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旭臣看着身邊的人,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毫無血色,瘦弱的身體陷在真皮車座裡,一雙眼睛注視窗外,目光呆滯。
他把手邊的毛巾遞到秦吾面前,這毛巾還是剛纔她擦過了丟在林肯車裡的。秦吾看見毛巾,遲疑了一會兒伸手接過。她對剛纔穆旭臣直言戳穿自己的行爲很感激,他的話逼自己看清了內心,正視了所有問題的根源。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太天真,遇到問題就想做一隻烏龜躲在自己的龜殼裡把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永遠無法成長。
“穆總,醫院快到了。”副駕駛座上的冷冽提醒車後面的人,其實他是想提醒秦吾,讓她快點把臉上的溼潤擦乾。
秦二小姐滿眼通紅,滿臉淚珠的從老闆車上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穆家把她怎麼樣了。
聽到冷冽的話,秦吾很自覺地用毛巾擦臉。她不能留着淚痕去見父親,面對父親時一定要將與顧西爵有關的事情輕描淡寫。儘管結果無法彌補,可她總還有認錯懺悔的機會。以後的日子,就算沒有秦氏,她和父親還有姐姐也可以過的安然自在。
黑色加長林肯緩緩而行,停在津陽市人民醫院住院大樓門口。車子剛停穩,秦吾就打開車門下車,她不顧車內的另一個人,快跑着繞過半個車身,跑向最裡面的電梯。
“穆總,離十點鐘的董事會還有半小時,您得馬上趕回集團。”冷冽替穆旭臣打開車門,在他耳邊提醒。
老闆冒着生命危險從長灘坐貨機趕回來就是爲了今天早上的董事會,這次董事會關乎老闆在穆氏集團的地位,所以舉足輕重。
穆旭臣望着消失在電梯口的人,他又重新坐回車裡,準備去董事會。
“但是穆總,我剛收到消息,兩分鐘前秦烈搶救無效去世了。”冷冽一向果斷,像這種無關緊要的消息不會在關鍵的時候說出來。但今天他破例了,就爲在機場,秦吾那一句謝謝。
他在老闆身邊這麼些年,見過的有錢人家的小姐比天上的星星還多,但每一個都是一副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德行。像秦吾這種,能顧慮到保鏢感受的倒是頭一回見。
“消息可靠麼?”穆旭臣卷在襯衫袖口上的手停住,看向冷冽。
“千真萬確。”冷冽回答的十分堅定。
秦烈搶救無效的消息是他安排在醫院的眼線彙報的,不會有錯。
穆旭臣坐在車裡,想起秦吾瘦弱的身軀陷在車座裡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冷冽關車門開車的話終是壓在喉嚨說不出來。
“冷冽,你先回公司替我穩住董事,我隨後就到。”穆旭臣下了決定,長腿邁出車門,大步走向裡面。
冷冽站在車旁,看着老闆進入電梯,對自己心裡的判斷又認可了幾分。老闆對這個秦二小姐看來真是要來真的了,只是現在秦家這副局面,往後的路可不太好走。
秦吾坐電梯直上心血管病房的樓層,剛出電梯她就跑到護士臺詢問父親的病房。今天當值的護士認識秦吾,知道她就是秦家那個不成器的女兒。
“秦先生今天凌晨突發腦淤血,現在正在手術室搶救。”護士把秦烈的狀況簡要的告訴她。
秦吾一聽父親在手術室,又轉身奔去電梯。可是電梯來的太慢,她乾脆走了旁邊的樓梯,直接奔下十樓的手術室。
醫院的樓梯臺階級數很多,秦吾只顧着不停地往下跑,她來不及思考,只知道要在最短的時間趕到手術室,心中不詳的預感逐漸染上她的心頭。
爸爸,你千萬要挺過來!你不要丟下小吾一個人,以後的小吾再不會做不聽話的事情了,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秦吾不斷跑着樓梯,到最後一節臺階時,雙腿發軟,往前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在地上,幸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樓道的鐵門纔不至於摔跤。
“爸爸!爸爸……”
秦吾剛跑出樓道,就聽見手術室外的哭聲,不斷往前的雙腿在看見病牀上用一塊白布遮蓋起來的身體時,驟然停住。她看見姐姐撲在病牀邊上,兩隻手抱住牀上的人不停搖晃,哭地撕心裂肺。
她的眼睛又回到病牀上的白布上,站定的腳步挪開,向前面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她不敢不走的太快,生怕驚了牀上睡着的人。
爸爸,你一定是睡着了所以纔不理姐姐的對嗎?小吾走路地聲音放輕一點,等你睡醒了就能看到我了,但是你答應我,千萬別睡的太晚,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去君悅吃飯呢!
遠處,趴在病牀上的秦媛看見走近的妹妹,她擡頭,被淚水打溼的雙眸裡充滿陌生和怨恨。等秦吾走到病牀前,雙手試圖搭上牀上父親的身體時,被她猛地推開。
“你來幹什麼!”秦媛整個人像一隻處於戰鬥狀態的公雞,爲保護牀上的人奮然擋在牀前,不讓秦吾靠近。
秦吾沒防備,被她一推,撞在旁邊的白牆上,她看着秦媛,叫她,“姐姐……”
認錯懺悔的話壓在胸口,她想說可是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最後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對她充滿戒備的姐姐。
“你別叫我姐姐!我們秦家沒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對她的稱呼秦媛十分氣憤,這種氣憤不是她做錯事後的責備,而是想與她恩斷義絕的決忍。
秦吾怕了。
她身體往前抓住秦媛的手臂,然後拖着她的手臂跪在地上,“姐姐,我知錯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她仰着頭,眼淚從眼角呈直線落下來,滲進發跡裡。她拖着秦媛的手臂,任她怎麼推搡都死死地拽緊,不肯放手。
因爲她知道,這一鬆手就是把自己的親人徹底放開了,在這個世界上她就再沒有別的親人了!
秦媛用力掙脫她的手,可是秦吾抓的太緊怎麼用力都不能見效,最後她放棄掙脫,看着身邊病牀上的屍體,冷着嗓子開口,“小吾,我和你說過父親是底線,你再任性再胡鬧做地再過分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你絕對不能傷害父親。現在,父親因爲你把股權轉給顧西爵的事突發腦淤血搶救無效死亡,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啊?”
秦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地上的人再不堪都好,她不想在父親面前與她多說。
“搶救無效死亡?”秦吾不敢相信秦媛的話,她放開抓在秦媛手臂上的雙手,目光從秦媛身上挪開,又回到病牀上。
可移動的病牀上,秦烈安靜地躺着,一塊白布蓋過他的身體,將他從頭到腳全部蓋住。秦吾看不見父親的臉,看不見他的手,看不見他的腿,甚至連他的衣服角都看不見。
“不可能的……爸爸不會丟下我的……”秦吾使勁搖着頭,對姐姐說的真相和自己看到的事實,完全無法接受。
這一切都是不真的……都不是真的……
秦媛冷笑,下一秒她揪起秦吾的手臂將她拖地離病牀更近些,再伸手掀開父親臉上的白布,“你自己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父親爲什麼不能丟下你,你爲了男人可以不顧他的安危,他爲什麼還要捨不得你!!”
話說到最後,秦媛幾乎是嚷着嗓子喊出來的,她好不容易控制的情緒也因爲看到牀上的父親而徹底崩潰,整個人哭成了淚人。一直在她身邊的顧少廷扶住她倒下來的身體,給她支撐。
“爸爸……”秦吾看見父親,撲着到病牀上,冰冷的雙手捧起父親的臉,將自己的臉湊近,不停地在他耳邊嗯喃,“爸爸,天都亮了,你快醒醒,我們一起去吃午飯……你快醒醒……”
“爸爸……”她在父親耳邊叫了無數次,可牀上的人似乎都沒聽見,閉着眼對她毫無迴應。
父親的臉上還有溫度,透過她冰涼的掌心傳過來,溫暖着她。
秦吾想到想到那次父親因爲顧西爵的事差點氣瘋,想到他反對自己嫁給顧西爵的叮囑,想到他希望自己和紀言愷試着交往的囑託……
往事一幕幕地回上心頭,這些回憶像淬了很深的毒,一路染過她的思緒,讓她無法自拔。
父親走了……
他真的丟下自己走了……
這一切都是自己愚蠢闖下的禍端。
爸爸,你怪我嗎?
怪我沒有聽你的話嫁給了顧西爵,怪我不顧你的感受將股權轉給了顧西爵,怪我在你最後閉眼的時候沒有陪在你身邊,怪我……
秦吾的臉窩在秦烈的身上,她的眼淚打溼了牀上人的衣服,抓着他身體的雙手用力揪着他的身體。
手術室外的樓道里,被震天的哭聲瀰漫,惹來許多路人的駐足。
“爸爸,對不起……都是小吾的錯……對不起……”秦吾的聲音顫抖,抱着父親的身體不停地懺悔不停地認錯,可是任憑她如何傷心難過,牀上的人終究無動於衷,對她的反應無所迴應。
就像以往的很多次,秦吾對父親不要靠近顧西爵的話一意孤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