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清晨的陽光灑在了牀上,暖融融的。宏偉起身打開了窗戶,讓陽光直射在臉上,感覺灼熱而且極刺眼。即使把眼睛閉緊,也不能忘記陽光的強烈。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晨新鮮的空氣,心中頓時的覺得暢快了不少。是啊!溫暖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並沒有因爲生活中有了下崗,而變的渾濁和暗淡。彷彿每天都是新的生命,每天都會不同。即使沒看出來哪不一樣,但是,感覺確實讓人痛快。就象昨天抽過的菸捲,擲菸頭的瞬間,就以爲生命不在需要它,可是當早晨的另一支被燃起,心中又回到了初使的歡娛。
早市逛了一大圈,沒看見老孫,心裡覺得空落落的。回到家吃了點飯,妻子和孩子都走了,自己呆着沒什麼意思。坐在窗戶前的牀上,點了支菸,心裡合計着,老孫幹什麼去了呢?是不是不幹了。要是找不到他,就連剛剛研究好的道,又被卡死了,多彆扭。又一想,不能,老孫既然長年的做買賣爲生,他就不能不幹了,或許是到了別的市場,在不就去外地上貨去了。這麼一想心裡頭高興了點,抽了一口手中的煙,把煙吐到半空。煙氣混合着光線,藍藍的,一絲一縷慢慢的在房間裡散開。
正在想着老孫的事,突然誰敲了幾下門。宏偉趕忙的走出去,拉開門一看,原來是以前廠子一個班組的李鐵,都管他叫“小李子”。這小子鬼頭哈摸眼的,心眼太多了。嘴也最甜,可是外表給人的印象不怎麼好,他的狡猾讓人一眼就能通過外貌給發現,所以也就不怎麼得人心。儘管他見到什麼人就說什麼話,但是那也大不了讓人不煩他而已,至於說喜歡,根本的沒有。上天安排人也是的,如果要是給個狡猾奸詐的心,那麼在配上個忠厚的外表,這樣才完美,也不容易讓人發現。可是上天好象故意的耍弄小李子,所有的陰謀都能被人在那雙,嘰裡咕嚕亂轉的小眼睛裡發現。所以他的聰明根本沒有一次被髮揮出來,不但這樣,而且還留下了不好的名聲。一提到這小子,沒人贊成。到了現在快四十來歲了,還沒成家。至於身體,不是那麼粗壯,聲音更是極細,模樣有點尖嘴猴腮的,倒不是特難看,反正不好看。
還沒等腳都邁進門來,小李子就熱乎乎的喊了一聲:“周哥,”“噢!小李子啊,快進,快請進!”宏偉知道這傢伙準定有事,要不他不來,他就和夜貓子一樣,無事不登門。心裡想着,嘴上還是客氣的往裡讓。
進了門到了屋裡,看到靠門的地方有把摺疊的椅子,小李子自來熟,也沒用人讓,就一屁股坐上了。以前小李子也總來,可是最近幾個月沒露面,原因是,大家都不上班了,下崗了以後基本的誰也不和誰來往。在廠子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交情,雖然見面熱情,平時開工資的時候也在一起喝一頓,可那畢竟是酒肉朋友,今天你請他,明天他請你的。來回客套而已,所以這樣的朋友一但間,不在一起工作了,也就陌生了。
但是小李子與別人還不同,這個人心眼多,合計事快。所以也不愛出力氣,什麼事情老想找個竅門。而且很會觀察人,知道宏偉的脾氣秉性。瞭解宏偉是真的多假的少,紅臉漢子,所以他到了這也顯得不客氣。
“嫂子呢?沒在啊!”小李子一邊晃動着小腦袋尋摸,一邊問。小眼睛裡帶着點失望,因爲沒看到漂亮的嫂子。
“噢!她啊!上班了。你可是貴客啊,最近忙什麼呢?”宏偉客套了一句。
“沒忙什麼,這不是嗎,跑了幾趟山東,又去了一次海南。”把堆在椅子上的身體直了直,彷彿爲了顯示點力氣。接着說:“山東買賣不好做啊!不過——海南那地方還行,適合開飯店,不錯兒。”即使身體挺的很直,也沒顯出氣派,倒是話語配上表情,有那麼點商海浪子的味道。象是沒被商海淹死,而打了兩針掉瓶,緩過來的狀態。
“周哥,你現在做什麼呢?”小李子剛纔沒顯出氣派,現在又把身體堆在椅子上。是因爲腦袋太聰明瞭,沒用的力氣,他纔不白費呢。
宏偉看到眼前的小李子,心裡有點煩他。是因爲他打聽自己的情況,在或者從來的就沒有喜歡過這個人。心裡合計着,哼——,還叫‘李鐵’呢,什麼不比‘鐵’值錢。銅,鋁,金,銀,卻偏叫個李鐵,合計到鐵,就更生氣了,擺弄了二十多年的鐵,到如今,卻要逼得去蹲地攤,什麼世道。心裡煩他,嘴上可不能說,彷彿這個屋子裡有了他,就喘不上來氣。總之不怎麼高興他來。
但轉念一想他剛纔說的話,又引起的自己的興趣。聽他說去了山東,又是海南的。好象買賣撲騰的不小,這小子,倒是狡猾奸詐,可不是沒影吹牛的那樣人。尋思到這,宏偉反倒熱情了點。把菸捲拿出來遞過去,小李子假意的客套了一句,接過煙點上。頭要往後靠,可是一想這個不是老闆椅,沒有靠背,所以身子只是晃了一下,就又堆到椅子上了。
“我啊!沒事在家呆着呢。也尋思乾點啥,可是!你看現在的社會,哪有我乾的事啊!咳!——”宏偉的話覺得沒什麼意思,他也不想給自己的事說清楚。沒用!還不如聽聽人家,山東,海南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果然,小李子守不住心裡的話了,他是個有話不說難受的人。儘管他腦瓜活,但是看到宏偉目前的狀態,好象真的是沒什麼路子。他也想借此機會吹一吹自己,人活着不就是個虛名嗎。讓宏偉給他出去一宣傳,小李子買賣做大了,當大老闆了。那是何等的氣派,但是自己不說,宏偉怎麼會知道呢。宏偉不知道,大家也不會知道。合計到這,小李子有些得意,就連看宏偉的眼神,都好象皇帝坐在寶座上,俯視羣臣那樣。想到這,他不僅給尖嘴猴腮的臉上笑出了幾道褶子,而且身體也在椅子上挺到最高。
“山東的買賣,要是相信我,你就別去幹。那地方不行,真的不行。我在那開了個歌廳,沒到三個月,你猜怎麼着?”小李子說完,抽了一口手中菸捲,輕輕往旁邊的菸灰缸裡,點了點菸灰。然後沒等宏偉答話,又自己接上說:“賠了好幾萬啊!——”他把這個‘啊’字說的很長,很吃力,象乾燥的人拉不出屎那樣,表情很痛苦的配合着語言。然後又說:“官面上的事兒,那不用說,找的都是好使的人。政法委,公安,紀檢咱都有人。可是遇到的偏不是這些,他嗎的!幾個小流氓給那麼大的歌廳,楞給弄黃了,你說可氣不。”又抽了一口煙,然後把菸頭順手也扔在了菸灰缸裡。
宏偉聽出來了,他這是向自己吹噓呢。可這事與己無關,也不便駁斥他的話。但是在內心也增加了點對他的好感,因爲人家畢竟做過那麼大的買賣。開過歌廳,可自己呢卻眼看着要去蹲地攤了。所以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還有心裡更想知道,小李子的海南怎麼回事,聽他話裡的意思海南比山東好。
“那後來不幹了,去海南了嗎?”宏偉不想知道山東的歌廳,是怎麼被小流氓給弄黃的,只想着海南有什麼好。可是看得出來,小李子還沒把海南準備好。覺得山東的事情還應該提幾句,所以聽宏偉這麼一問呢,心裡跟着涼了點。但又不願意馬上把山東的話題放下,所以就連着山東在海南的一起說吧。
嘎巴了兩下嘴,“哼!海南!那地方真挺好,買賣好做。山東的歌廳後來兩萬就兌別人了,他嗎的!賠了不少。沒辦法,開不下去了,在開!”小李子幾裡骨碌的小眼睛,有了點溼潤。“褲衩子都得賠進去!”說完,激動裡夾帶着傷心,把臉看向自己膝蓋上的手。忽然的想起來點什麼,手伸到兜裡掏出來一盒外文的煙。走過來遞給宏偉,“周哥,你嚐嚐這個。”宏偉湊過去一看,沒認識的字,也不知道什麼煙,但是,心裡有數,是凡外文的必定是高檔的,這個也是活了四十多年的經驗。於是把這支高檔的外國煙,輕輕的拿出一支叼在嘴裡,心裡立即的舒服了不少,點燃後抽了一大口,沒什麼特別的味,感覺辣嚎嚎的。心想也許是外國低等人抽的吧,要不怎麼這麼辣呢?
“李子,什麼煙”小李子又回到椅子上了,煙也點了一支夾在手裡。“不知道,一個給當官的,開車的,司機朋友給的。”話說的很費勁也很羅嗦,是小李子故意這麼說得費勁的,也許他認爲這個司機的朋友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爲了讓宏偉感染到這個人了不起,所以就必須要說得費勁。但是不論怎麼說,也能看出來,小李子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抽了幾口外國煙,這回沒用別人問,小李子自己開始嘮起來:“你想發財不?”兩隻小眼睛死死盯在了宏偉大眼睛上。然後沒等宏偉說話,就又接着說:“想發財,你去海南啊,海南可是個好地方。遍地的黃金,遍地的美女,遍地的——”可能是沒想起來,遍地還有什麼,所以把話停住了。
“那你在那幹啥?”宏偉沒理會那些遍地是什麼,只想知道他在那做啥事。
小李子被煙嗆了一下,小胸脯隨着咳嗽起伏了幾回。很想馬上把這高檔的外國煙,順窗戶扔出去,可是還要顧及面子。緊忙的喘了幾口,然後定了定神。“我在那啊,開飯店,準備開個大飯店,東北餐館。”
宏偉這回可是聽得很明白了,原來他在海南沒買賣呢,是想開個飯店而已。所以他提到海南老遲遲的,不象說山東那麼來勁嗎。“噢!這樣啊,那麼,好使嗎?在那開飯店,南方人吃得慣北方的菜嗎?”宏偉不知道怎麼的,開始爲小李子擔心了。
“他們說行,而且有人幹都掙到錢了,那倒不是問題,只是,你知道那地方房租什麼的都貴,所以要用很大的本錢。可是我現在——山東。”話說得吞吞吐吐的,象是有什麼話不好意思張口。停頓了幾秒,小李子覺得沒拐彎的必要了,把外國煙扔到菸灰缸裡,然後說:“周哥,我其實,這次是求你來了。”話說完,小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宏偉。
“求我?別扯了,李子。呵呵……”從小李子一進門,宏偉就知道這小子來準有事。現在聽他這麼一說,自己就開始裝傻。準知道小李子找他不是做買賣,有好買賣還怕人知道呢,還能找人,一定是借錢來的。
小李子兩手互相的搓了搓,顯得極不自然。也許是因爲下面要說的話,是不好開口。畢竟兩個人呢,只是一般的同事沒多大的交情。提到借錢,還真的有點張不開口,可是既然來了,就不能不說。管它呢,張嘴三分利。說吧!在心中鼓勵着自己。終於張開了小尖嘴:“周哥,按理呢,我手裡有錢,可是你知道,山東的歌廳一下子就給我賠了好幾萬,弄得我挺灰心的。本來呢,不想在跑出去做什麼買賣了,但這次的買賣可不同啊!一個朋友在海南開飯店,都發了。他不願意跟我說,怕我跟他混去。但是,咱這是啥腦瓜啊,一分析就明白了怎麼回事。看樣子準行,只是差點本錢。我也打聽了幾個人,那買賣可做,而且呢,要做就近早做。別等明兒個都明白那玩意掙錢,就晚了,你說呢!周哥,你看你手裡有錢沒,多少給湊合點。我在去別人那劃拉點,大夥湊合湊合就夠了。等我發了財,你們都過去!”說完話,小李子又把兩隻手搓到了一起。
“ 嘿嘿……”宏偉沒等說話,先傻笑了幾聲。然後又滿臉歉意的說:“你看我這情況,不都在臉上寫着呢。兄弟,哥哥真沒有,要是有錢不借你,我都不是人。你看我的家庭,母親去世把家裡弄個溜空。孩子還要上學,那不,”宏偉說到這,拿嘴往裡屋點了點。裡屋的父親也真是配合,不偏不巧的這個時候咳嗽了幾聲。宏偉聽到父親的咳嗽聲,心裡更坦然了。接着說:“老父親有病,長年吃藥,買藥可給他花老錢了。這不,天天吃藥,體格還是一天不如一天。”咳!宏偉嘆了一口氣,說給小李子的這些話,反倒把自己說傷心了。
轉頭看了看裡屋,回過頭又接着說:“我現在這情況你也知道,都下崗回家好幾個月了,什麼也沒幹,就是幹呆着。幹呆着不掙錢,你嫂子跟我都有老大意見了,但是那有什麼辦法呢。我還合計哪天去你那,跟你借點,好做點買賣呢。”後面的話是假的,宏偉知道,一定要這麼說,即能把話聽起來圓滑,也能把事情變得好看,還不顯得自己小氣,面子上也過得去
能看出來,小李子臉上顯得很失望。還想說點啥,可是覺得嗓子堵的慌。如果宏偉給他留一點的餘地,那麼他會說:“少對付點也行,”但是宏偉把道路都堵死了,一點活動話也沒有。儘管自己聰明,現在看來也毫無辦法。失去了希望,便覺得在這個屋子裡沒有在呆下去的必要。更何況還覺得這個屋子的空氣悶的慌,周哥的臉那麼的討厭,嫂子回來也不能另自己開心。合計了一下,還是離開吧,沒什麼意思。
“那啥,周哥,你忙你的吧,我在去別人那看看。”小李子說完話,甩了一下尖嘴猴腮的臉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