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爵再次進入病房時,秦吾已經從病牀上起來,她半個身體靠坐在枕墊上,正盯着自己的手背發呆。手背上,吊瓶的針孔穩穩的固定在靜脈裡,液體順着針孔流進手臂裡,手腕上一陣冰涼。
她想起那次在津陽市人民醫院裡,自己爲了逼顧西爵就範,不惜拿針孔扎進自己左臉的事情。鑽心的疼痛彷彿還歷歷在目,那醜陋到極致的傷口每一分鐘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經。
秦吾想着,她緩緩地將左手擡起來,食指的指尖輕觸到左臉上,紗布的褶皺立刻佈滿指尖的紋路。她想揭開臉上的紗布,用指尖去探一探腫脹的程度,可是她不敢。她生怕指尖探到的腫脹不在自己能夠接受的範圍裡,到時候自己的精神會再一次的崩潰。
此時此刻,顧西爵還在門外,如果聽到她的哭聲一定會跑進來,她不願意讓顧西爵看見自己的眼淚,在那個男人面前,她永遠不會再掉眼淚了。
沒有用力去揭開紗布,她的左手頹然落下,轉而擡起掛着吊瓶的手,她想扯掉吊瓶,想馬上離開這裡,想離開顧西爵的控制範圍之內。
“這次連右邊的臉都要毀了?”顧西爵在門口,他看到了秦吾要扯吊瓶的動作,終於出聲阻止她。
秦吾聽到顧西爵的聲音,慌亂地收回手,她的後背在瞬間僵直,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知道顧西爵這話是在嘲諷自己,她想辯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顧西爵從門口跨着大步走上來,他站到牀邊,扶着秦吾的雙肩,將她瘦弱的身軀往後推了一下,讓她筆直的身體往後靠在枕墊上。他的大手碰到秦吾的肩膀,感覺到她身體裡繃直的神經。
這個女人是在怕他,還是在堤防他?
“秦吾,你給我聽清楚了,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都休想再逃出我的掌心。”顧西爵對秦吾說話,語氣斬釘截鐵地不容置疑,他這是在向秦吾宣誓主權,讓她明白別再耍手段玩唬樣。
可是秦吾根本不領他的情,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看見他雙眸裡堅定,她反而笑了。蒼白的小臉笑出了一朵梨唬的形狀,右邊的酒窩深深地下陷。
“顧西爵,你別裝了好不好?你騙了我一次,害的我家破人亡還不夠嗎?你以爲我秦吾會愚蠢到被你欺騙第二次嗎?”她對顧西爵,起先是嘲諷的意味,等說到最後卻是滿臉的仇恨。
她秦吾這輩子永遠都忘不了三年前的事情,忘不了曾經自己深愛的男人竟將她親手推到懸崖邊上。他吞併了她的家族企業,氣死了她的親生父親,這樣的仇恨不共戴天,她就算再傻都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秦吾,你看着我的眼睛。”顧西爵的雙手按在秦吾的肩膀上,她剛纔還與自己對視,但話說到最後,雙眸卻挪開了放在別處。他的大手越發用力,強迫秦吾再次把視線挪回來。
秦吾的肩膀吃痛,顧西爵的雙手彷彿捏住了她的淚腺,讓她眼裡的溼潤全部蘊涵在眼眶裡。她不能哭,千萬不能讓眼淚流下來,更不能在顧西爵面前表現出任何的軟弱。
秦吾吸了一口鼻子,雙眸轉過來重新落在面前的男人臉上,她的下巴微微揚起,眼睛睜大着,連眨都不曾眨過一下。在這場對決裡,她絕對不能輸,如果輸了,恐怕再也沒有勇氣重新來過了。
女人的雙眸清冷,黑色的瞳孔裡透着無盡的疏離和厭惡,顧西爵的脊背漸漸地繃緊,他儘量把身體其他的力量都發泄在別的地方,生怕自己的雙手沒有分寸,弄疼了手下的人兒。
“秦吾,我愛你。”
“……”秦吾盯着顧西爵,在他說出這一句話時,她的大腦出現了片刻的空白,牙齒咬在下嘴脣上忘了收回,一下子咬破了脣上的皮膚,一股閒腥倒回進口腔裡。
顧西爵在說什麼?他是不是瘋了?
對秦吾眼裡的震驚,顧西爵沒有解釋,他的手臂帶着秦吾的肩膀往回收,將她整個人都摟進自己的懷裡。秦吾的臉重重地撞在男人的腹肌上,她竟然忘了掙扎。
“你介意我拿吞併秦氏這件事坐上顧氏總裁的位置,那我可以放着那個位子不要。只要你以後乖乖聽話,不要再拿這件事懲罰我們彼此,那麼你要的,我顧西爵都會給你。”
“不遺餘力地給你。”顧西爵將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到最後他還不忘強調了一遍。這是他思考了整整一個晚上而下的決定,只要他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改變。
男人的話輕柔地像棉唬,撫在耳朵邊,連心尖上的堅硬都被撫軟了。秦吾靠在他的懷裡,聽着顧西爵說這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有那麼一瞬間她雀躍地連心頭都在顫動。可是高興過後,就是無盡的悵然,如果沒有三年前的傷害和背叛,大概她會高興的跳起來,然後抱着面前的男人,歡喜地像一個得到了糖的孩子。
可現在已經是三年之後的時間點,該發生地全部發生了,該背叛的也全都背叛過了,再不會有什麼地老天荒、海枯石爛的承諾了。即使有,她也不會再相信了。
秦吾擡手,推開顧西爵的懷抱,她的小臉離開他的身體,臉上的溫熱一下子丟失,連帶着她的大腦都清醒了許多。
“顧西爵,你聽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我就是那條蛇,無論你向我做出什麼承諾,我都不會再相信了。”面對顧西爵的坦白和承諾,秦吾做出了自己的迴應,她的語氣格外平淡,眼神卻離開了顧西爵的身體,瞥向了遠處。
八月初的陽光正好,金燦燦、洋洋灑灑地從窗戶裡灑進來,落在地上,暈出一層金色的光。秦吾的視線全落在窗臺的陽關裡,她沒有看顧西爵的臉,繼續說道,“不管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爲了什麼目的故意接近我。顧西爵,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自從他決定拿着她轉移的股份、瞞着她吞併秦氏集團的那天起;自從父親在醫院裡因爲復發腦於血搶救無效死亡的那天起;自從她在異國差點難產生下兒子他卻不再身邊的那天起;自從她拿着針孔刺進自己左臉來逼他妥協的那天起……她和顧西爵就再也不可能了,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遠處的陽光在大理石地面的反射下,有些刺眼,秦吾慢慢的收回眼,重新落在顧西爵臉上。顧西爵的表情異常冷冽,鷹隼般的雙眸盯在她臉上,恨不能將她整個人生吞活剝了。
“我現在是少廷的妻子,我早就不愛你了。”她最後一次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說明了她和顧西爵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明明她和顧少廷之間的婚姻是因爲報復纔會建立,明明她對顧西爵的一切都那麼在意,明明她這輩子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再也不會愛上別人,可秦吾就是口是心非了。她不願意向顧西爵表露自己的心意,生怕又像三年前一樣,受了欺騙成了受害者。
她真的怕了。
顧西爵對秦吾,一向不懂隱忍,所以當秦吾把這些話說出來,完全不顧他感受要挑釁的時候,他身體裡所有的憤怒全部被調動起來。剛纔他說話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妥協,他以爲眼前這個女人會見好就收,沒想到她竟然得寸進尺。
已經是顧少廷的妻子了?已經不再愛他了?
該死!
顧西爵站直的身體低下來,他彎着腰與秦吾的視線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深黑的眸子鎖住面前的女人。
“不愛我了麼?”他抿緊的薄脣親啓,隨即扯開一條弧度,“你會重新愛上我的。”
他就不信在接下去單獨相處的幾個月時間裡,這個女人還能逃出自己的掌心。這幾個月他什麼都不做,就陪着她在熊軍準備好的別墅裡靜養身體,這一次一定要等她臉上的傷痊癒了纔回國。
至於白素娥耍的手段,自然會有時間跟她好好的清算一番。
“顧西爵,你憑什麼這麼自信?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秦吾以爲顧西爵會抓起她,然後質問她,可是沒想到他竟然壞笑着說會讓她再次愛上他,他的反應與自己預想的南轅北轍。
“我要儘快出院回國。”秦吾不想和顧西爵有過多的接觸,所以她想早點回國。畢竟在津陽市,顧青雲能夠束縛顧西爵,在顧家他也不能對自己這個弟媳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比在這個異國他鄉要好很多。
“恩。過幾天就出院。”顧西爵點了點頭,他似乎對秦吾的要求十分上心,似乎同意了她回國的要求。
可實際上,他心裡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不然他讓熊軍去找偏僻幽靜的地方做什麼?而且連保姆、司機都沒有僱傭。
秦吾望着顧西爵扯起的脣角,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總覺得顧西爵在憋着壞,就等着時間一到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