了一跳。
整個軍區的人都知道,陳東對於軍區的幾支主力部隊呵護的幾乎到了偏袒的地步。“一羣士兵需要班長,一羣部隊也需要核心力量。”這就是陳東常常掛到嘴邊上的道理。無論是大紅一師、獨立團或是軍區其他主力部隊,只要你訓練突出、作戰勇敢,最主要的是用腦子打仗,用心帶兵,陳東到什麼時候都會站在你的身後支持你。可你要是訓練拉稀、關鍵時刻掉鏈子,陳東也絕不會饒了你。至於什麼內務標兵、養豬模範,雖說一樣會表揚,但是基本上扭過頭去他就會忘了你姓甚名誰。對此,軍區很多人頗有微辭。老爺子也知道這種單純的軍事觀點未必正確,但是從他當連長起就是這個脾氣。他的連隊裡會出神射手、投彈標兵、帶兵模範,可從來沒有出過養豬狀元,種菜能手。
陳東另外的一個口頭語就是“將帥無能累死三軍”。很顯然,這就是紅藍兩軍指揮官統統遭到咆哮的原因。而其中尤以劉愛國和張建軍爲甚。一支配備了陸航和電子對抗大隊的機械化部隊,竟然愚蠢的跟強大的對手打了一場常規戰鬥。更愚蠢的他們會被對手牽着鼻子轉來轉去,部隊的機動性都用來四處滅火了;丟了自己的陸航大隊還被人家簡單的電子欺騙給賺得稀裡糊塗。
“也許陳司令說的很對,我們缺的是新鮮的思維,是從根本上改變我們訓練和作戰的指導思想。”劉愛國揉着有些發沉的頭,多少有些意氣消沉。
“我們需要學習,需要新鮮血液。這次杜爲國和李步兵的一連打的不錯。他們年輕,有知識,不像我們這樣被自己的經驗束縛。可能不夠成熟,但是可以推着我們向前。”
“對,回去跟他們好好談談,讓他們來團部你看怎麼樣?我需要頭腦靈活的參謀。”
“一連可是主力連。真的做到了攻的上去,守的下來。你打算把一連交給誰,不會是給葉扶蘇吧,讓他把整連的人帶到樹林裡去野餐露營!”張建軍話音未落,連帶司機在內車裡的人全笑了。葉扶蘇這次真的是出了大名,不全是因爲他襲擊了紅軍指揮部,而是他的“陣亡”地點選擇的太絕了,絕到了紅軍上下都用五六十年代的那個全國聞名的清潔勞模稱呼他。
演習結束快一週了,連續的抗洪搶險和對抗演習真的把這些戰士累得夠嗆。所以,最近幾天,除了簡單的出操以外,獨立團一直處於一種休整狀態。每天吃完飯,整理內務、打牌、打球、侃大山,偶爾搞個拉歌比賽,也是起鬨的多過比賽的。大夥兒的日子難得過的消遙自在,就連春節都沒有這麼安逸過。除了葉扶蘇。
其實也不能說葉扶蘇不安逸,現在他就躺在營區外某處樹蔭底下,一邊翻着本《野戰部隊指揮員手冊》,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指揮着田毅烤蛇肉。這裡遠離獨立團團部駐地,省得誰看見他誰都叫聲“時班長”。這幫子鳥人沒一個好東西,帶的新兵都在背後這麼叫他。不尊敬勞動模範老前輩不說,這種“惡意誹謗”很傷人自尊的。紅軍這麼叫是因爲他們被打的很鬱悶,自己人也這麼叫,太“沒人性”了。可是就連杜爲國見到他都說打算跟團裡申請,再建立一個戰鬥班(一連九個班,再有就是十班),就讓他當班長。簡直是沒好人走的道了。惹不起,躲的起。所以葉扶蘇拉着班長他們出來野炊。這時候就看到兄弟的可貴了,班裡的哥幾個,除了偶爾說“走嘴”,基本上還是沿用原來的外號。
“扶蘇,我怎麼瞧着你這幾天不是很提得起精神呀。總是抱着本書發呆。”陳平翻着火上的蛇肉,一邊撒鹽一邊問着。依着葉扶蘇的脾氣,他不是那麼小氣的人。絕不會因爲大家拿他開玩笑放在心裡的。可是,這幾天他明顯情緒不高。
“班長,我快到年限了。”葉扶蘇的話讓大家放下了各自手裡的工作,圍坐在了一起。這幾天,一班弟兄們說的最多的,不是葉扶蘇大鬧紅軍指揮部,救下藍軍突擊部隊的事情。而是即將到來的復員問題。算來,一班的幾個,除了陳平已經轉成志願兵以外。周海城、陳賓、蔣希城今年一定會復員。如果再算上正常情況下應該走的葉扶蘇他們幾個,那一班可是真的沒人了。馬野和裡羽在這個問題上一直在看葉扶蘇,張晨雖說沒有明說,其實也覺得要是弟兄們都不在了,還不如回家打工呢。
說實話,葉扶蘇有些拿不定主意。倒不是純粹的擔心老孃。老人家在他當兵那天就說過他應該能適應部隊生活。雖說有那麼句父母在兒不能遠行的古話,不過也還有好男兒志在四方的說法。葉家的條件不錯,盡孝道也不一定就非要留在身邊。更何況老人還說了:你要是真的不放心老孃,就爭氣當團長、師長,到時候,把我接過去盡孝。葉扶蘇猶豫的,還是一個他擱在心裡的老問題:我爲什麼要當兵。
演習結束的時候,他跟刀鋒大隊的宗國疆、毛兵和張文政他們三個聊的挺投緣。有的人有種很奇特的氣質,可能你只要跟他接觸很短的時間,甚至只是一面之緣,你就會非常的信任他。宗國疆無疑就具有這樣的氣質。私下裡,葉扶蘇也問過宗國疆,他爲什麼留下來當兵。交談中他早就知道,宗國疆排行老三,家裡純粹是個知識分子家庭,上下幾代就出了這麼一個舞刀弄槍的。宗國疆想了半天,只是留下了一句:我離不開部隊。
葉扶蘇沒有這種感覺。他相信,他要是回到地方上,生活一樣會豐富多彩,可乾的事情也一樣很多。他的周圍也一樣會有一大羣好兄弟,好朋友。可是,地方上的生活缺少了點什麼。這是他當初來部隊的原因。可缺少什麼,他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紀律?嚴格?甚至是刺激?好像都不是。也許自己天性就是個當兵的材料。
“班長,我不想復員。我挺喜歡或者說是欣賞部隊的生活。可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會留下。我也不想延長几年兵役,最後還是回到地方。我要留下,我就想考軍校。可是那樣,我就會一輩子在部隊幹下去。我更不想等到三四十歲再轉業到地方。那樣還不如現在回去呢。可我要是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留下,我不塌實。”葉扶蘇這還是第一次跟幾個兄弟們說出自己的考慮。其他人聽罷也都低頭想着自己爲什麼走或者留。
“想不明白就不想。是不是不想回去。不想回去就留下。”馬野也不知道爲什麼留下。其實他們四個兄弟,沒有一個明白的:“反正我覺得這裡挺好。有你們幾個兄弟,過這樣的日子,我覺得比在地方上強。考軍校是吧,那咱們都考。沒準將來真出個一代名將呢。”
“你們留我也留,左右回家也是打工。我覺得我在部隊活的比在家有意義。啥意義我也說不上,反正覺得踏實。裡羽你呢?”張晨說着推了一把身邊一直盯着蛇肉的裡羽,這小子這幾天吃蛇吃瘋了。誰也搶不過他。可你讓他去抓,他比誰溜的都快。
“留下,就衝這蛇肉我也留下。”嘴上說着,裡羽的手已經開始伸向了烤好的蛇肉。
“我靠,你個吃貨。”馬野一把推開裡羽搶先把滾燙的蛇肉放進了嘴裡。本來蛇肉就不多,這幾天附近的蛇好像開了個情況通報會,知道有人心懷叵測,集體消失了。有人先下手了,其他人自然一哄而上,搶的不亦樂乎。
“全體都有!立正!”一聲口令從身後傳了過來,杜爲國、李步兵帶着周杰走了過來。一班的幾個下意識的立正站好,不知道杜爲國這個時候喊什麼立正。
走到烤蛇的鐵板邊上,杜爲國二話不說拿起一段塞進嘴裡,緊跟着一手一截又抄起了兩段。李步兵、周杰如法炮製,鐵板上已經空無一物。
“唔,我剛纔聽着誰說要留在部隊來着。別站着了,接着說,我也聽聽。”李步兵滿嘴蛇肉含糊不清的問道。看那吃像,哪裡像個指導員。
圍着鐵板繼續坐下來,葉扶蘇衝着杜爲國一呲牙,抽出刀來幫着馬野和田毅收拾還剩下的幾條蛇。爲了吃蛇你讓我們立正列隊。以權謀私!
“是大家在談留在部隊的事情。”陳平一邊說,一邊把搶到手裡的一截蛇肉遞給了周杰:“小葉說他不清楚爲什麼就覺得部隊好,爲什麼要留在部隊。他說這是他一輩子的選擇。指導員你給說說。”
“爲什麼部隊好?”李步兵舉着蛇肉僵在了嘴邊。說實話,他基本上是在軍人世家長大的。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部隊好,當了指導員以後對戰士進行政治教育也是部隊好。大道理他可以講很多,可是要給這個文化素養比自己還高的大學生講明白了,好像還真的不容易。尤其是他現在要的是一種很直白的引導:“這個我想給你說政治教育那一套你可能也未必不明白。所以,咱還是實打實的說吧。別人我不知道,我自己爲什麼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覺得這是我的事業。恩,你看過《射鵰英雄傳》麼?那裡面歐陽鋒問郭靖的話:爲什麼要行俠仗義?郭靖不知道,因爲他從小就受到的是這個教育。我覺得我跟他差不多。哎,爲國,你家在地方,你說說你的想法。”
從陳平一說出葉扶蘇的想法,杜爲國就一直在琢磨。事實上,當年這個問題也曾經是他思考了很久的:“我也不背什麼政治教材,就跟你說說我自己的想法。只是代表我個人,也不一定就有用。算是個思考方式吧。剛纔指導員說道事業,我記得咱們聊過。事業不同於職業,理想不同於想法。它們是經過昇華的一種可以讓人追求的東西。我覺得部隊能夠成爲我的事業和理想的目標,是因爲在這裡我知道我乾的每一件事的價值,還有我應該承擔的責任。這個責任讓我覺得充實,目標明確……”
責任,充實,目標明確。葉扶蘇扔下刀子,閉着眼睛開始琢磨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