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此時表情嚴肅,細長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對着武清說道:“賢侄莫怕,有我狄仁傑在,會還你清白的。”
於是片刻後,在縣衙裡,武清很窩囊地和母親跪在地上,這裡武清真正地感受到了窩囊,大堂裡的氣氛森嚴到滲人的地步,兵丁戰列兩側,氣氛凝固到能滴出水來。英國公李績坐於堂上,東臺侍郎張文瓘和侍御史裴炎陪坐在一旁。
第一次見到了隋唐英雄裡的牛逼人物,讓武清很窩囊的同時,心底裡還是很激動的。李績原名徐世績,從瓦崗山開始便已經名揚天下了。到後來輔佐唐太宗李世民打下江山,轉眼幾十年過去了,李績依然健在。那雙堅毅而冷冽的目光,威嚴地注視着武清母子,想從這對母子身上得到一些他想要的東西。但是他失望了。
武大娘沒有像一般民婦一般見到大官兒哭天喊地的行動,也沒有像一個喊冤的怨婦一般怒斥貪官污吏,她靜靜地望着武清,放佛只想在被砍頭之前多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如果承擔罪責,她願意承擔一切。其實她完全可以避免這一切,因爲內心深處還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可以救了她還有武清,只是多年來漂泊的她已經無法再面對。
武清眼中放着光芒,一眼不眨地盯着李績。
李績很奇怪,這個小孩怎麼一點都不怕自己,那雙眸子裡透着的是一種讓他都不得不稱讚的智慧光芒,沒錯,就是那種純淨透徹的智慧的光芒,穿過迷霧,看透世間萬物本質的目光,一個小孩竟然有如此的目光,着實令人奇怪,於是他便想搞明白。
“堂下是何家小孩?”李績聲音宏亮,樑上的塵土都被震下不少。
武清朗聲說道:“草民武清,見過國公大人。”
“恩?你認識我?”
武清恭敬地說道:“國公威名,天下誰人不知。”
這馬屁拍的,讓李績也覺得有些意思,於是又說道:“恩,不錯,小娃兒,你可知所犯何罪?”
張文瓘想阻止,畢竟審案不是國公爺的事情啊,但李績威望和官職太高了,他雖然不懼權貴,但李績那是真正的威名赫赫,三朝元老,輔政大臣,這點面子是要給的。
武清依舊不卑不吭,道:“草民不知何罪,身爲大唐百姓,當應儘自己微薄之力,無論貧賤無論富貴,若施粥救難民也是應得之罪的話,那草民甘願服罪。”
武大娘急忙說道:“大人,都是民婦的主意,與我兒無關,民婦願承擔一切罪責。”
李績皺了皺眉眉頭,不禁對武清所說“無論貧賤無論富貴”大爲疑惑,要知道大唐強盛,可等級也是很嚴格的,良民和賤民是有本質區別的,更別說富人和貴族了,那也是有嚴格規定的,但不管怎麼說,那句“身爲大唐百姓”還是得到了李績的承認,於是便說道:“本官還沒有問你,你且莫急。再問武清,你施粥救濟的難民卻變成了亂民,造反佔據了縣城,殺害了我大唐子民。這又該如何解釋?”
武清搖了搖頭,深思片刻,說道:“國公大人,請允許我站起身細說一番。”
李績已經對這個小屁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大笑道:“許你起身說話,來人鬆綁。”
一個兵卒出列給武清鬆了綁。
衆目注視之下,武清站起身,真理了一番衣衫,活脫脫一個大人兒模樣,而後擡眼看向了那些兵卒,望向了堂上的各位大官,都一把年紀了啊,而後拱了拱手,說道:“晉朝的時候,有一個東郭先生,一日牽着自家的毛驢遠遊,半路碰到一條快餓死的狼,本着善意的東郭先生便救了狼,給它食物和水,還讓狼趴在毛驢的背上,自己牽着驢走,走了很久,東郭先生累了,又飢又渴,便坐下休息,可是食物和水都被狼給吃了。此時狼跳下驢背,說道:‘如今你走不動了,我可以吃你了。’東郭先生大怒問:‘爲何,我如此善待你,讓你吃,讓你喝,還讓驢給你騎乘。’狼哈哈大笑說道:‘因爲我又餓了。’說完後,狼便撲向了東郭先生。”
武清說得聲情並茂,可謂恰如其分,放佛那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就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一般。武清心底沒底,因爲這故事還是明朝以後的話本里玩意兒,要不是小學語文課本里有這則寓言,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混過去。
半晌,整個大堂內鴉雀無聲。
李績咳嗽一聲,朗聲說道:“真乃神童也,來人,擺酒設宴,本官要收武清爲徒。”
“咳咳,那個,那個國公大人,能否讓下官們把這故事聽完再下結論呢?”說話之人,竟然是司馬李孝廉。
這裡要說說司馬這一官職,在唐以前,司馬的職能是很大的,掌管軍務,包括招募兵卒、訓練士氣等等,但自唐開始,司馬成了長史的屬官,幾乎成了朝中被貶大臣的去處,是一個閒職。這些人雖然是在閒職,但州縣官員也不會接近或是疏遠,因爲這些人很有可能再次回到中樞,也可能就此滅亡。但不管怎麼樣,司馬是一個養着閒人的職位。所以李孝廉這個根本不學無術的人,聽到這樣一個故事,卻沒有結尾,心中難忍之下,便脫口而出,可說完就後悔了。
狄仁傑也在下首聽審,對司馬李孝廉的這一不合時宜的一句,也弄得哭笑不得。頻頻暗示李孝廉,卻毫無結果。
李績一愣之後,很鄙視地說道:“還有誰有異議?”
衆人知道案情,所以經過武清這麼一番解釋後,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再者,等把張元等人押到長安後,還會有大理寺和御史臺,還有刑部審理。
在場大官們都深受儒家文化薰陶,對待人和事都講求一箇中庸之道,更何況他們也覺得人是善良的,但你不知道你善良的對待的人是不是善良的,縱使他殺人放火,但在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徵兆,這樣的過錯是不能強加在施恩人的身上的,正如東郭先生一般,好心救狼,也並不知道狼要吃他的。
當聽到李績收自己爲徒的時候,武清心中驚喜萬分,這是不是可以說,自己一步攀了高枝?
武清心中激動,但臉上卻沒有人和表情,該裝的時候還是要裝的,總不能一個英國公要收徒就激動地跟個猴子一樣跳起來吧,更何況是這森嚴冰冷的大堂,不過適當地表現下,還是很必要的,於是武清拜道:“多謝國公厚愛,徒兒見過師父。”
武清一拜三叩,算是行了大禮。當然更嚴格拜師禮是要焚香沐浴、齋戒三日放能行拜師禮。但此時不同往日,李績也就受了。
李績哈哈大笑,扶起武清,仔細看了看這個眉清目秀的孩童,而後握着武清細細的胳膊,說道:“你六歲便知救濟難民,比老夫當年強了不知多少倍啊,我今日收你爲徒,是看中了你爲國爲民的赤誠之心。”
武清激動萬分,真的激動萬分,本來那次只是爲了刷些聲望,沒想到這麼快就看到好處了,看來以後還是得多多刷下聲望,這個時代,就是注重名望,注重一個人的品質。
不說擺宴慶祝平亂的事情。
天色漸黑,武清和武大娘回到家中,看到王修和徐小櫻在門口哭泣,一問之下才知道,徐大娘被亂民砍死了。
武清憤怒之下,一腳踹在門上,差點把腳崴了。進屋後,看到兩具屍體,一具是徐大娘的,一具是一個猥瑣男子的,身旁還有一個很大的包袱,包袱露出一角,武清看得清楚,是一包金銀珠寶。
武清和武大娘先把屍體弄到了隱蔽處,武清說道:“明日去弄口棺材,把徐大娘下葬了。至於這處宅在,看樣子只能燒掉了。”
武大娘如今更是相信自己兒子的話,徐小櫻和王修更沒意見。於是休息片刻,武清舉起火把,直接點燃了房屋。
宅子裡沒什麼值錢的,本來還剩下的一百多兩銀子也被亂民搶走了,所以爲了毀屍滅跡,只能一把火燒掉了之。
如今城中到處都在着火,所以武家着火也很正常。唐朝的房子多是木頭結構,所以火勢很快就難以控制了,鄰居幫忙滅火,趕來的幫忙的人越來越多,李績聽到失火的消息後,讓人派了一隊士兵幫忙滅火,可惜,火勢太大,等撲滅之後,也只剩下了一片灰燼。
這是一處租來的宅院,本來失火的話,是要算在武清母子的頭上的,可鬧了民亂就不一樣,因爲那是亂民縱火的結果,至於賠償,那就找亂民去要吧。
夜晚,武清詢問了徐小櫻和王修二人,原來他們本來躲在房間裡面,徐大娘想去給他們弄點吃的,結果久等不來後,他們壯着膽子出來後,才發覺徐大娘已經死了,身旁不遠處躺着一個男人的屍體,還有一包金銀珠寶,其他的就沒了。武清這才明白,原來武大娘的死另有蹊蹺,但已經毀屍滅跡,也就不必再管了。反正這一天死了不知多少人。更何況留下一包金銀珠寶還是有用的。
第二日,武清到棺材鋪買棺材,可沒想到,棺材鋪的棺材已經賣脫銷了,這段時間死人太多,棺材鋪掌櫃老王頭樂翻天,跟徒弟女婿兒子全家老少齊上陣,白天黑夜趕工也都不夠,甚至偷工減料都依然供不應求。
武清沒辦法,只好出三倍價錢,花了五百開元通寶從一個死者家屬的手上買了口薄木棺材,平時這種棺材也就不到一百二十文。簡單地把徐大娘的收斂入棺,僱了牛車送到徐北村和徐小櫻爹合葬後,累趴下的武清等人終於有了一個休息的夜晚。
依然是村東頭的家,那棵柰子樹已經果實累累,猩紅的小蘋果被大風一吹都會掉下那麼一兩顆,以前的徐小櫻特別喜歡吃這酸酸的小蘋果,不過如今,卻和武清母子還有王修坐在柰子樹下靜默無語。因爲從今夜之後,他們要面向新的生活,武清可能要去長安,他們要麼跟隨,要麼就此留在徐北村。
武清打破了這樣安靜的氣氛,說道:“如今徐大娘已經入土爲安了,明天我便要去太原府,而後跟隨師父去長安。你們兩個如果願意去的話,就跟我一起去吧。”
徐小櫻和王修兩個小屁孩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也變得成熟了不少,兩個都點頭答應,王修可以選擇留在徐北村,畢竟他的宗族在這裡,至於徐小櫻,除了跟着武清母子還能做什麼呢?
武清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好,既然你們選擇了跟着我,那我先說清楚,我會把你們當做朋友,甚至是屬下,但我不會把你們當做奴僕,你們給我的,就是無限的忠誠和無盡的信任。聽明白呢?”
倆人齊齊點頭答應,雖然武清說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在這一刻他們都選擇了答應,因爲他們看到武清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能夠被國公收爲徒弟的人,那是很不簡單的。
武大娘對自己兒子的做法很奇怪,但沒有阻止,她知道兒子一定有他的道理,可她也不想想,自己兒子不到七歲啊。
武清沉思片刻,目光變得越來越犀利,而後站起身,堅定地說道:“兄弟連心,同舟共濟,我們這個組織,就叫做共濟會。”
於是,共濟會早先於一千年在這東方的古國誕生了,誕生的時候,會中只有三個小孩和一箇中年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