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被陸東庭強制拉着走了之後,扭頭看去,見那主持和小和尚還站在原地。
主持彷彿真的達到了不怒不嗔的境界,仍舊是笑眯眯的。
主持笑了說了句:“對別人寬容,也是給自己積善積德,施主可記住了。”
蘇窈覺得莫名其妙,問陸東庭:“剛纔他跟你說什麼了?”
陸東庭擰擰眉心,“臭和尚說的話,無須在意。攖”
蘇窈看了看他,也並不是不在意的樣子,她便也沒說話。
兩人從寺廟裡出去的時候也獎金天黑十分,從視野開闊的山峰下望向遠處,雖不見鍍着金邊的霞光夕陽,但也別有一番景象償。
蘇窈上了車,看了看轉眼就暗沉了幾分的天際,如同宣紙上的淡墨,慢慢暈染開來。
“天氣似乎不太好。”蘇窈說。
陸東庭看了眼天氣,方向盤一打,攬勝匯入下山的車流,在蜿蜒寬闊的山道上疾馳。
蘇窈看了一眼H市的天氣預報,晚上會下雪,特別指出了莫沂山雪量較大,提醒遊客注意出行和保暖。
行至半路,天幕已經完全被濃墨重彩的深紫瀰漫,看不見月亮星光,倒是有銀白色的的東西,宛如冰凌融化的水珠般,簌簌從天際落下,輕飄飄攀附在車窗上,不時便融爲一滴水漬,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下越大,來勢洶洶。
“下雪了。”
等到達酒店之後,蘇窈看向一旁拔車鑰匙的陸東庭,突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抓住他的手臂,“你要不要……”
“怎麼?”
“我看天氣預報,這雪一時半會兒不會停,雪量大,明天,說不定後天都走不了。”
陸東庭定定的望着她,出聲低沉,“所以呢?”
蘇窈擡了擡頭,從天窗上望出去,手還攀着他的臂膀,抿抿脣說:“要不你現在趁着雪還沒下大,先離開。”
不然到時候山路不好開,高速封路了就更難辦。
蘇窈見陸東庭沒動靜,盯着她,下一秒拔了鑰匙就下車,然後去後備箱拎着出發時準備的裝備。
蘇窈下車的時候,他正關上後備箱,單手拎着東西過來,衝鋒衣在走動之間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酒店前的小廣場在夜幕下亮如白晝,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輪廓也落下淡淡翦影,眉目清雋,目光冷銳,走到她身邊時,自然而然的拉住她的手就往酒店裡走。
蘇窈體寒,到了冬天,無論怎麼捂都手腳冰涼,更別說現在正立於嚴寒的風雪之中。
陸東庭穿得比她少,掌心卻乾燥溫暖,大掌將她凍僵的手包裹着,源源不斷的溫暖從四周傳遞而來,就連挨他近一點,都能感覺到他似乎與寒冷絕緣的溫暖體溫。
蘇窈將另外一隻手縮在袖子裡,把衝鋒衣的拉鍊拉到底,包住下巴,再次問:“真不走?”
陸東庭站定,俯視了她一眼,不言不語眉心微擰,已經用行動告知了答案。
蘇窈抿着脣不知在想什麼,陸東庭以爲她是在想用什麼方法趕他走,頓時將掌心一緊,蘇窈被強迫回過神來,痛得嗷嗷叫了兩聲,不由沒好氣罵道:“你神經病啊!”
她想甩開他的手無奈沒甩開,陸東庭仍舊將她握得緊緊的,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兩下,好似安撫。
但蘇窈不領情,仍舊用手指擰了一把他的手心。
身後剛結束遊玩下車的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往裡走,兩小孩兒歡呼:“下雪啦下雪啦!”
女孩子一口粵語,“Daddy,香港要是也能下雪就好了。”
老爸回答:“下雪天太冷了,我們偶爾到下雪的地方玩玩就好好啦,”然後溫柔問老婆:“太太你說對不對?”
太太正忙着把跑遠的兒子拉回來,老爸也一把撈起小女兒,“爹地媽咪同你出來旅行開不開心啊?”
“當然開心啊!”
話音剛落,哥哥一把將從樹葉上刮來的一小團碎雪扔向妹妹,那雪不多,但散開來,有一部分直接落進了蘇窈的領口裡,蘇窈低呼一聲,下意識看向身後的一家人。
妹妹被哥哥的扔來的雪打愣了一下,哭了。
爸爸立刻斥責兒子:“Aaron,你做咩啊(幹嘛呢)?”
說完立刻向蘇窈道歉,用蹩腳的港普說:“不好意思啊這位太太,我兒子不是有心的。”
蘇窈擺擺手笑了笑,“沒關係,”怕別人會有負罪感,還誇了他一雙兒女可愛。
進了酒店之後,陸東庭說:“兒子終究不比女兒乖巧。”
蘇窈正在理衣領,聞言望了他一眼,警告:“這話你可別在希承面前說。”
“你對他的心情倒是照顧得面面俱到。”
蘇窈沒理他。
他過了會兒又說:“女兒很好。”
蘇窈一愣,將手從他手裡拿出來,看起來不經意似的,說:“我現在的身體,再要孩子不容易。”
這個問題她明白,他也明白。
某些身體機能受損,是內部的,要再調養至完全恢復,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
陸東庭心底彷彿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凝着她淡然的側臉,線條柔和,眼睫微垂,情緒看不出任何起伏。
蘇窈想故意忽視他便的沉重的眼,連周遭的氣氛都變得凝固了起來。
陸東庭至始至終都沒有再開口,進了門,卻反手就將她壓在了門上。
彷彿是在意料之中,蘇窈對此一點也沒有感到驚慌,一臉平靜的看着他。
陸東庭眼底噙着隱怒,他的胸膛就像是銅牆鐵壁將她緊緊箍着,壓着,她困在他和門板之間,位置狹小,她呼吸困難,只能將頭側向另一邊。
房卡都還未來得及放進卡槽裡,房間裡沒有點,只有浴室那邊隱隱投來幾分幽暗的光線。
在黑暗中,人的視線受阻,其他感官便會變得敏感得多,當陸東庭的聲音穿透黑暗到達她耳裡的時候,出了感受到他沉重灼熱的呼吸,她還意識到他現在正處於隱忍的邊緣。
他聲音微啞,“你一直都知道?”
“我的身體,我有什麼不知道的?”蘇窈轉頭對上他漆黑的深眸,“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我大難不死,已經是三生有幸了,是不是?”
況且,她那個時候不過才產後四個月。
蘇窈的目光在黑夜中,平靜得彷彿一汪波瀾不驚的湖水,任何石子都驚不起漣漪,而陸東庭的,則是深潭,一望無底,只聽得見他緊繃的嗓音低低沉沉,“那你還去拉斯維加斯,喝酒,抽菸,如此不聽我話,任意妄爲,蘇窈……”
蘇窈說得雲淡風輕,“有時候沒機會的事情,就不必再爲之奮鬥了,其實吧,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
陸東庭回答都斬釘截鐵,聲音太過急,太過硬,沉沉地響徹在安靜偌大的房間裡。
蘇窈嚇了一跳,沒想到他會發這樣大的火……
“如你所說,我真是有病纔會放任你出去,纔會相信你會善待自己的身體。”
而她從始至終都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她這樣做,目的不是更明顯……
陸東庭撫着她的臉,手緩緩下移放在她的脖頸處,咬着牙,“你對自己倒是挺狠的,爲了切斷後路不惜一切。”
掌心已經貼着她的脖子了,蘇窈目光熠熠的盯着他,一動不敢動,他一把將她緊緊抱住,直往自己胸口裡摁。
蘇窈怔住。
“但是難受的從來不是你。”
他的聲音已經沉得不像話,細究可察覺出那絲藏在深處的沉痛,他才盡力壓制。
“你以後聽話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陸東庭一面死死箍住她,一面伸手安撫着她的背脊,讓蘇窈覺得現在的他有些不可思議。
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蘇窈幾乎要窒息,她嘆息了一聲,還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陸東庭……”
陸東庭沒鬆手。
“我在……努力了。”蘇窈說。
“你怎麼努力了?”
“我已經盡力在,”她動了動喉嚨,又說:“盡力走出去了。”
她過了會兒,見他沒有變化,又說:“其實,我這輩子只生陸希承一個孩子,也不會有什麼遺憾。”
陸東庭始終以沉默應對,蘇窈覺得,這時候,陸東庭反倒是成了需要被安慰的那一方。
她的確是故意忽視過他所遭受的精神折磨,那時她覺得自己很苦,所以陸東庭的苦在她眼裡不值一提,也無須再提。
正文 329.329.你咒她死,起的是什麼心思?騙我她死了,你能有什麼好處
蘇窈的眉頭始終未能展開。
就像她所說的,她只是在盡力。
有些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就像她想努力去告訴自己,走到這一步雙方都有責任,如果陸東庭對她有感情,心裡一定不會好受到哪裡去。
然而,對不起,短短時間內,她應付自己都困難,更別說要站在陸東庭的立場上去感同身受了。
可說起孩子的問題,蘇窈是真的覺得,儘管兒女雙全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但這輩子只有陸希承一個兒子也沒什麼不好,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關心都給他償。
蘇窈拍了下他的後背,又垂下,放空腦袋在黑暗中,胸口處傳來他的心跳,砰砰砰——
不一會兒,門鈴聲便打破安靜的氣氛攖。
蘇窈回神,伸手將放置在一邊的房卡放進卡槽裡,一陣電流靜謐的‘滋滋’聲之後,臥室霎時間亮如白晝,蘇窈反身拉開門,景案正一身得體正裝站在門外。
景案按了門鈴之後正在擡起手腕瞄表看時間,見蘇窈開門迅速,且兩個人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還穿着衝鋒衣,略微驚訝了一下。
“你們纔回來?”
“是的。”
景案指了指來時的方向,“我剛纔給你打了電話,沒人接,我剛好從房間過來經過這兒,想問你待會兒有個新年party,要一起參加嗎?客人和我們的工作人員都參加,很熱鬧的。”
蘇窈覺得有趣,“是你們公司的風俗?”
景案單手抄袋,低頭一下,“並不是,只是在新年之際尋歡作樂而已,每年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會來那麼幾齣,怎麼,要去嗎,可以順便了解一下我們公司的文化。”
蘇窈欣然答應,儘管今天她已經累到在車上差點睡着。
景案說完,看向陸東庭,“陸總,一起嗎?”
陸東庭看了一眼腕錶,“我待會兒有事,”然後看了一眼蘇窈,眉眼清冷,但總覺得眼神裡有東西,表達出來像是:留下來陪我陪我陪我。
蘇窈假裝看不見,對景案說:“他有事就算了,我待會兒一個人過來吧。”
景案要走,剛要關門的蘇窈又叫住他:“誒,party有什麼主題麼?”
景案笑說:“沒什麼主題,怎麼打扮都行。”
“好嘞。”
蘇窈轉身就看見陸東庭冷眼打量她,“不是在車上的時候還說,困得可以以天爲被以地爲牀?”
蘇窈轉了轉眼珠子,一臉困惑,“有麼?”
她往房間裡走,記得帶了一套比較正式的裙子,一面翻找行李箱一面說:“人家邀請你了,你自己有事不去。”
“我是真有事。”
“那你就待這兒處理你的事。”
蘇窈找出了那條裙子,垂質珠光面料的香檳色襯衫裙,已經被壓得皺巴巴,不得不用熨斗處理一下那些褶皺。
裙子正式卻不隆重,優雅卻不死板,畫了個簡單的妝就準備出去。
陸東庭拉住她的手:“別喝酒。”
蘇窈垂眸,將腳塞進手上的高跟鞋裡,淡淡說:“這種場合,難免的。”
見陸東庭沉了眼,才說:“應該有飲料之類的。”
陸東庭這才鬆開了手,蘇窈抽開揉了揉手腕,然後徑直出去了。
蘇窈剛走,陸東庭拿出電腦坐在辦公桌後,剛巧這時候來自B市的陌生號碼打來了電話。
陸東庭接起之後,面無異色的沉默着,等待對方開口。
“陸總,新年快樂,打擾了。”
“什麼事?”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我二哥把你插手生意的事告訴了我爸。”祁靖凌語調不疾不徐傳來,包含着思忖。
陸東庭正盯着電腦屏幕上的工作郵件,淡漠卻又專注,對對方的說辭並未表現出驚訝,“倒是沒細說,不過你爸昨晚打電話給我,想一起吃頓飯,差不多也能想到是什麼原因。”
祁靖凌瞭然一笑,“果然,你答應了。”
“我現在在外地,暫時沒空。”
“嗯,”祁靖凌頓了一下,突然想起,“祁靖朗近兩天應該會回國。”
陸東庭冷哼了一聲,“年都過了纔回國。”
“所以說,我爸應該是想安排他跟你見面。”祁靖凌好笑,“要是他……服軟認輸了呢?”
陸東庭淡聲反問:“關我什麼事?”
祁靖凌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聲,“行,我理解,道歉認錯什麼的有用,也就不需要警察了是吧?”
不過祁靖凌想,祁靖朗這人陰得很,跟陸東庭見面他都得拉低姿態了,更別說讓祁老當和事佬化解他和陸東庭的曾經恩怨了。
————————
陸瑞姍落地洛杉磯國際機場的時候,國內正是除夕當天。
湯顯邀她共進晚餐,慶祝中國的除夕。
沒想到在餐廳卻巧遇湯顯前妻,一番針鋒相對之後,陸瑞姍大怒離開。
過了三天,湯顯到比弗利山莊的別墅找到了她,陸苒寧失蹤兩年,泱泱大國,茫茫人海,當真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就算是死了,也該見着一副屍骨。
陸瑞姍越想越痛心,在別墅裡渾渾噩噩過了三天三夜。
湯顯找到她的時候,消瘦的臉上光華不再,氣色蠟黃。
湯顯說:“我找到苒寧了,我帶你去見她。”
儘管湯顯言之鑿鑿,陸瑞姍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忐忑的隨湯顯的商務機到了堪薩斯州西部的一處農場。
湯顯顯然已經跟農場主有過交涉,說他們是來看Gigi的,農場主便隨着小兒子帶他們去。
陸瑞姍爲了掩飾嚴重的黑眼圈和萎靡不振的精神狀態,始終帶着一副墨鏡。
湯顯介紹說:“這就是Gigi的母親。”
農場主打了招呼之後,說了句:“I’m\sorry(我很遺憾)。”
陸瑞姍愣住,墨鏡後的眉緊緊的皺起。
從洛杉磯到這裡的途中,她的希望在一點點膨脹,因爲地點是如此的精確,到了農場的時候,心底的確定又多了幾分。
陸苒寧的洗好有些特別,大小就喜歡草原、沙漠,駱駝與牛羊,小時候,陸長南衝她,甚至在後院圈了塊地,給她買來兩隻羊喂着。
她擡眼望向這悠悠草原,牛羊成羣,儘管她從來不知道陸苒寧嚮往怎樣的生活,爲什麼會愛上蕭宋離那樣的男人,但是心中萬分篤定,陸苒寧再變,有些東西仍是長埋心底的,如情懷。
只是農場主那句‘我很遺憾’讓她心中的不安頓時放大了數倍。
“你是什麼意思?”陸瑞姍問完停了下,又重複,“你說遺憾是什麼意思?”
農場主說:“Gigi到我們這兒的時候已經懷孕了七個多月,她開着一輛灰塵僕僕的捷豹車,當然,那輛車現在我們已經洗乾淨放在車庫裡了。她來的時候挺着大肚子,身體狀況很不好,希望能借宿在我們這裡,直到她生完孩子,她那樣子已經經不起奔波了,於是我們收留了她。”
“人呢?她人呢?”陸瑞姍已經忍不住問道。
農場主眯了眯棕色濃眉下一雙深邃的眼,逆着光看向遠處,一塊碑立於草原之中旁的小樹林前,“Gigi說她希望朝朝暮暮和草原相伴。”
陸瑞姍再也挪不動腳步。
農場主收回回憶的目光,憐憫的看向陸瑞姍:“她死於難產。”
陸瑞姍一把扯下墨鏡,猩紅的雙眸瞪向農場主,整個人都顯得猙獰而可怖。
農場主的兒子擋在父親面前,警惕的看向陸瑞姍,“嘿,放輕鬆,逝者已逝,請節哀。”
陸瑞姍說不出話,看着面前的三人,胸膛劇烈的起伏着,空氣靜地可怕,沒人打破沉默告訴她這只是玩笑,他們的臉上充滿了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同情。
許久,陸瑞姍一把推開這些人,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的奔赴那座墳前。
墳頭草都已經長到了小腿那麼高,墳前立着塊簡易的碑,沒有出生日期,只有死亡日期,以及算不上她姓名的四個字母。
她從他鄉來,葬於魂歸處。
湯顯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後,輕輕擁住她的肩,陸瑞姍突然激動的將他推開,力道之大,她撕心裂肺的朝他吼:“騙子!”
“珊……”
陸瑞姍指着他,不准他靠近,“苒寧也是你女兒,你咒她死,起的是什麼心思?騙我她死了,你能有什麼好處?!”
湯顯目光悲痛,不忍提醒,“陸瑞姍,苒寧已經去世了。”
正文 330.330.做了虧心事害怕鬼敲門啊,連臉都不敢露了?
蘇窈在新年party上認識的也就一個景案了。
在場的兩個景案的朋友,蘇窈到的時候他正在跟人寒暄,過了會兒纔將人帶過來跟她認識。
之後又爲她介紹了主要的一些工作人員,完畢之後跟她在寬闊的吧檯旁坐下,“怎麼樣這兩天玩得?”
有點開總結大會的意思。
“還不錯,”蘇窈環視着周圍面帶笑意,“住得也不錯。償”
景案點點頭,卻沒有急着問蘇窈投資的事情,而是跟她說起了一些上學時候的事情。
其實蘇窈對於曾經的人或事,如果很少想起,或者本身交集就不多的話,很難有深刻的印象,發覺景案講很多往事的時候,她都覺得模糊攖。
剛聊得不錯的時候,吧檯旁坐下一個穿着白色職業套裝的女人,將手袋往吧檯上一拍,“我已經盡力了,我大過年的跨越幾個省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陪那老外滑雪,你以爲我樂意啊?一說起合同的事就跟我裝失憶。這本來不是我的事,我頭上那位不就是看我不順眼故意壓着我麼,她話都撂那兒了,要是這單拿不下我升職就沒希望了!陷阱都是我上,好處都是她得,世間便宜事兒怎麼都被她佔了呢?”
越說越氣,她大罵了一聲:“賤人!我等下就去祝她雞年大吉吧!”
電話那頭男人【馬蚤】裡【馬蚤】氣說道:“美女,說雞不說巴,文明你我他,消消氣兒哈。職場如後宮,誰讓你上司是個女人,誰讓你的寵妃屬性威脅了正宮的地位呢?”
“呸!老孃生得一副正室的臉,否則早就上了老總拿下總監的位置,還能輪得到她?當小三了不起啊?”
旁邊分貝過大,景案和蘇窈的聊天早就結束,靜靜聽着這位撒氣。
只是景案越聽越覺得這聲音熟悉,緩緩轉過頭……
女人及肩的捲髮,半垂下來擋住半邊臉,飽滿圓潤的指尖塗着淡金色的指甲油,精緻卻不顯得張揚,彰顯着職場人士的分寸。
“這位小姐……”
景案出神的盯着她看,目光彷彿黏在了她身上,不禁出聲,像是要驗證什麼似的。
那女人一轉頭,清脆冷怒的聲音暗藏怒意,“你叫誰小姐……”
‘呢’字被強行吞進喉嚨裡,兩人四目一相對,很有默契的噤了聲。
女人神色複雜的打量了兩眼景案,而景案此刻背對着蘇窈,她並未察覺他凝重的表情。
那女人後知後覺的朝電話那頭說了就:“今天真倒黴。”
說完掛了電話就要往外走,景案想也未想,拔腿便追了出去。
追了幾步纔想起蘇窈,轉身看向她,蘇窈聳聳肩,“我剛好累了,先回去了。”
景案點點頭,轉個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影兒。
————————
第二天一早,蘇窈還躺在牀上,陸東庭打開窗簾,只見枝頭上已經墜滿了雪。
別墅的屋頂上鋪了厚厚一層的銀白。
“這麼大的雪?”蘇窈驚訝,這下真走不成了。
這種程度的雪,山路肯定也鋪滿了,開車下山很危險。
反正也已經做好再逗留兩天的準備,蘇窈也不出門了,在網上買了不少關於酒店管理的書,研究酒店業的發展。
中午的時候陸東庭接到電話,是葉棠茵打來的。
“東庭,和窈窈快回來吧。你小姑說,要回國給苒寧辦葬禮。”
陸東庭心裡一沉,“葬禮?”
蘇窈聽到這兩個字,莫名的敏感,頓時停止手上的動作看向陸東庭。
陸東庭過了會兒,說:“知道了。”然後摁了掛機鍵。
蘇窈張口便問:“誰的葬禮?”
“陸苒寧。”
蘇窈頓時血氣往上涌,腦中空白一片。
陸東庭什麼也沒說,讓她收拾一下東西,隨後打電話讓姚現派輛直升機候着,等雪停了立刻進山來。
蘇窈醒過神來,追問:“怎麼回事,怎麼就……”
陸東庭抿了抿脣,神情嚴肅,“陸瑞姍和湯顯在堪薩斯州找到了陸苒寧的蹤跡,說是生孩子的時候就難產去世了。”
蘇窈下意識就想到了蕭宋離。
“那,蕭宋離知道嗎?”
陸東庭說:“還不清楚,他們最晚估計明天回國。”
蘇窈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抓着牀單久久不能言語。
只是,如果去世了這麼久,現在帶回國重新安葬,是帶回的屍骨嗎?
蘇窈問出心中的問題,陸東庭說:“到時候才知道。”
中午停了雪之後天氣放晴,直升機下午接近兩點時分到的,陸東庭和蘇窈已經準備就緒,和景案道別之後便上了飛機。
臨行前蘇窈告訴景案,她會盡量給他考慮過後的結果。
————————
大年初七,春節都還未過去,陸苒寧的碑豎在了陸家的墓園裡。
但是陸瑞姍帶回來的並不是陸苒寧的屍骨,只是帶回了一些貼身遺物,立了衣冠冢。
陸瑞姍的說法是,落葉總要歸根,總不能讓陸家的孩子無名無分流落在外。
陸瑞姍邀請了不少人,但是大部分人是忌諱在過年期間參加葬禮,太晦氣。
這天來的人,也就只有陸繼煥一家,陸東庭一家,以及陸苒寧的少許好友。
受到消息的人,都紛紛送來了花圈,但人並未出席,
僅僅是花圈,都用了一輛卡車運上山。
蘇窈站在寥寥人羣中,看着黑色墓碑上的照片裡,是陸苒寧微微揚起嘴角的臉,小家碧玉似的漂亮,身上一股溫婉的氣質,跟她以前在除夕家宴看見時愁容滿面的淡漠樣子有些不同。
墓碑上寫着生猝年月日:1995.6.29——2015.8.27。
至始至終沒有隻字是關於她肚子裡孩子的。
湯顯就站在陸瑞姍身旁,他第一次作爲陸苒寧的父親出現,也是最後一次。
他抱住哭幹了眼的陸瑞姍,在她耳邊說着什麼,蘇窈想,應該是一些安慰的話。
蘇窈覺得,從頭到尾最刺痛她的是,是那寥寥一行數字,就總結了她的一生。
二十歲,她本該青春正好。
但是卻止在此處,帶着腹中胎成了蕭宋離這一生無法償還的孽債。
世間的男女情事,開始總是美好的,結局卻各盡不同。
有恩愛兩不疑的,有相互折磨而活的,有極端到以生死了結這一場風月的,更有即便死也心有不甘的。
蘇窈喉嚨如同堵了一塊石頭,不上不下,只加重了她呼吸難受的程度。
素顏的陸瑞姍緩緩走過來,眼底一片青黑,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休息好。
她停在蘇窈面前,面無表情的問:“蕭宋離呢,他怎麼沒來?”
“我沒聯繫上他。”蘇窈低聲據實相告。
“沒聯繫上……”陸瑞姍輕笑,那笑聲陰涼,宛如一條體溫冰涼的蛇繞上蘇窈的脖頸。
陸瑞姍望向霧靄茫茫的山間,“怎麼,做了虧心事害怕鬼敲門啊,連臉都不敢露了?”
蘇窈不知如何回答,偏頭看向一旁,陸瑞姍伸手便扣住她的下巴,還沒捏穩,一把被陸東庭拽住了手腕扔開。
力道不輕不重,恰好能夠讓她覺得痛的程度。
陸東庭面無異色,沉沉看着她,語氣不知是誠懇還是警告,“小姑,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陸瑞姍反問,而後緩緩擡起頭望着陸東庭不喜不悲的清冷麪容,“她是你表妹。你卻包庇着害死她的兇手!”
陸瑞姍頓時厲眸一掃,聲膽俱裂,手指顫抖着指向蘇窈:“你,給我把蕭宋離找出來,找不出來,我跟你,還有你,”復又指向陸東庭,“都沒完。”
湯顯看向這夫妻二人,沒說話,甚至沒做出阻止陸瑞姍的動作。
蘇窈望着陷入喪女之痛當中的陸瑞姍,“小姑,還是要代我弟弟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湯顯低聲笑了笑,目光淬了冰渣子一般,涼涼巡視過陸東庭和蘇窈:“對不起沒用,畢竟人死也再不能復生,你們一句對不起就完事兒,我們失去的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人都去了,在葬禮上說些推脫責任的話,不太託,蘇窈也就沒反駁,死者爲大。
等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蘇窈捏着眉心,五官擰在了一起,脣色也蒼白。
陸東庭扶住她:“怎麼了?”
“沒什麼?”她輕輕掙開他,然後一齊往外走,“你能聯繫上蕭宋離嗎?”
陸東庭沉默了一秒鐘,明顯的停頓之後,說:“不能。”
正文 331.331.要是你真跟人好上了,陸東庭會不會主動休了你?
蘇窈聞聲看了看他,眉心似是繞了個結。
自從知道陸苒寧的事之後,這兩天她一直在給蕭宋離打電話,始終無人接聽,過了一天已經是關機狀態。
蘇窈不知道是他自己關的機,還是因爲她的奪命連環call把他的手機打到沒電自動關機。
她再打到蕭宋離的秘書那兒去,秘書說他帶着特助離開了洛杉磯,可因爲是臨時出差,連去向也沒有告知。
蘇窈在想,依照蕭宋離的秉性,並不會怕陸瑞姍,可他不出現也不給個消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又是在這種關頭……
“還是希望他暫時不要出現在陸瑞姍面前。償”
到了這種地步,蘇窈已經無話可說。
平靜只是生活的表象,如同波瀾不驚的湖面,始終有蝕人的漩渦在湖底徘徊,只需一個契機便隨時可以攪起滔天巨浪。
二月初,天氣還未褪寒,今天又有點細雨紛紛。
陸東庭中途接了個電話,蘇窈走到一邊等他,她今天穿着一身黑,剛過膝的大衣,寬鬆的睡袍版型用腰帶環出不盈一握的腰形,仍舊顯得身量纖細,她望着山下的公路出神,站了許久,過膝靴的鞋跟已經有些陷進泥土地裡。
陸東庭從後面撐開傘,將她的手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來捏住,然後往山下走去。
今天葉棠茵像是早已料到會有一番糾紛似的,一早就藉故帶着陸希承去了葉霏苓家裡。
蘇窈坐上車之後,仍舊時不時給蕭宋離撥個電話過去。
陸東庭下午還有會議,先回了公司。
蘇窈在回家的路上,臨時改道去了顧漣漪和寧欽的家裡。
寧欽和顧漣漪結婚將近一年,家裡已經添了個五個多月的小姑娘。
蘇窈醒來之後,去過他們的新家一次,告訴司機地址,然後給顧漣漪打了個電話。
她到的時候,剛摁門鈴顧漣漪就跑來開門了,“你真快,來來來,快進來。”
“沒事先跟你說,沒給你添麻煩吧?”蘇窈笑。
顧漣漪佯裝橫她一眼,陰陽怪氣的說:“嘿喲,您可別說了,一個多月沒聯繫,你再不打電話我都快不知道您老人家是誰了,突然來找我,還真是添了大麻煩。”
蘇窈見她一邊說着,一邊從鞋櫃裡給她拿了雙拖鞋出來。
“勞煩你了,孩子媽。”蘇窈趕緊接着,就差沒鞠個躬。
顧漣漪好氣又好笑,“別裝模作樣了。”
說完引她進去。
顧漣漪生了孩子之後臉上長了些肉,以前她過於骨感,如今看着整個人都溫和了不少。
“芒芒呢?”
寧欽和顧漣漪的女兒大名寧伽顧,聽起來像男孩子,於是起了個溫柔一點的小名,其實也不過因爲是顧漣漪孕期愛吃芒果,吃到差點得妊娠糖尿病。
“生病了,剛從醫院做完霧化回來,在樓上睡着了,不然我哪能得閒。”
阿姨在廚房做午飯,顧漣漪跟蘇窈在書房裡聊天。
顧漣漪賊眉鼠眼的問她:“我看到一些小道消息說你在拉斯維加斯跟一個小開那什麼……是不是真的?”
顧漣漪是新手媽媽,之前那段時間忙着照顧新生兒,蘇窈剛醒來不久,來看過一次芒芒之後,帶着陸希承到處旅行,許久不見影子,加上時差,兩人又有各自的瑣事,確確實實已經一兩個月沒聯繫了。
但顧漣漪聽到某些傳聞,比別人都要晚,全因前幾天她去寧欽的事務所等他,然後無意中聽見寧欽的一名委託人——一位諮詢父親遺產問題的貴婦——正在跟同行的朋友說蘇窈的事。
蘇窈懶懶散散的歪在沙發裡,手裡捧了杯熱水,擡眸瞅她:“謠言你都信。”
顧漣漪撇撇嘴,突然笑了,“我聽說還拍到了照片,有實錘什麼的,我當時差點沒忍住讓那人給我瞧瞧哈哈哈。”
蘇窈瞥了她一眼。
顧漣漪突然玩笑道:“不過啊,要是你真跟人好上了,陸東庭會不會主動休了你?”
蘇窈突然想起今天的事,還有一些別的,沉默了一下,說:“他只會殺了我。想讓他主動休了我,比登天還難。”
顧漣漪早就知道蘇窈想離婚,上次蘇窈跟她說,她醒來之後看見了隨陸東庭到醫院來的姜初映,他是去營救前任了無誤,那時候她就覺得此時不離,留着過年?
可如今還真是過了年了,陸東庭鐵了心不離,誰能拿他有辦法。
“不過,”顧漣漪打量着蘇窈,“我看你也不像之前那樣,不離婚誓不休了。怎麼,陸東庭向你懺悔了?”
蘇窈蹙眉,她也不知道怎麼說,即使還有離婚的心,也沒有鬧下去的力,這一場很漫長的拉鋸戰,再多的決心也可能被碾磨成深深的無奈,連目的都變得模糊不清。
顧漣漪用手肘撞了撞她,“說話啊。”
蘇窈搖搖頭沒回應,而是把陸苒寧去世和蕭宋離失聯的事情告訴她。
顧漣漪撐着腮嘆了口氣,“所以,陸瑞姍這瘋婆子,找不到你弟,把事情都怪罪到你和陸東庭頭上,這意思是勢必要跟陸東庭來個你死我活了?於理關你屁事,但是於情你有點不好做……不過,我怎麼覺得她這理由太過牽強了呢?”
律師的鼻子,向來能聞到陰謀的腐臭味。
蘇窈卻覺得還算是情理之中,“畢竟她女兒的死,個蕭宋離有間接關係,那麼年輕一個人,沒有該恨的兇手,就只好衝始作俑者發泄。能理解她,但不接受。”
“難說。”顧漣漪舔了舔脣,微眯着眸,喝了一口水,看向牆上一副油畫,喃喃,“資本家的陰謀論若是能出書,那能出到新聞聯播大結局,你試試往別的方向想想看,我覺得有些奇怪……”
猶豫信息不全面,顧漣漪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剛想着突然聽到隔壁傳來‘驚聲尖叫’,她‘啊’了一聲趕緊往外走:“芒芒醒了。”
小傢伙醒來之後,正蹬着腿在嬰兒牀裡乾哭,見到顧漣漪之後漸漸收了聲,睜着一雙眼睛委屈巴巴的哼唧了一聲。
又將眼睛轉向蘇窈,好奇的望着她。
顧漣漪帶寧伽顧出去的時候被寧欽事務所的下屬問過:“我怎麼記得你生的是女兒?”
幾個月的小孩子,頭髮還很少,常常是雌雄難辨。
————————
今天剛休完春節假期,陸東庭早上剛過去公司就給下屬開會,忙到中午吃了個外賣,下午又有個高層會議。
剛出電梯就看見了立在不遠處跟下屬交代工作的陸瑞姍。
褪去了早上一身黑衣,化着精緻的妝容,穿着香奈兒早春套裝,淡粉色的上珊和包裙,襯得人面桃花。
陸東庭勾了勾嘴角,走近,低頭看着她:“陸總早上還陷入喪女之痛中,這麼快就能收拾好情緒重返工作崗位,當得起‘敬業’二字。”
陸瑞姍聽了,心裡罵他,面上卻全然不當回事一般笑說:“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凡事都已經容易看得開了,我這個當媽的要是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一蹶不振,誰還來替她討回公道?倒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經不起事,老婆病了都能備受打擊,萎萎靡靡數月,不問世事,好在也走出來了,皆大歡喜,是不是?”
陸瑞姍那聲皆大歡喜,語氣咬牙切齒得,真是能令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陸東庭似笑非笑的望她兩眼,“是,我萎靡不振時,多虧了您老人家跟二叔忙着公司的事,都聽人說以前那個只會遊手好閒的二小姐那段時間在工作上尤其下功夫花心思。”
“花了心思又怎樣?”陸瑞姍不以爲然的笑笑,“公司挑大樑的,股份最多的,不還是你麼?”
“能者多得。”陸東庭絲毫不見謙遜。
陸瑞姍臉色垮了垮。
姚現在身後提醒:“陸總,會議馬上開始了。”
陸東庭點頭,目光快速略過陸瑞姍,率先往會議室走去。
陸瑞姍看着那抹背影,幾乎咬碎牙齒,門一關上,她立刻將手裡文件摔在地上,“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跟我這麼說話?敢貶低我這個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長輩還不如他能幹!”
下屬被嚇得臉色慘白,立刻給她收拾好文件,把她送進了會議室。
“狂什麼狂,到時候有他好看。”陸瑞姍說着,一把推開會議室大門,冷冷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