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我靠近兩步,對她的印象是很深刻的,我還以爲她會把我給忘了,結果她輕笑一聲,指了指包廂裡的座位說:“是我,快請坐吧。”
張路挨着我身邊小聲問:“她是誰?你們認識?”
說認識未免太湊熱乎了,但我們確實是有過一面之緣,那還是姚遠第一次請我去小餐館吃飯的時候,韓野不知何時尾隨我而去,想起那一天的經歷,再看着眼前這個淡然自處的女人,我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她倒是一點都不介意,開口便問:“曾黎,你真的做好準備嫁給我弟弟了嗎?”
姚遠察覺到氣氛不太對,立即介紹:“黎黎,這位是我姐姐,姚靜,姐,說起來你還得感謝她,當年在嶽麓山。要不是她幫我們找到了孩子...”
姚靜一下子就熱情了起來,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感恩:“原來是你,那天我看到你就覺得眼熟,只是這麼多年沒見,你和以前真的是變化很大。”
我不好意思的理了理頭髮:“姐姐好。”
張路也緊跟着叫了一聲:“靜姐好,以後我們家黎黎就拜託你多多照顧了。”
在吃飯之前,姚遠和姚靜出去了一趟,說是接個電話,張路趁機問我:“坦白交代,你是不是揹着我早就見過姚醫生的孃家人了。”
我舉手投降:“你雖然很瘦也不重,但我實在背不動你。”
張路捶了我一下:“說正經的呢,快點回答我。”
我把那一天在洗手間遇到姚靜的事情都告訴了張路,張路聽完後捶胸頓足:“完了完了完了,這個靜姐一看就是個有生活閱歷的女人,她知道你的過去,又親眼看見你跟韓野在洗手間那個那個,她一定會對你有很多的不滿,就算你以前救過她的女兒,可這件事情畢竟是姚遠的終身大事,完了,說不定她現在就在外頭勸姚遠別娶你。”
我掐了張路的大腿:“我先聲明,我跟韓叔沒有在洗手間那個那個,還有,你前幾天還在催着我推掉這個婚禮,你怎麼一天一個樣,我挺你現在的語氣,好像很怕姚遠把我給休了。”
前兩天張路還在想方設法的給姚遠使絆子,希望這場婚禮能夠儘可能的拖延下去,她的想法幾乎隨時都在改變,從求婚到婚禮。這中間的時間實在是太短,短到我們都來不及思考太多的事情,也沒有精力去應付額外的事情,偏偏這些紛繁雜亂的事情卻一波接一波的來。
張路嬉皮笑臉道:“當然怕啊,姚醫生這麼好的人上哪兒去找,黎黎,你就放心嫁人吧,我都幫你諮詢過了,許敏說的都是真的,姚醫生的心理障礙問題並不嚴重,尤其是他這麼愛你,有你在他身邊陪着,他一定會很快熬過這一關,從此以後你們甜甜蜜蜜倖幸福福的過小日子,就讓韓野那王八犢子後悔去吧。”
話音剛落,包廂門就開了,張路趕緊捂住嘴,但從外面進來的姚遠和姚靜卻絲毫沒有受到我們的影響,等姚靜落座之後,姚遠給了我一個安心的眼神。姚靜把目光放在了張路身上,張路緊張的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小心翼翼的問:
“靜姐,你別這樣看着我,我心裡發毛。”
姚靜爽朗一笑:“我年紀比你們大了十來歲,我也是過來人,誰沒有過幾段過去,那些往事都不重要,人都是向前看的,把以後的日子過好了,比什麼都強,我家小遠突然說要結婚,我爸媽都來不及趕回來,但是請你們放心,婚禮當天他們一定會出席,既然你是代表着小黎的孃家人,那這張卡請你幫小黎的父母收下,我們不是富貴人家,禮金不多,只有二十萬,是父母攥下來給小遠娶媳婦用的,請你們別嫌少。”
張路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顯然沒有意識到姚靜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
但張路遲遲沒有伸手去接,姚靜有些沉不住氣了:“雖然禮金不多,但我保證,小遠以後的工資和將近全都會上交,請你務必替小黎的父母收下這張卡。”
張路紅了眼眶,急忙解釋:“靜姐,我不是嫌少,我只是沒想到...”
張路哽咽了,姚靜淡笑:“沒想到我竟然沒有爲難小黎對不對?我父母對小黎也是很滿意的,我相信小遠會對小黎好,我們全家人都會監督他,從此以後小黎就是我們的家人了,客套的話咱就別再多說,快吃飯吧,小黎應該餓了。”
姚靜的目光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我的小腹,張路坦率的說:“我們家黎黎懷孕了,而且明人不說暗話,黎黎肚子裡的孩子不是姚遠的。如果你們介意這一點的話...”
張路刻意停頓了一下,姚遠和姚靜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這一點小遠從一開始就沒有隱瞞我們,現在是新時代,不講那麼多的封建思想,我知道黎黎剛經歷一場失敗的感情,這些都不重要,以後嫁給我家小遠,他會保護你,會爲你遮風擋雨,總之所有的事情他來扛就行。”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張路已經沒有別的話說,這頓飯吃的挺愉快,張路和姚靜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姚靜經歷一段失敗的婚姻之後,現在自己帶着孩子生活,並且姚靜很喜歡唱歌,本來是爲我和姚遠準備的告別單身派對,最後變成了她們兩個人的秀場,我就湊了一小會兒熱鬧,然後準備回家。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姚遠突然對我說:
“能陪我在公園裡坐坐嗎?”
我回頭一笑:“怎麼,你恐婚?”
姚遠的目光有些哀傷,卻很肯定的回覆我:“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做什麼我都不怕,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須在結婚之前告訴你。”
我心裡已然明瞭姚遠要對我說的話,但我並沒有打算阻止他。
從許敏跟我說了關於姚遠的問題開始,我就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機會跟他討論這件事情,但最終我決定先結婚後談事情,至少我想告訴他,我不會因爲這件事情就覺得他不夠優秀。
眼下他要主動提及,我正好免去了冥思苦想的麻煩。
我們在公園裡坐下,姚遠將手中的披肩搭在我的肩上,我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坐啊,坐下來好好聊,正好婚禮在即,我雖然不是頭婚,但我覺得挺緊張的,你呢?”
姚遠撩了一下遮住我眼睛的頭髮:“這一幕只在我的夢裡出現過,我一直以爲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娶我心愛的姑娘爲妻,也不知道上帝是不是突然打了個盹。竟然讓我遇到了你,只是,我可能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好,我...”
我握住姚遠的手,輕聲問:“說你的問題之前,我們先說說我吧,我今年二十八歲,有一個六歲的女兒,肚子裡還揣着一個,按照老家的話說。像我這種二婚還帶着兩個拖油瓶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就算能嫁出去,也只能嫁給村東口少了胳膊瘸了腿的王老漢,或者是村西邊傻傻憨憨不懂人情世故的二愣子,但我馬上就要嫁給一名優秀的婦產科醫生,你說上帝是打了個盹呢,還是突然睜開眼看到了我?”
姚遠摸摸我的後腦勺:“無需妄自菲薄,你這麼優秀的女人,註定了要配最優秀的男人。”
我竊笑,指着他的胸口問:“所以我要嫁給你了,你就是那個最優秀的男人嗎?”
像是戳到了姚遠的痛處一樣,他的表情中帶着一絲很不自然的神色。
良久,姚遠鄭重其事的看着我:“如果...”
我嘟嘟嘴接過話:“如果你只有十全九美,我還是願意嫁給你,只是我連十全九美都沒有,會不會有點委屈你了?”
姚遠連連搖頭:“不不不,你在我心裡就是百分百的完美,只是我...”
看着欲言又止的姚遠,這對他而言纔算是內心真正的煎熬。我突然想起了從律師口中得知沈洋隱瞞婚內財產的那件事,我主動將手緊緊抓住姚遠的手:
“你還記得有一段時間,我很害怕你們觸碰我嗎?”
姚遠很用力的點點頭:“記得,那時候的你,很讓人心疼。”
我看了看不遠處依偎着朝我們走來的情侶:“那時候我很羨慕能夠十指緊扣的人,我也從心理醫生那兒瞭解到,我這種所謂的親密恐懼症,其實是受了刺激之後纔有的,所以那一段時間我一直積極的尋找治療的法子,你看我現在。還會這樣嗎?”
姚遠摸着我的手:“你現在很正常,很好。”
我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姚遠:“你是醫生,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所有的病症都有相對應的治療方法,都說醫者不自醫,如果醫生生了病,大概也要去找其他醫生看病吧?”
姚遠的眼中有着恐慌,握着我的手也準備撤退,我死死抓住他:“別放開我的手,也別放棄自己,如果人的一生永遠一帆風順,等到老了的那一天再回首,發現自己永遠都在同一條人生軌道上,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而兩個人在一起,總要經歷風風雨雨才能長久,不論是我,還是你,我們都應該積極面對人生,就像醫生總是會勸人們體檢一樣。不就是爲了早點治療嗎?”
姚遠的眼神終於徹底失去了光芒:“黎黎,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笑着問:“莫非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小秘密瞞住我?老實交代,是不是在醫院裡泡妞,看中哪個漂亮的護士美眉了?又或者是看上了哪個病人的小姨妹?”
姚遠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我:“你竟然會懷疑我有這些齷齪的事情?”
我捧腹大笑:“逗你玩的呢,就你這種走在大街上眼裡只有同性沒異性的傢伙,怎麼會有哪些糟心窩子的破事,不過對我而言,只要你不出去找小三小四小五,其餘的事情都是小事。”
姚遠伸出右手;“我發誓,我永遠都不會做這種對不起你的事情,黎黎,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心裡只有你,一直以來都只有你。”
我再次哈哈大笑:“都說了是逗你的呢,怎麼成熟穩重的姚醫生也會變的這麼唯唯諾諾的,這可一點都不像你。”
姚遠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我笑夠了之後才正兒八經的說:“現在,你可以把你的秘密告訴我了。”
當話語權再次交到姚遠的手中,他臉上的彷徨更加深刻了,這種事情本來就難以啓齒,加上我看他的表情又很嚴肅,弄得他根本無從說起。
這一刻的煎熬我都明白,許久以後我才直言:“許敏找過我了,關於你的事情,你的過去,你的一切,我以前知道的不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我現在全都知曉,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姚遠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悲痛片刻之後蹲在我身旁:“對不起,黎黎,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我只是覺得幸福來的太突然,我怕會我把這一切告訴你了,你會像很多年前一樣,突然之間就失去了蹤跡,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要不,我們的婚禮取消吧。”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半晌過後才仰天長嘆:“我就知道,像我這樣的女人,就只能嫁給一個又老又醜還缺胳膊少腿的男人,你果真是開始嫌棄我了。”
姚遠看着我,目瞪口呆。
一會兒後,他才急於澄清:“不不不,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不想耽誤你一輩子。”
我指着他的胸脯:“所以你現在就狠心讓我一個人面對所有的事情,面對即將到來的婚禮,面對這個孩子出生之後連戶口都上不了的問題,面對我一個女人要艱辛養活兩個孩子的處境,你剛剛還信誓旦旦的說你愛我,男人果真都是靠不住的,既然你不願意娶我,那我就一個人孤獨終老吧。”
說完我就負氣沖沖的疾走了好幾步,姚遠緊追了過來攔住我:“黎黎,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我不娶你。我還是會陪在你身邊的,我會照顧你和孩子。”
我冷哼一聲:“說來說去你還是不願意娶我,哼。”
姚遠都急的眼淚都來了:“我不是不願意娶你,我願意娶你,只是...”
我挽着姚遠的胳膊大聲說:“我也願意嫁啊,那你現在這樣刺激我,是鬧哪樣?”
姚遠語塞,吞吞吐吐的說:“我只是覺得我有病,我配不上你,我...”
我放開他站在他對面,雙手叉腰像個潑婦似的問:“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天我得了病,你就會毫不猶豫的拋棄我離我而去對不對?”
姚遠連連擺手:“不對不對,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陪着你,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你身邊,但是我不能自私的讓你承受一段無性的婚姻,這樣對你而言太殘忍了。”
這句話他終於說出了口,我走上前兩步握住他的手臂:“姚遠,我不知道對醫生而言,什麼樣的病痛纔算是走入了絕境,但對於我們尋常百姓而言,只要醫生沒有宣佈放棄,我們就覺得還有希望,現在你告訴我,病入膏肓的癌症和你現在所面臨的心理障礙,哪一個纔是致命的?”
姚遠蠕動了嘴脣,沒有回話。
我垂下眼瞼:“對我而言,如果身體機能全部壞死,就算心裡有再多求生的慾望也是頹然,但是,你現在身體健康,只是心口被陰影遮擋了一塊,難道我不夠資格成爲你心中的太陽,爲你驅趕走這一片陰霾嗎?”
姚遠有所觸動,我繼續說道:“如果是我,是我現在沒有走出那種心裡恐懼,你會不會放棄我?”
姚遠斬釘截鐵的回答我:“不會。”
我嬉笑:“那就對了,你是醫生,只要你願意面對你內心的陰霾,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從以前的陰影裡走出來,而且我相信你不會放棄自己的專業,我還等着你親手迎接我這個小生命的到來。”
聽到小生命,姚遠的目光都拉直了,像是給自己鼓勁一般的附和我:“對,一起迎接小生命的到來。”
我鬆開他轉了兩下身子:“那你現在還矯情不?還要取消婚禮嗎?現在取消婚禮還來得及,趁路路還沒把那筆二十萬的禮金交給我爸媽,否則的話,你退婚,禮金恕不退還。”
姚遠走上前兩步摟住我的腰,在我耳邊輕輕說:“禮金太輕,不如再押上我這一生,可好?”
我打了個響指:“等孩子出生之後,你帶我去巴黎吧,我很想去呢。”
許敏早就跟姚遠提起過巴黎和心理醫生的事情,姚遠當然知道我話裡的意思,他將腦袋耷拉在我的肩膀上,聲音有些抽搐:
“黎黎,謝謝你,你是我此生的最幸運。”
我咯咯笑着:“只聽過小幸運。沒聽過最幸運,姚醫生,你這麼會撩妹,我嫁給你會很沒安全感啊,怎麼辦?”
姚遠指着不遠處遛狗的人說:“要不你去買下那副拴狗的鏈子,然後把我拴在你的褲腰帶上。”
我低頭一看,壞笑:“我只有裙子沒有褲子,你明顯是在欺負我。”
我跑出去很遠,姚遠在後面追:“黎黎,你懷着身孕不能劇烈運動。慢一點。”
回家的路變得輕快無比,如釋重負之後的姚遠也恢復到了正常的狀態,我從沒見過他笑的合不攏嘴的樣子,到家門口的時候,張路已經回來了,她坐在花園的鞦韆架上拿姚遠打趣:
“喲,這是偷着蜜了嗎?姚醫生你都快笑出一臉褶子了。”
我和姚遠走過去:“警告你,別欺負我們家的姚醫生。”
姚遠一直在笑,簡直都成了一個小傻子了。
張路都被他傳染了,摟着我開口問:“你這麼開心,莫非你已經知道今天晚上有驚喜?”
有驚喜嗎?
我和姚遠面面相覷,張路吧唧嘴:“快進屋吧,一個大大的驚喜正在等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