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過後,原本黑沉沉的海面下又透出一抹醉心的湛藍色,陽光穿過敗絮般的烏雲,背後天空逐漸恢復了澄清,疾風驟雨過後天空中只剩下細細的雨絲,在陽光下閃爍着金光,雨絲落在艦隊的桅杆上,洗刷着銀帆上的焦痕與血跡。整支艦隊傷痕累累地懸浮在崇高內海海面上空,彷彿一頭陷入沉寂的巨獸,偏體鱗傷述說着剛剛經歷的那場大戰。
龍獸羣正在如潮水般退卻。
摩黛絲提振動着蔽日的雙翼,捲入她翼下渦流的雲層像是激流撞上礁石被扯得粉碎,化爲分散的火焰碎片,她在半空中與這支人類艦隊對峙着,恨恨地盯着對方,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憤恨不甘的神色,然而片刻之前那斜斜一劍劈開暴風雨的驚世神劍卻讓她膽寒不已。
極劍聖——這支小小的人類艦隊中竟然還有一位極劍聖,那個一身黑衣的人類男人,那雙寒意凜然的眼睛讓她根本升不起任何抵抗的心來。
該死啊,要是奧布斯迪恩那自大的傢伙在這裡就好了,一定叫他們好看,母黑龍咬牙切齒,但卻不得不承認失敗,她用爪子示意自己的龍獸將軍不要輕舉妄動,“走,撤退!他們要去法坦,走着瞧,我們在那裡再見面好了!”摩黛絲提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來。
她一轉身,猶如一片烏雲從天空中移開,籠罩艦隊的陰影爲之一空。
巨龍離開了。
“它們撤退了!”人羣尖叫道。他們幾乎不敢相信,他們抵禦暴風雨,擊潰了龍獸的襲擊,這幾乎是一個奇蹟——不,是一個神蹟。每個人都明白,最大的危機已經度過。至此這片廣闊的海域之上,對於他們來說將是一片坦途,不會再有任何阻礙。
風雨過後,懸掛在天際的彩虹已經是如此的清晰。
參與之前戰鬥的克魯茲人不禁放聲大喊,甚至痛哭失聲,貴族們卻再顧不得什麼體面。紛紛走上甲板,看着這一幕雙腳都有些發軟,靠在桅杆上一個勁地畫着瑪莎的聖徽——低聲讚頌神蹟降下的庇佑。但他們還沒有忘了是誰創造了這個奇蹟,雖然他們極不願意承認是一個埃魯因人實現了這一切,從瓦爾格斯到魯恩港,從魯恩港到崇高內海,彷彿沒有能阻礙那個年輕人信心的困難。
“那畢竟是那個人的後代。”
“他是高地騎士的後人啊……”
人羣中低聲傳遞着這樣的竊竊私語。
更多的人聚集在船舷邊大聲歡呼,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也是歇斯底里地發泄自己的感情。但那些真正參與了籌備這場戰爭的人。這時候卻興不起一絲多餘的念頭,只感到深深的疲憊,身心俱疲。
彷彿忽然之間放鬆下來之後,困頓與精神上的萎靡便席捲而至。
布蘭多站在阿肯那頓號的艉樓上,一眼就看到人羣中的被尤塔摟在懷裡已經沉沉入睡的商人小姐,縱使在睡夢之中,羅曼仍舊微微蹙着眉頭,彷彿還在繼續着之前的工作。看到這一幕。布蘭多不禁感到自己的心不可抑制變得柔軟,在之前四十多個小時中。整個艦隊無以計數的物資都由商人小姐一個人統一調配,接近兩天兩夜連續不斷的工作,她沒有絲毫的休息時間。
但這一切,都在商人小姐異於常人的天賦支持下近乎完美地完成了,那可怕的記憶力與對於物資流動敏銳的嗅覺甚至讓布蘭多都感到驚歎。
在過去,他很少插手羅曼在領地商業上的事務。也沒有見過這位大小姐是如何在自己的領域呼風喚雨,但這一刻,他卻明白了爲什麼冷杉領的商業活動能夠從一開始就那麼井井有條,甚至遠超過它的其他產業。
……
“布蘭多,那些怪物襲擊我們這一邊的次數遠多於另外一邊。另一邊有十六艘小船,四艘大船,它們魔力水晶的消耗與彈藥消耗應當遠遠低於預期,如果這邊的二十七艘船中有彈藥告罄的情況,你可以從另外一邊想辦法平衡。”
“還有,”小羅曼頂着一對黑眼圈仔細地叮囑他道:“被擊中的船有那個什麼鹿號,還有另外三條船,其中有兩艘墜海,墜海的船上應當裝載着食物和飲用水,是我們全部補給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幾艘運輸艦我已經將它們放到了艦隊中間,布蘭多,你可要小心保護它們啊。”
說完這些話,她打了個呵欠,頭一歪就倒在他懷裡沉沉睡去,還輕輕打起鼾來,好像絲毫不擔心布蘭多會佔她便宜,讓布蘭多苦笑不已。可惜布蘭多有心給這個從布契開始便一心一意跟着他的商人小姐一個溫暖的臂彎,然而艦隊卻一刻也不能離開他的指揮,他只有狠心將後者交給尤塔照顧。
想到那場剛剛結束的大戰,他心中也有些慶幸。
那是崇高之海上罕見的暴風雨,閃電像是從黑沉沉的雲層中降下的電幕般刷刷落下,但暴風驟雨並不僅僅只給人類造成了阻礙,同樣與阻礙了龍獸的進攻。
這纔是他力排衆議讓艦隊偏離航線一頭扎入危險的暴風雨範圍內的原因,因爲他知道這些來自於地底的龍獸一定不能適應海洋上覆雜多變的氣候環境。事實證明他在遊戲之中的常識又一次挽救了所有人,摩黛絲提在暴風雨中組織了多次進攻,都無法奏效,龍獸很不習慣在風雨交加的雲層中整隊,更別說發起有效的攻勢,反而有些好些因爲失去高度而墜入海中;反觀人類的艦隊雖然速度緩慢,但習慣了與風浪站在一起的水手們卻總是能有效地避免艦隊迷航,對此摩黛絲提雖然憤怒不已,可也無濟於事,巨龍雖然強大,可也不是無所不能。
真正有威脅的一次攻擊在暴雨停息的前夕,可惜也沒有脫離布蘭多的預測。他深知黑龍睚眥必報的性格,因此早早安排好了迎擊的策略。何況這一次連老天也站在人類一邊,暴風雨足足持續了兩天兩夜,龍羣早已精疲力盡,等到它們在摩黛絲提的逼迫之下發起最後的攻勢時,灰劍聖的驚世一劍。就打消了她所有的妄想。
人類雖然佔盡優勢,但兩天以來,所有人回想起來那都是一場慘烈的搏殺。
艦隊損失了超過一成的戰艦,損傷的更是不計其數,許多人戰死,但更多的損失來自於暴風雨本身,那是一場噩夢,好在它終於結束了。水手們,士官們。在嘶聲竭力地歡呼之後,一個挨着一個,東倒西歪地倒在甲板上,一時間鼾聲響成一片,這個時候卻沒有大副督促他們站起來繼續戰鬥,甲板之上很快只剩下同一個聲音。
“真是僥倖啊,領主大人。”夏爾身上一片狼藉,那條漂亮的魔導師長袍因爲浸了水皺巴巴地黏在他身上。他走上艉樓,一邊用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水珠子。向布蘭多抱怨道:“以前我們在閃光之海上遇上過一次暴風雨,外海之上的暴風雨可比這兒可怕多了,你祖父他當時吐得一塌糊塗。”
布蘭多盯着這個敗壞自己祖父形象的傢伙。
夏爾被盯得有些心虛,攤了攤手:“好吧,我承認我也吐了一點,不過我是巫師。你知道,我們的意志力總是要比一般人更強韌一點的。”
“你臉色蒼白得可沒有什麼說服力。”
“那是因爲太困了啊,領主大人。”
“我怎麼不知道英靈還需要睡覺?”
“我看那位大人有不同的意見——”夏爾微微一笑。
布蘭多知道這傢伙說的是風后聖奧索爾,暗罵一聲狡猾,他可不敢揭那位精靈御姐的短。
嗒。布蘭多聽到腳步聲落在自己身後的聲音。他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黑色的高跟鞋,鑲在鞋尖的玫瑰如鮮血般奪目,雪一般耀眼腳踝上,是黑檀色的裙襬,纖柔的腰段,層層疊疊的蕾絲胸花,細細的肩帶緊緊地勒在雪白的肩頭,修長的頸項,尖尖的下巴,染墨的長髮,瑪瑙一般鮮紅的眸子,高高挑起的細長眉毛,還有如玉一般光潔的額頭。
“你怎麼出來了?”布蘭多皺了皺眉,有些不高興地問道,這可是個麻煩,他好不容易纔掩人耳目地將她運上船,可不是爲了讓她暴露在大庭廣衆之下。
如果說黑暗之龍的傳承者還是過街老鼠的話,那這位女士的身份若是曝光出去,只怕他立刻會成爲文明公敵。
“馬車裡面太悶了。”黑暗寇華皺了皺鼻子,微不可查地切了一聲。
布蘭多看了夏爾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向將手放到胸前向寇華一行禮道:“我去給歐妮小姐他們安排房間,甲板上人太多也是一個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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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寇華眸子裡流露出不屑的神色來,正要對這種虛僞的說法表示鄙視,卻聽布蘭多嚴厲地對她說道:“你跟我來。”
阿肯頓號的艉樓下第二層甲板外圍是一道鏤空的迴廊,才經歷了風暴這裡涌進了不少雨水,過道還是溼漉漉地一片,布蘭多默默地帶着黑暗寇華穿過迴廊,走到一半,才停下來,回過頭看着對方,開口道:“你在自找麻煩。”
“明明年紀不大,卻小心謹慎得像是個耋耄老者,”黑暗寇華撇了一下嘴:“我嗅到了那些討厭的爬蟲的氣味,不過是想上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而已。外面那些人,根本不認識我,你在害怕什麼?”
“千萬不要小看人類,別忘了你是被誰打敗的,再說我的船上還有一頭龍,你認爲她也認不出你來?”布蘭多沒好氣地答道。
“難怪這兒臭烘烘的,不過龍也分爲幾代,生於混沌的時代之後的小爬蟲,未必能夠認得出我來。”少女輕輕哼了一聲:“何況你以爲我想看到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傢伙,要不是有人讓我出來,我才懶得在這臭味瀰漫的地方到處閒逛。”
“有人叫你出來?”布蘭多早料到這傢伙言不由衷,她雖然嘴巴里面說着根本不用擔心,但平時裡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小心謹慎,輕易根本不會出現在任何人面前。這女人表面上自大成狂,但私底下卻是個極其愛惜自己性命、貪慕權力的傢伙。不到情非得已,絕不會輕易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下。
“是我叫她出來的。”
一道溫和的聲音忽然在兩人的腦海之中響起。
布蘭多微微一怔,立刻分辨出來這個聲音是屬於誰的:“風后大人?”他沒想到這位好久沒出現過的精靈御姐竟然會選在這個時候現身,他不由得一陣激動,事實上他這會兒正有滿肚子問題想要問對方,只不過之前這位賢者大人一直沒給他這個機會罷了。
“布蘭多。”
但聖奧索爾今天的聲音卻有些異常的嚴肅。伴隨着她這句話,一道虛影逐漸在迴廊之中成型。布蘭多曾經在沙夫倫德銀礦的地下見過這位賢者大人現身的樣子,但她那時絕不是現在這樣,此刻的精靈御姐頭帶銀色王冠,身披戰甲,那鎧甲呈現出淡淡的紫色光華,通體像是一頭張牙舞爪的巨龍,一條厚重的毛皮披風拖在身後,披風的邊緣繡有霧精靈的皇室徽記。內側有一枚星月交織的紋章,猶如紫水晶般的佩劍懸掛在精靈女士腰間,劍柄的配重錘上霧精靈的傳奇至寶——星之寶鑽光華閃耀。
布蘭多看到這個樣子的聖奧索爾,一下子不由得怔住了,但馬上他下意識地反應了過來——這就是風后在聖者之戰中那套傳奇的鎧甲吧,也是精靈皇室的象徵,星塵的哀歌,傳說這套鎧甲早已和霧精靈一起失蹤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但有朝一日它重新出現在這位精靈一族的王者身上時,卻絲毫不減當年的風采。
“風后大人……你這是……”布蘭多有些不明白這麼盛裝出現的風后是什麼意思。是爲了給那頭母狼一個下馬威嗎?好像在他認識中的聖奧索爾也不是這麼膚淺的人。
“咦?”黑暗寇華看着風后也發出一聲詫異的感嘆:“果然是通天之塔那些傢伙的遺澤,沒想到在這個時代我竟然還能看到。”
“這是什麼意思?”布蘭多打斷她道。
“布蘭多,”但風后卻主動接過話頭:“還記得上次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麼?”
“上次……?”
“就是你接受奧丁的傳承那次。”
“你說……”布蘭多一下想起了當時的那番對話:“那時候你曾說,你們所做的事情,和奧丁所做的事情,在千百年之後的今天看來未必可以用對錯說得清楚。無非是手段的不同導致的不同的結局——”
彷彿一道閃電劃過他的思緒,他立刻反應了過來:“事實證明,黑暗之龍選擇了錯誤的道路,而你們——”
“我們也未必是對的,”聖奧索爾打斷布蘭多的話道。“其實早在最後一戰之後,我們就已經料到了今天的結果。”
“可爲什麼……”布蘭多不解地看着風后:“難道圖拉曼大師說的是真的?”
“這就要和一個傳說說起了,布蘭多。”精靈御姐默默地看了寇華一眼,淡淡地回答道。
那是天青的騎士還未擊穿蒼穹,引來流星墜地,從而展開凡人的紀元的時代……
是混沌之前的時代。
在無數讚美詩篇之中描述的那個時代,神行於地上,大地之上盡是神的子民——白銀的一族。神的戰士——黃金的一族。而在他們之前,還有更加光輝的神民與神僕。在神的光輝之下,大地之上盡是黃金與美玉,河流之中流淌甜美甘暢的河水,神祇們指引他們的子民在這豐饒的大地之上耕種與繁衍,文明之火一度繁榮而強盛,白銀的一族在大地之上建立了數不盡的奇蹟,高塔直插入雲霄,城市漂浮於雲層之上,聖殿用玉石堆砌而成,聖廟之中聖音終年不絕。
但事實上,蒼之詩上的戰爭史卻述說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那是一個由戰爭、流血與可歌可泣的英勇犧牲構成的時代,在那個時代,神明與他們的僕人們還面臨着一個可怕的敵人——黃昏之龍,無數次的戰鬥,無數次的在廢墟之上重建,文明幾經崩壞,而在最後的年代之中,黃昏之龍更是攻陷了白銀之民最強大的要塞——巴貝爾之塔。
文明之黯。
這就是記載在克魯茲人的蒼之史詩上,記錄在戰爭石板之上,記錄在黑之預言之中的那場可怕的災難。無數文明毀於一旦,過往的傳承也散碎於大地之上,那之後無數個年月,曾經高貴的白銀之民不得不艱難地跋涉於大地之上,披荊斬棘,找尋失落的一切。
直到一個英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天青的騎士。
那個改變一切的傳說。
在天青之槍刺入蒼穹,使黃昏之龍陷入沉睡之後,隨後,敏爾人出現在大地之上,一名先知帶領他們穿過大平原,在今天的四葉草之野建立起神明遠離沃恩德之後第一個文明帝國,這就是敏爾帝國,這也是凡人的紀元的開端。
而那個先知,他沒有名字,關於他的傳說卻代代相傳,因爲從那之後每一代敏爾人都擁有了一個先知,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黑暗之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