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兒子推門走進來,宏偉頭都沒擡,也沒答理他。是因爲聽妻子曉紅說“最近兒子可能是老去網吧”,確實有兩回,晚上都是後半夜了纔回的家,問他幹什麼去了,他說是上同學那了。一聽就是撒謊,誰家後半夜不睡覺,讓你在那呆着。宏偉也是因爲下崗了,成天的想找點什麼事情做,所以也沒工夫答理兒子,要是趕上以前,早請兒子吃一頓棒子燉肉,打他個老老實實的。
“爸,媽呢?媽沒在家?”兒子進了裡屋放了書包又出來,邊說着話邊用眼睛往四處看看,最後眼睛落到了廚房。“什麼事兒?你哪天這個點在家看到過你媽?”宏偉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兒子彷彿醒過味“噢,沒事兒。”說完看看牆上的鐘,確實還沒到下午四點呢,媽媽一班都是五點準時下班。合計到這,小腦瓜一掘的,推開門向外邊飄去。
看着兒子走出去的背影,宏偉思想着。兒子一晃都十八歲了,不愧是自己的兒子,跟自己長的真像。只是個頭呢,稍微的遜色了點,但是臉上的麪皮可比自己白嫩多了,畢竟是年青。現在的孩子呢,都是這樣,吃的好穿的暖和,這不是,這一年,嘴邊上竟然有了些小黑鬍子了夾雜着汗毛,在嘴邊趴着,象個小夥子了。可是盼兒子大了,自己也就老了。眼看着兒子長相,個頭,哪樣都好,可就是不愛讀書。他的小腦袋瓜裡上學和讀書是兩回事,他愛上學,但是不愛讀書,也許上那幾十分鐘的課,就爲了下課玩一會吧。性格呢也是愛說,愛笑的,經常一幫一夥很能聯繫人,還有時候手裡牽過一兩個女生呢。論聰明那沒的說,講什麼都是一套一套的,就是講課文不行。宏偉對兒子就讀書的事情上,非常的不滿意。是自己沒什麼文化,除了經常的督促幾句:“好好唸啊,將來別象你爸這樣,什麼也不是,當個臭工人,死幹活的。”話說的遍數多了,時間長了孩子就不理會這些話了,象是在市場必定聽到叫賣聲,馬路上會有汽車喇叭聲,家裡呢!肯定少不了父親的嘮叨聲。這些聲音都經常出現在耳邊,卻不讓人關注。
把米飯用電飯鍋做上以後,沒什麼事情好做的了,菜等着妻子曉紅回來做。宏偉點了一支菸,坐到窗戶跟前,他平時呢很愛走動,自從下崗了以後,不愛見到熟人,主要的是怕人家見面,問長問短的。好象下崗很丟人,雖然很多人下崗,但人家下崗了,都沒閒着。說不上具體幹什麼吧,可沒見到哪個人在家。除了自己每天的悶在家裡空想,這些日子幾乎把世界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甚至還幻想出來幾種職業,可沒一件自己能幹的。越是思索,心路就越窄,最後甚至都合計到找老孫去蹲市場,賣西瓜去。猛抽了兩口煙,覺得煙到了嘴裡苦溜溜的,沒什麼意思。在一思索,還是不能跟老孫去蹲市場。單說老孫那鬍子拉茬被西瓜映綠的臉,在心中就打了退堂鼓。不能幹那個,丟不起那人,做買賣也要做點體面的。開個酒點,對個門點,當個小老闆還行。又趕緊的把手裡的煙抽了兩口,菸頭順手扔到了窗外。
當老闆?可是當老闆是要花本錢的,自己哪有本錢。哪個門點也得個十萬八萬的,還不說幹酒店,那更不可能了。就算自己經營的好,準掙錢,但是,底錢呢,去哪弄,借錢嗎?借倒是能借到點,但是誰敢說保管掙錢不賠呢!更何況經營,自己又會什麼呢,擀麪杖吹火一竅不通。
吃完晚上飯,妻子曉紅手裡拿了張報紙,好象揣着很多心事走過來,坐到牀對面的椅子上。一邊看報紙,一邊拿眼睛瞥了幾下宏偉。幾次都把嘴張開又閉上。宏偉點了一支菸夾在手裡,身體靠在被褥上,頭往後一仰看着天棚。雪白的天棚讓心裡,生出了許多的煩惱。就象掛在棚頂的燈,不那麼亮,卻也把屋裡的景物照的清楚。可始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足。看着順嘴而上的煙霧,心裡想,假如自己沒下崗,那麼當然可以有說有笑的,如果看孩子不在,屋子裡沒人的時候,還能在妻子背後來個偷襲。妻子也會高興的給他吐下舌頭,如今卻稀裡糊塗的下崗了,這一段時間,妻子沒說一句埋怨他的話,宏偉覺得妻子相當不錯了。在看別人家連打在鬧的,自己和妻子就從來沒動過手,有幾次紅了臉,還沒過半夜就好了。
“我說,他爸啊,周雨這孩子最近老要錢,你說他幹啥?”妻子曉紅把手裡的報紙放下,眼睛盯到了宏偉的臉上。
宏偉正在胡思亂想呢,突然的被妻子這麼一問,楞了一下:“誰知道呢,我哪知道,他也不向我要錢。”然後還是把臉又轉向棚頂,彷彿一切都並不重要,只有那雪白的天棚滿是內容。
看出來,妻子沒滿意他的回答,臉上顯出了點焦急的紅潤。眉頭擰了擰,之後把臉看向窗外,外面並沒有黑的徹底,或者這個季節根本的就不會有很黑的夜。樓羣裡的燈光照的非常明亮,星星都不願意出來,只有幾顆無聊的掛在天邊。把頭轉回來,妻子的眼睛眨了一下之後睜得更大。似乎決定了什麼事情,“哎!我說;和你說正經的呢!你說咱們孩子,是不是老上網吧,要不怎麼老要錢呢。那個地方可去不得——”妻子的話停住了,她是在思考那個地方爲什麼去不得。想說點具體的事例,可是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她心中是最清楚,那就是‘網吧’絕對不適合自己的兒子去。兒子不去那地方將來未必好,可是去了那地方將來肯定壞。妻子的心裡就是這麼想的,所以她也象平常的母親一樣的偉大。爲了孩子的將來,她必須的要說點啥,但孩子不聽她的話。哪回都是飛快的逃走,在不就是頂兩句嘴。曉紅還真的沒打過孩子一下,她也不想那麼做,直到她認爲語言已經不能說服兒子了,所以就想來找宏偉嘮嘮,想想有什麼好的辦法。因爲心裡焦急,語氣也略微的重了些。
“上網吧!幹啥?”宏偉的心思沒在兒子身上,順嘴的答了一句。之後馬上就覺得好笑,自己話說得太沒意思,馬上的給自己的話接住“沒事兒!上網唄!能怎麼的,小孩都愛玩,只要別出去惹禍就行。你啊——我看,就別瞎操心了。”
“咳!不是我操心啊!”手裡拿着報紙,妻子曉紅走過來,坐到了宏偉的身邊,是覺得剛纔的距離遠,說話不容易聽到似的,這回把身體都要靠到宏偉的腿上了。然後大眼睛眨了眨,看着宏偉的臉,有點水汪汪的憂鬱,還有點無奈在裡面隱藏。
“你說孩子老去那地方,還能專心的學習嗎?話又說回來了,那也費錢啊!最讓人擔心的是孩子到了那裡,淨接觸壞孩子,將來——要是——”妻子沒說完,就把臉轉過去了,低頭看自己的拖鞋,嘴裡又嘆了一口氣。似乎不願意往後想,但是又不能不計算孩子的未來。也許感覺孩子未來不那麼美好,她不願意往下說,怕說出來的話真的靈驗。那麼也是她不想看到的,凡事總在美好的希望中,把事情結果想的很壞。可能是過於敏感,還是太在意兒子的將來,希望與失望都在思想裡來回的出現,隨着口中的一聲長嘆,被傾瀉出來。雖然沒想到什麼好的辦法,可是心中舒坦了不少。
宏偉起初沒注意妻子曉紅的話,但是當她說到‘那也費錢啊’這一句的時候,臉上紅了一下,接着把盯在妻子身上的眼睛挪開。原本的沒有這些事情,或許他會把坐在自己身邊的妻子攬在懷裡,或者親密一下。但剛纔的話題雖不是很沉重,也讓宏偉的心情變的憂傷。原本這些都不算問題,孩子的事情以前兩口子也沒少在一起研究。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一個字‘錢’。下崗了意味着什麼?沒工作。那麼沒工作又意味着什麼呢?沒地方掙錢。歸根結底的一個字‘錢’。細想妻子的擔心並不是沒必要,可是宏偉不相信孩子去個網吧,就能學壞。但是妻子說的最少有一件事情是事實,也是急需解決的問題,那就是掙錢。雖然妻子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句‘那也費錢啊’但是可以看出來,妻子那份傷心裡有一半是因爲錢。是啊!錢對於這個家庭現在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啊。老父親等着買藥,孩子還要讀書,材米油鹽過日子,哪樣少了錢能玩得轉。自己這個時候卻偏偏下崗了,失去了掙錢的地方。以前都沒聽到過的詞‘下崗’,現在卻能逼得人去跳樓。不敢去想,又不能不想,但是;想也白想,白想不也得想嗎?
思索了半天,終於在心裡戰勝了自己的清高,要不也沒別的辦法,覺得這個世界只有賣西瓜,蹲地攤還算個可行的來錢道,別的都是幻想,永遠不能成爲現實的幻想。“不行,明兒個我也和老孫去蹲市場吧!”很平淡的一句話,也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來。
擡頭看了看妻子,又把頭轉向了窗外,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很偉大。老孫西瓜綠的臉,現在思想起來並不難看,鬍子拉茬的嘴和人們拋出來的眼神,也不一定那麼可怕。管它姥姥怎麼死的呢!先幹了在說,掙錢是真格的,別的都是假的。晨煉的老頭健康是假的,廣告裡的藥品是假的,只有那賣出西瓜後的笑是真的。
“和老孫賣西瓜?也行,不過那也需要本錢吧!大概能用多少?”妻子表情裡流露出佩服和贊同。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宏偉的臉,透露出一種無奈,也有幾分愛惜。她也不願意丈夫去蹲市場,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宏偉看懂了妻子的表情,一分苦溜溜的感覺由心底直升到鼻子尖,差點把眼淚落下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在聯想到家庭的現狀,不由得讓他思想到了‘患難夫妻’這個詞語。他覺得自己畢竟是男人,不應該讓妻子爲他承擔壓力,所以也就故意的笑了笑,想把事情表現的平常。又想到應該說幾句美觀的話,讓妻子覺得蹲市場,並不是什麼寒磣的事。可是心裡知道,儘管怎麼說也不能讓妻子相信,埋汰扒拉的樣子是什麼體面的感覺。於是想到了老孫那舉給他的手,是的,老孫不也是在舉出手的時候,顯露出了那份自豪嗎。
想到這,宏偉把手朝妻子伸出去,妻子也明白了意思,身體挪了過來。宏偉把手攬到妻子的腰上,輕聲的說:“老孫他們不光是賣西瓜,也賣別的,都是揣着錢去外地,直接的上人家地裡選貨,然後顧車拉回來。我估摸本錢也不能太少,但是做那樣買賣也高不到哪去。就是前幾天看見老孫賣的那車西瓜,你猜怎麼的?”說到這宏偉故意的賣了個關子,然後把臉直對在妻子的臉上。妻子曉紅把眼睛瞪的發了光“怎麼的,”說完把脖子伸長,急切的等着宏偉嘴裡話。
把手往前一伸,五指張開,差點沒抓到妻子的臉上,宏偉學着老孫的手勢,也學着老孫的語氣,壓低了聲音說:“他說能掙這個數,你相信嗎,老孫不會和我說謊的”然後把舉出去的手拿回來,放到自己的頭下面。另一隻手更緊的摟了一下妻子的腰。
“噢!那——本錢呢?你問他需要多少本錢沒,”
“沒問,當時也沒合計和他一起做買賣啊。等明兒個和老孫研究,研究!”宏偉覺得非買西瓜沒有別的路了,所以話說的也很堅決。
“要真的是這樣,還真不錯兒!”妻子曉紅的臉上已經展現出來點欣喜,彷彿是度過了冬天那棵幹黃的草,遇到了春天的細雨,而漸漸的發出嫩綠來。眼睛放到了窗外,在黑夜裡看見了光明,希望隨着笑臉慢慢的越展越寬。好看的小嘴誘人的動了動,之後羞澀的把眼光從窗外收回,但是沒直對宏偉的眼睛,偏下了一點,看着宏偉剛毅的嘴脣。很想低下頭來給丈夫一個吻,以表示對他的敬佩與愛惜。宏偉的身體迎上去,把脣對在妻子的嘴上,兩個人閉上了眼睛,都陶醉在幸福的感覺裡,這藏着深情的吻,彷彿吻出了兩個人心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