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隨着說話,那男子還十分有禮貌的敲了兩下門框,待堂內所有人都看向他時,又說了一遍:“呵呵,來投宿幾晚,可還有空房?”
視線中的男子,站在門檻前,一襲乾乾淨淨的長衫,面容平凡笑容謙遜和煦,像是個彬彬有禮的讀書人。
“有的,有的。”鄭東西率先站了起來,那空房還不是多的是,滿面笑容的便迎了上去,拱手說着就要將來人往樓上領。
最近的事兒比較多,林捕頭顯得格外敏感了些,握着刀柄轉過身來道:“等會兒。”
“捕頭大人。”來人瞧這身官服,便知林捕頭身份,恭敬行禮後笑看着對面。
“恩。”林捕頭微微頷首又道:“我來問你,打哪兒來?爲何留宿此地?”
來人不做他想,直接說道:“小生楊審之,汝陽郡人氏,來晴川縣等候朋友,同去大德郡參加花燈會。”
君臨道三郡之地,分大德、汝陽與壬平。
之後林捕頭又問了幾個問題,這叫楊審之的年輕人,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對答清晰且沒有任何遲疑。
而這花燈會也是確有其事,再加上來者一身乾淨不像是逃亡之人,白日天下第一客棧才發生了那樣的事,總不能又來一個吧,想想林捕頭也就揮揮手放他兩上去了。
站在桌前,目送着鄭東西領着那人上樓,待身影消失之後,林捕頭又開始手舞足蹈的說了起來。
直說的口乾舌燥,端起桌上的茶碗飲下一口。劉元此時纔開口問道:“那元御閣的大人呢?”
林捕頭搖了搖頭:“不好說啊,好像是受傷頗重的樣子,直到那林頂陽離城而去,都沒有再出現過。”
“而且......”說到這兒,林捕頭刻意壓低了聲音:“聽說林頂陽那廝還有幫手,不出意外的話,之後元御閣還會來人。”
當時劉元他們幾人也在場,幾人都是聽見的,聞言同時點了點頭,就林捕頭這兩句話,聽的劉元暗自在心中計較着什麼。
“好了,總之非常時期,你們各自小心。”說着林捕頭起身便要離開,劉元相送到門口,林捕頭又回過頭來,手指敲擊着額頭道:“對了,小劉啊,你三叔出了趟遠門,臨行前讓我告訴你來着,忙完了都,說是快則兩三月就會回來,慢就不知道要多久了,之前兩三年也是有的。”
“你也知道,你三叔那個不着調的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逍遙着嘞,讓你勿念。”
“啊......”劉元從喉頭髮出一聲,望着林捕頭離開的背影,眼眶已然紅了。
剛纔這番話定然是三叔去往太清山之前,說與林捕頭的,無論快慢,都見不到三叔了,劉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情緒盡數藏進心底。
心裡默默唸着楚牧二字,想到他那江湖十大高手第三的威名,腳步稍顯沉重了幾分。
回了屋內之後,發現鄭東西正好從樓上下來,劉元收拾心情開口問道:“怎樣,那人要留宿幾日?”
“他也不知,要等到他要等的人來了之後才走,先付了一兩銀子,說是後面不夠再補。”說着鄭東西從手中銀子拋了過去。
按照之前的來算,一兩銀子夠住十天了,當然是不算吃飯的。
坐進椅子裡,將手裡的銀子拋上拋下,與林捕頭一樣的,劉元也沒有發現新來的客人有什麼怪異之處。
但他這會兒是頗有些驚弓之鳥的意味,保不齊自己這客棧會招來什麼牛鬼蛇神,罷了,再看看吧,想着劉元便將銀子揣進了懷裡。
此時天色也不早了,商量着讓衆人都回屋睡覺吧,鄭東西去將門板關上。
回到屋裡之後,劉元從枕頭下面摸出了那本鮮香滷煮,一直忙着別的,差點忘了枕頭下還有這玩意兒。
也不點燈,此時坐在窗臺下就着月光翻看起來。
依舊是那般精緻的封面以及圖畫,一想到今後能夠嘗試新菜劉元心裡還是十分高興,尤其是經丹橘的手做出來,看着圖畫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將小冊上的內容全部記在腦子裡後,像往常一樣將其燒成灰燼。
閉目躺在牀上,沒過去半柱香的時間,劉元又睜開眼來,他失眠了。
先前剛從太清山回來,是太累了,大概是從前幾天開始,他才發現自己的睡眠時間日漸減少,仔細想想恐是修煉這純陽霸體的緣故,精力旺盛。
既然睡不着覺也不浪費時間,劉元索性穿衣下牀出門而去,摸黑下了樓梯之後,直接去了後院。
想到白天心裡冒出的那個想法,想起先前林捕頭的那兩句話,劉元迫切的想要練刀。
從廚房裡找到新買的殺豬刀剛要出去,眼角餘光看到一物,正是當初隨手插在木鞘裡的那把隕星廚刀,劉元心思一動:“要不,今晚試試這個?就這個了!”
想罷便將殺豬刀重新放了回去,順手抽出了木鞘裡的隕星廚刀,細細看了一眼,恩,還是那般普通,勝在結實啊!
聽聽這刀的名字,就不能是一般材料做成的,總不會像先前那把殺豬刀一樣,被他一手捏碎了刀柄吧。
輕輕掩上後廚的木門,劉元擡臂提刀,灰濛濛的刀身在星光之下,竟然有些別樣的美感,當然除此之後也再沒什麼特異的了。
從那日討教的最基礎的刀法練起,足足練了小半個時辰,感覺渾身發熱。
這刀果然要好使的多,但總有些怪異,他感覺自己只是在用刀,而不是在用屬於他的刀。
前後者的差別在於有一種拘束感,或許便是那日說的他與這刀無緣,無法體會到它的妙處吧。
都活動開了後,劉元閉目坐在石磨旁,將刀橫於膝蓋上。
廚刀向上的那一面,在星光下竟然微微亮了起來,但這光芒一閃即逝,閉上眼的劉元是看不見了。
此刻他的腦海裡竟是浮現出了,那日在太清山時,看了一炷香才記下的三千道藏上的內容。
僅僅只是這一炷香時間記下的東西,都玄奧異常,此時一字一句的出現,讓劉元的眉頭越皺越深。
一個個的字他倒都認識,但連成句之後,他是十之八九的理解不了。
嘴脣不自禁的抖動起來,默默唸叨着什麼,下一刻腦子裡的畫面一轉,‘山荒’刀法的口訣跳了出來。
緊接着金色小人又在腦子裡跳起舞來,從山刀第一式開門見山,變成荒刀第一式窮荒絕跡。之後是第二式巫山雲雨......
金色小人越跳越快,汗水從劉元腦門上不斷淌下,好似兜頭給他澆了一瓢水般,整件上衣都溼透了,滿面通紅,絲絲縷縷的白煙從頭皮上升起。
馬廄裡睡着了的劉竄風,突然睜開眼來劇烈的嘶鳴着,驢蹄子在地上不斷刨動,跟着就像發了瘋似的撞的木欄嚯嚯作響。
本來在屋裡躺的好好的,耳朵突然聽到院中動靜越來越大,這警惕心太高了也不好啊,鄭東西有些煩躁的起身,就想去後院瞅瞅,順便找點水喝。
起身後,發現聲音好像是馬廄裡的劉竄風傳出來的,嘴裡嘟嘟囔囔的:“竄風大晚上的不睡覺,鬧着什麼玩意兒呢。”推門就走了出去。
“掌櫃的?!”一眼便看到了正對着自己的劉元,再一看,嚯,這狀態不對啊,驚呼一聲便趕緊跑了過去。
看鄭東西出來之後,劉竄風也老實不鬧騰了,只把他二人盯着。
走到劉元身前,蹲下身子看着後者此刻的情形,鄭東西一張臉顯得格外凝重,走火入魔,這是走火入魔了啊。
鄭東西如今的實力還算不得厲害,但他身爲神偷門弟子,見識可高。當下不敢耽擱,伸手先是摸到了劉元的手腕上,小心翼翼的度了一絲內力過去。
他們神偷門的功法中正平和,內力也是如此。
絲絲內力在劉元體內遊走,還好,不是最差的那種情況,以他的能力還有的救,跟着鄭東西悚然一驚,眉頭一挑,心頭暗呼一聲:天生絕脈。
來不及思考天生絕脈的人,是怎麼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副模樣的,挪到劉元背後盤膝坐了下來,雙掌貼在劉元后背,內力由此而去,細細梳理起來,讓其血液心緒平緩下來。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之後,鄭東西收回雙手,吐出一口長氣,整個身子累的軟了下來,他能做的都做了,最後到底能不能度過難關,還得靠掌櫃的自己。
身子往後動了一點,鄭東西靜靜的把掌櫃的守着,心裡默默祈禱。
月色下,整個後院都安靜下來,幸好鄭東西反應迅速,沒有驚動樓上的人,若是再晚上一點,劉元結局如何就不好說了。
又是一刻鐘的時間過去,劉元徐徐掀開眼簾,視線裡鄭東西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四目相對,他剎那間便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看着鄭東西,張了張嘴,劉元整個人便像是虛脫一般,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只是細細調理起身子來。
按照純陽霸體的口訣,調動起體內唯一的一縷陽火精氣,直到身子舒服了些後,纔開口悄聲說道:“麻煩你了。”劉竄風也樂呵起來,閉上眼睛再次睡去。
“掌櫃的說這就見外了不是。”鄭東西笑嘻嘻的說着,劉元聞言一怔啞然失笑道:“是,是我見外了。”
沉默了幾個眨眼的時間,鄭東西開口又道:“掌櫃的,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神色間有些遲疑。
鄭東西想問什麼劉元心中已然有了預料,聞言看着他說道:“你我之間,當問則問,不當問的,問了又有何妨?這話可是換你見外了。”話到最後劉元語氣裡帶了些調侃。
既然如此,鄭東西不再多想,開口道:“你是天生絕脈?”劉元點了點頭。
“你還修煉有旁的武功或者說內功?”說到後面鄭東西語氣已然十分鄭重認真。
一來按照掌櫃的這樣天生絕脈的人,修煉內功是不可能的,二來,也是因爲現下這種內功心法嚴禁的時期,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的。
當初雞鳴山賊寇來襲時,鄭東西悍然出手,不止是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擔下了事後一旦被揭穿的所有風險。
那日鄭東西擋在劉元身前時說過的,偷了你的銀子,就當是還你好了,話語說的輕鬆,但這話語的分量可不小。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好的,他劉元可做不出恩將仇報,背後捅刀子的事兒。
這些劉元全都記在心上,纔有了先前那句‘你我之間’。
此番生死之交與信任豈是易與,兩人之間早該更加了解纔是,所以劉元微微一笑:“啊,算是武功吧。”
什麼叫算是?鄭東西心裡剛這樣想着,就見掌櫃的臉上表情一變,開口說道:“不過現在嘛,是不是該夥計給我這個當掌櫃的做些交代了。”
“呃......”鄭東西愣住了,總感覺自己是掉坑裡了,垂頭苦笑一下道:“好吧。”
之後,鄭東西道出了自己是神偷門弟子的事實,這窗戶紙一旦捅破了,話也就多了起來,兩人閒聊着竟然就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先前一直對自己手底下的夥計缺乏瞭解,對將來可不是件好事,現在好了。
身子也舒服多了,劉元揮了揮手讓鄭東西去睡覺吧,待其走了之後,他纔開始仔細回憶剛纔的事情。
他得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走火入魔的,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劉元最後將問題鎖定在了這段時間以來,腦子裡裝的東西太多了點上。
不僅有自己的功法還有別人的,再比如那道宗的三千道藏實在是深奧了點,看來得丟在記憶的深處,不能輕易觸碰了。
撐着地板站起身來,劉元朝自己屋子走去。
想想剛纔那一遭倒也不全是壞處,現在他便感覺自己整個身子輕鬆了不少,感覺實力沉澱下來,又有了些微的提升,外帶上還把鄭東西的問題給解決了。
回到屋子裡之後,依舊睡不着的劉元將吊墜點了開來。
今兒林捕頭的話給他提了個醒,元御閣很有可能會再派人來,如今那位玄級御使身受重傷,且獨自一人,正是下手的好時候。
再等這樣的機會便不知要等到何年月了,既然要報仇就拖不得!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劉元報仇有機會要上,沒有機會製造機會也要上。恩,實力相差太懸殊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