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診所的病房內,糖糖聽完我的一番話,又看了看我泛紅的眼圈,使勁吸了一下鼻子:“飛哥,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個圈子?”
“離開?”我看着糖糖,露出了一個無限自嘲的苦笑:“你覺得如今的我,還能離開這個圈子嗎?”
“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是可以行動的人,只要我們想離開,就會離開,不是嗎?”糖糖認真的看着我:“你有沒有想過,放棄現在的一切,放棄身邊的名和利,選擇離開這個圈子,飛哥,混了這麼多年,你身邊的人走了這麼多,難道你還沒混夠嗎?你真的還要繼續過這樣的生活嗎?”
“呼!”
聽完糖糖的一番話,我做了一個深呼吸:“我離開了,盛東怎麼辦?東哥怎麼辦?”
“飛哥,盛東公司少了你一個人,是不會倒下去的。”糖糖看着我,眼神中充滿了擔憂:“之前我在樓下看見小胖和淮陽屍體的時候,我真的很擔心,我擔心我站在哪裡,指不定哪天看見被擡回來的人就會是你,或者是小剛,你知道的,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史一剛就是我的一切,如果沒有了他,我是沒辦法活下去的。”
“我知道你很在意小剛,但是請你相信,其實在我心中,史一剛同樣重要。”想起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我正色看向了糖糖:“你說得對,我們現在的生活,確實已經偏離了原本的軌跡,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爲的混社會,就是像學校門口那些無所事事的小混混一樣,可以有點閒錢去網吧,可以泡漂亮的姑娘,可以吃想吃的零食,僅此而已,我的家庭條件很特殊,我半生受盡冷眼,所以我渴望被人尊重,哪怕這種尊重是恐懼也好,但是等我真的步入社會之後,我又開始迷惘了,因爲那些學校門口的小混混,根本不叫混社會,他們那叫地痞無賴,等我接觸到真正的社會之後,我被人嫌棄、被人拋棄,我都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從那個連捱打都不敢還手的韓飛,變成了今天的我,但是有一點你說的沒錯,我們現在的生活,確實很病態,我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跟我預想中的社會已經有了天壤之別,如果有可能的話,勸勸史一剛,帶他離開這個圈子吧,早些離開,是好事。”
話音落,我繞過糖糖,繼續向門外走去。
“可是史一剛不會離開的!”糖糖在我身後,提高音量回應了一句:“你不走,他是不會離開的!”
“我也不會離開的。”我轉身,看着糖糖:“史一剛離開,是爲了愛情,爲了你,而我不能離開,是因爲我在乎的人,現在全都在盛東公司。”
“可是現在的盛東公司,早都已經變了,不是嗎!”糖糖忽然就哭了,淚眼婆娑的看着我:“你們都以爲史一剛很傻,都以爲他什麼都看不懂,其實他什麼都知道,史一剛對我說過,現在的盛東公司,全都變了,所有人都變了,所有的事情也都變了,原本他以爲盛東公司會是一方淨土,但是到頭來,盛東公司也不過就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而且你們連盛東公司究竟髒成了什麼樣都不知道,飛哥,這樣的盛東公司,值得你去保護嗎?”
“家再不好,可它畢竟也是家啊,我想保護的人就算再不堪,可他們也是我的選擇啊。”我對糖糖笑了笑:“不管盛東公司變成了什麼樣子,可是你不得不承認,直到今天爲止,你、我,我們所有人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盛東公司給予我們的,這種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孃的事情,我不能做,也做不出來。”
“飛哥,可是……”
“小胖和淮陽屍骨未寒,我不能連他們死在了誰手裡都不知道。”我看着糖糖,留下一句話之後,轉身離開了病房,向樓下走去,等我走到一樓大廳的時候,發現診所的捲簾門已經被撂下來了,看樣子應該是停止了營業,而且一樓大廳裡特別的空曠,一個人都沒有,我走到櫃檯邊,拿起上面的煙盒點燃了一支,看着通往地下室的樓梯,眼淚順着臉頰淌落,很快浸溼了煙的過濾嘴,這一刻,我心中滿是自責,卻連哭都發不出聲音,如果今天下午,我接了小胖的那個電話的話,或許這一切的事情都會被改變,如果跟小胖一起去接淮陽的話,或許他們就不會出事,如果我在謹慎一些的話,趙淮陽也不會剛出監獄,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把命丟了……
我站在樓梯口,想了無數假設,可人都沒了,假設又有什麼用呢,面前那一排通往地下室的臺階,彷彿一把巨錘,在不斷敲擊着我的胸口,我卻始終不敢邁出這一步,我很怕,我怕看見小胖和淮陽失去生氣的臉,我怕面對這些跟我並肩齊驅,度過了無數苦難的兄弟,我更怕有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不明不白的被人埋在一個荒郊野嶺,或許連屍首都他媽找不到。
幾分鐘後,被我叼在嘴裡的煙已經燃燒殆盡,長長的菸灰堆積着沒有折斷,我躊躇良久,還是邁步向臺階下面走去,從老馬診所大廳通往地下室的臺階一共有十三階,每向下走一步,我心中的壓抑就會減少一分,這一刻,我在盡最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爲什麼會變得如此平靜,但心中彷彿就像有一個聲音一樣,始終在重複一句話:“你不能垮!”
老馬的地下室是存放血漿和麻醉劑那些藥品的,所以溫度很低,人走在裡面,感覺脊背發涼,此刻地下室走廊盡頭的一個倉庫裡亮着燈,燈光從門上玻璃的縫隙透出,在走廊中留下了一抹光斑。
‘咣噹!’
我走到倉庫門前,推開門,走進了房間內。
在這個倉庫的正中央,擺着兩張牀,小胖和趙淮陽就那麼安靜的躺在牀上,他們的面容已經經過了清理,遠遠望去,就像睡着了一樣,此刻在這兩張牀周圍,東哥、老舅、蒼哥、二哥、明傑、楊濤、史一剛,還有大.麻雀、希佑和博博等人,全都站在一邊,不發一語。
‘刷!’
明傑聽見開門的聲音,轉頭,目光憤怒的看着我:“你來幹什麼?”
我看着躺在牀上的小胖和趙淮陽,不發一語。
“我他媽問你呢!你來幹什麼!”明傑忽然吼了一聲。
“明傑!”二哥聽見明傑的喊聲,皺眉喝止了一句。
“都他媽給我滾!”
明傑繼續喊了一嗓子,隨後邁步衝上來,死死的攥住我的衣領,一個嘴巴子就抽在了我的臉上。
‘啪!’
明傑抽在我臉上的一巴掌,在房間內傳出了一陣迴音,史一剛看見明傑對我動手,直接就急眼了,奔着這邊就衝了上來:“薛明傑!你他媽幹什麼呢!”
“我艹你媽!”博博看見史一剛要動手,掏出隨身的卡簧刀,對着史一剛就要動手。
‘嘭!’
就在博博掏刀的時候,楊濤一個閃身從旁邊衝上去,對着明傑的胸口就蹬了一腳,把他踹的連退了好幾步,身體重重撞在了牆上。
“夠了!”東哥看見這個亂糟糟的場面,一聲怒喝。
東哥一嗓子喊完,房間裡的人都愣了一下,楊濤和史一剛猶豫了一下,站在了原地,這時候明傑滿臉都是淚水,他指着我的手有點顫抖:“我艹你媽,沈千我艹你媽!我把我弟弟交給你,現在就他媽成這樣了,是嗎!!一個大活人交給你,你他媽還給我一具屍體,是嗎?艹你媽的!你把我弟弟還給我!”
我臉上捱了明傑一巴掌,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看着躺在牀上的小胖和趙淮陽,嘴角抽動了兩下,依舊沉默。
“薛明傑,你他媽別忘了,小胖不僅是你弟弟,他也是我們的弟弟,而且躺在這裡的人,不止有你們的人,還有趙淮陽呢,我們的人也死了!懂嗎!”史一剛站在旁邊,聲音很大的替我辯解了一句。
聽見史一剛的話,我驀地一怔,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在盛東公司裡,‘我們’已經變成了你我。
“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說沒就沒了!艹你媽的!”說着明傑回頭,一下子就跪在了小胖的遺體前,咣咣的開始磕頭,額頭都破了,他滿臉都是血,伸出胳膊拉住了小胖的手:“弟弟!哥很後悔……我很後悔讓你跟他們來到這個地方,我很後悔,後悔放心的把你交給他們,弟弟,你醒醒,你再看哥一眼,小胖,你看哥一眼,行嗎?”
我本以爲明傑已經變得很堅強了,但是現在看來,或許龍城安逸的生活,讓明傑更加不能看開生死,這是子謙沒了之後,我第一次看見明傑掉眼淚,是那麼傷心,那麼無助,哭的像個孩子一樣,彷彿一下就憔悴了好多。
“傑哥,你別哭了,小胖看見你這樣,肯定更難受!”博博本來打算勸明傑,但是說着說着,自己也開始掉眼淚,看着兩個淚如泉涌的人,倉庫裡的氣氛無比的壓抑。
“哭吧,哭出來挺好的。”希佑看着房間中的兩局屍體:“小番今天被抓之後,到現在任何消息都沒有反饋出來,你們有地方哭,我們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閉嘴!”蒼哥冷聲呵斥了希佑一句。
‘踏踏!’
半晌後,我邁步走到趙淮陽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仍舊不發一語,只能在心中暗暗發願:“兄弟,等着哥給你報仇!咬着牙等着,就是咬崩了門牙,也等着,你得看着,我怎麼讓他們償還你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