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晉這幾天天氣驟冷,進入真正的寒冬,下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整個鄴都化作一片茫茫銀白,城外的積雪都能埋到人的膝蓋處,無論是馬匹還是馬車都無法出行。
水濯纓等人不得不等了幾天,等到雪過天晴,積雪融化了一部分,露出可以通行的道路來,這才上路。
雪後的道路積水泥濘,這一路過去十分難行,很多地方都得繞着走。一行人拐彎抹角地走了一天,晚上走到一個小鎮子上,又開始下起雪來,只能在這個鎮上停下來過夜。
北晉居民一到深冬,一來外面天氣寒冷,二來出行不便,都是躲在家裡“貓冬”的。這時候天色已暗,整個小鎮上一片暮色蒼茫,靜悄悄的,路上幾乎見不到什麼行人。
鎮子太小,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客棧,只有一個供過路人借宿的簡陋驛站。綺裡曄對環境挑剔得很,看那驛站一副破破爛爛髒兮兮的樣子,就沒有住進去,只把馬車停在驛站裡面,他和水濯纓直接睡在馬車上。
綺裡曄準備的馬車一向舒適闊綽得像個移動的精裝小房間一樣,大得可以容納四五個人同乘,裡面五臟俱全。座位設計得十分巧妙,摺疊起來的翻板放下來,就是一張能輕鬆睡下兩個人的牀。馬車裡麪點着銀霜炭的炭爐,因爲空間小,倒是十分暖和。
到了半夜之後,雪漸漸停了,整個小鎮一片萬籟俱寂。水濯纓窩在綺裡曄的懷裡,本來睡得很沉,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幽幽的歌聲。
綺裡曄睡眠比水濯纓更淺,一下子就醒來了,水濯纓隨後也被驚醒過來:“什麼聲音?”
那歌聲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飄飄渺渺,音調古怪得無法形容,像是帶着哭又像是帶着笑。咬字生硬,一板一眼,明明是在唱着詞,卻一個字也聽不清。彷彿有一具舌頭已經僵硬腐爛的屍體,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一本正經地唱着生人已經無法聽懂的歌。
深夜裡周圍靜得出奇,唯一能聽到的就只有這怪異古板的歌聲,聽上去無比陰森詭異,水濯纓全身的寒毛一下子都豎了起來。
綺裡曄給水濯纓披了一件風毛斗篷,打開馬車門,外面一股凜冽的寒氣衝了進來。
大雪過後,夜空並未放晴,仍然壓着一層厚厚的黑色雪雲,看樣子之後還會下更大的雪。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天地間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極微弱的朦朧天光,映照着屋頂和地面上白色的積雪,能夠勉強辨認出小鎮的輪廓。
那歌聲判斷不出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像是充斥在四面八方,說遠遙遠得彷彿是從天邊傳來,說近又近得彷彿就在眼前身後。
隨行的十幾個暗衛都在驛站裡面,這詭異的歌聲他們必然也聽到了,玄翼這時候正好來到馬車前面。
“主子,有問題,驛站裡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人都沒有了。”
傍晚時分他們到達驛站的時候,驛站裡還有夥計出來接待,現在卻空無一人。鎮子上之前雖然冷清,至少還亮着燈光,偶爾有一兩個行人走動。現在這歌聲這麼清晰,不可能全鎮子除了他們以外沒一個人能聽見,但整個鎮子毫無動靜,連一點人的聲息都沒有。
幾個暗衛去看了驛站周圍的幾戶人家,回來說房子裡全部空無一人,裡面財物衣食生活用品之類的東西一如平常,居民並非搬走,而像是在家裡的時候突然就一夜之間全消失了。
那咬字生硬不清,古板詭異的歌聲還在周圍幽幽地迴盪,空無一人的小鎮像死一般寂靜,所有景物在反射出來的朦朧雪光映照下,變成一片陰森的茫茫灰白色,籠罩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瘮人氣氛。
水濯纓注意到去的暗衛有七個,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了六個,問道:“還有一人沒回來?”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果然少了一人,剛纔他們是分頭去查看周圍,也不知道這個暗衛是什麼時候少掉的。
“不用去找了。”綺裡曄沉聲說,“鎮子上有危險,所有人聚在一起,離開鎮子,儘量不要分散行動。”
跟他們同行的暗衛個個都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全是“蛇信”殺手出身,精擅暗殺,本來應該有着豐富的經驗。那個暗衛出去之後,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中了對方的招,並且連一點動靜都沒有發出來,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失,可見對方段數之高。
再把人分散出去的話,恐怕會被一個個吞掉,只會更不安全。
衆人圍成一個圈子,緩緩走出驛站,一個暗衛突然指着驛站外面的街道盡頭:“那邊有人!”
這小鎮上面就只有一條主街道,驛站在街道一邊。驛站兩邊的街道盡頭,果然都出現了影影綽綽的人影。因爲距離太遠,夜色又太暗,黑暗中只能辨認出模模糊糊的輪廓。
不是一個,還是一羣。站得密密麻麻的兩羣人影,各自站在街道的兩端,正在緩慢地往驛站這邊走過來。
漸漸靠得近了,才能看出來那根本就不是“人”的身影。圓滾滾的,比一般人要大上兩倍有餘,身體四肢和腦袋帶着怪異的扭曲,全身都是和周圍積雪一樣的白色,像是一羣半融化之後又凝固住的雪人。
這些“雪人”走過來的姿態不是正常人的一步步行走,也不是平移地滑動過來,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軟綿綿的詭異姿態。沒有骨頭一樣東倒西歪,一會兒直立起來,一會兒幾乎就是貼着地面,像是隨時都會歪倒坍塌到地上,扭曲的四肢和腦袋不斷地晃來晃去。
衆人霎時間只感覺到背後一陣陰嗖嗖的寒意從脊樑骨上升了起來,一陣令人汗毛倒豎的涼氣從腳底下直衝天靈蓋,全身都是雞皮疙瘩。下意識地倒退一步,圈子靠得更緊了些。
這裡面除了水濯纓以外,所有人無一不是滿手血腥,殺人如麻,取過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條。天天跟死亡和屍體打交道,再慘烈的景象對他們來說也是家常便飯,早就已經過了害怕“鬼”的時候。倘若半夜裡冒出來一個面容慘白滿身染血的鬼魂,披頭散髮地來向他們索命,他們大約只會面不改色地隨手揮刀把這鬼魂砍成爛泥。
但人是不可能沒有恐懼的。不怕血腥,不怕死人,不怕鬼魂,並不意味着就不害怕別的東西。這樣一個空蕩蕩所有人都消失了的死寂小鎮上,耳邊迴響着古板詭異聽不出詞句的幽幽歌聲,大街兩端一羣身體扭曲的肥胖“雪人”,從黑暗中密密麻麻姿態怪異地朝着他們走過來,這幅景象足以讓任何人膽寒。
只有一人例外。
綺裡曄冷笑了一聲:“這地方風水夠異稟,連雪都成精了……所有人點上火把,給本宮把這整個鎮一把火燒了,本宮看看這成了精的雪人怕不怕火。”
衆暗衛猛然醒過神來。他們剛剛從驛站裡面出來的時候,只點了兩根火把,剛夠照明用的。立刻有幾個暗衛奔到驛站院子裡,帶了一大堆木柴出來,點燃做成火把,人手兩根,各自到驛站周圍的房屋裡面放火。
冬天裡各家各戶裡面都存放着大量柴草和用來點燈的煤油,放起火來很容易,驛站邊上的幾座房屋頃刻間熊熊燃燒了起來。明亮的金紅色火焰沖天而起,照亮了周圍的大半條街道,陰森恐怖的氣氛在火光下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遠處那些“雪人”全都停止了靠近,空中古板僵硬的歌聲突然急轉而上,變成一聲淒厲尖銳得幾乎能刺破人耳膜的尖笑。
隨着這聲尖笑,着火的房屋裡,遠處的屋頂上,路邊足有半人高的積雪雪堆裡,突然出現了無數幽靈鬼魅一般的人影,朝着驛站門口的一羣人圍攻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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