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眼前的犬族少年，和很多人印象中的獸人不同，他看上去是那麼嬌小，那麼纖細。此時被男人扼住了脖子，那張略顯稚嫩的臉漸漸因無法呼吸而漲紅起來，他試圖掰開他的手指——但這純粹是徒勞——沾滿了胃液的白色毛髮因爲掙扎的緣故顯得格外不堪，那之下看向他的那雙清澈的眼眸裡充滿了恐懼。
一切都和他過去所殺死的那些人沒什麼區別，男人在心中嘖了一聲，說實話他原本還以爲這個少年至少會有些不同呢。
然而，因爲少年的平凡，卻讓狄斯更覺得心裡似乎燒起了一把火——想想之前的自己，簡直像是被普通人類踩在腳下似的，這真是太可恨了。
手指的力氣還在逐漸加大，少年看上去連呼吸都變得相當困難起來。
在這個時候，狄斯的心裡突然涌起一種奇怪的衝動。
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種感覺，但是，他立即因此而警惕，甚至驚慌起來——之前吞掉少年的時候其實也有類似的感覺，但是那時候太微弱，以至於被自己忽略掉了。可是現在，這種感覺卻強烈得多了。
那是一種詭異的飢餓感，明明接受過合約的狄斯理論上已經不再需要攝取任何食物，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只有再次吞掉面前的人，才能解除飢餓。
因爲先前深深體會過那可怕的後果，所以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對那種感覺產生了牴觸。
不過理性上的牴觸和身體的渴望結合起來，反而變成了一種更加奇怪的情感，讓狄斯差一點就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張開嘴了。
怎麼回事……明明之前胃部受到了那麼嚴重的傷害，但飢餓感還是從體內逐漸擴散開來。這時候狄斯才恍然發覺，他已經盯着少年有一段時間了。
若他再繼續壓低身子，就可以觸碰到他的臉，那張因缺氧而漲得通紅的面孔，此時似乎也散發出超越一切食物的魅力。
男人赤紅的眼瞳深處似乎被點燃了一把火，無法抑制的慾望從中溢出。他甚至不想費力去撕碎他，他想將他整個地吞吃入腹。
這想法太可怕了！這句話電光火石地從狄斯腦中閃過，像一桶冰水當頭淋下，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同時也感到了一陣寒意。
他有着某種魔力……自己之前明明已經吃過虧了，卻仍被他所迷惑。
胃袋不斷地產生痙攣，似乎硬要男人再度將少年納入其中才願意消停。
真可怕……身體彷彿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似的，再這樣下去的話，說不定會做出什麼蠢事來！
狄斯額間已經滲出了冷汗——胃的痙攣給他帶來了很大的負擔，那個傷痕累累的器官，似乎正不顧一切地想要擊垮它的主人。
“唔……嗯……”
胃裡猛地一陣收縮，這讓狄斯終於不堪重負地**起來。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沒有精力殺死少年了，一揚手將那個嬌小的男孩子丟了出去。而他自己也難受地倒在地上，猛地壓住了那個一直在搗亂的器官。
實在是……太疼了……
少年在被丟出去的一瞬間有一種眩暈的感覺，緊接着背部傳來的痛感，以及肺猛然間嗆進空氣的痛苦讓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得救了。
他來不及放鬆心情，就猛烈的咳嗽起來，他試圖喘氣，但那隻能讓他咳得更厲害罷了。就這樣過了好久，少年的呼吸才漸漸恢復了正常。
右側的肩胛骨很痛，手臂似乎也不能隨意動彈了，但現在少年唯一慶幸的是自己還活着。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冷，剛剛的經歷讓他心有餘悸，他在地獄門前轉了一圈，就算當初意識到自己會被狄斯吃掉的時候他也不曾這麼害怕。
想到狄斯，他戰戰兢兢地向男人看去——後者倒在地上，看上去也十分狼狽。
他聽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心裡升騰起一種奇妙的感覺——他正因爲他所造成的傷害而痛苦着。
他靜靜地看着男人，看着他因爲胃痛而不安地縮起身子，看得入了神。
“……滾……”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少年渾身一抖，原本倚牆而坐的身體也差點因此而倒在地上，他看到男人微微擡起頭來看着他——又是那種他令害怕的眼神。
“……你要是……想要嘲弄我……我就立即殺了你。”
雖然男人的臉色十分蒼白，說出的話也顯得有些中氣不足，但少年完全不懷疑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他有些踉蹌地從地上站起來，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爾後往通往巷子外的那個方向挪了幾步，但最後又停了下來。
“那個……”他試圖讓自己看上去冷靜些，但一接觸到男人的視線，聲音卻又不住地抖起來，“我並不是有意想要傷害你的，無論你是否相信……對不起！”
少年匆匆忙忙地說完，便像只受了驚的兔子似的一路狂奔出了巷子……
狄斯不知道，他如此快速地消失，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剛剛被狄斯制住的時候，他的心底也產生了與狄斯類似的感覺，只不過，是想要被狄斯吞下去的那種。
“那個傢伙……”
狄斯似乎也沒有料到這樣的發展，他費力地支起身子，一臉錯愕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
【一小時後，拉什堡壘頂層】
“這次的表現如預料的一樣，看樣子你已經很好地適應了我的力量。”
貝魯克菲泰奧以虛無的形態坐在窗緣上，琉璃般透明的眼睛微微眯着，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五分鐘前，這位龍族斬殺了堡壘裡的最後一個敵人，從窗戶這邊看去，外面滿滿的都是屍體和機械碎片。
不得不說，排除了異常的干擾因素，狄斯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甚至比當初預計的還要高一點。
冷靜謹慎的性格，強大的意志力、適應力還有控制力……果然沒有錯，選擇他作爲目標是正確的決定。就算沒有自己的影響，只要排除了那個詛咒，他以後也會擁有非凡的成就的，
“嗯，稍微有些棘手。不過總算還在能力範圍之內。”
聽到對方談到這個話題，狄斯也並沒有迴避或者否認，只是輕描淡寫地承認了。
這種話也完全沒有誇大或者自謙的成分，隨着戰鬥的進行，這位龍族無論是戰鬥力還是戰鬥意識都在迅速增加，反而是敵人，面對越發適應了戰鬥節奏的狄斯顯得捉襟見肘，在能夠靈活運用隔絕結界的狄斯面前最終被完全消滅，沒有一人逃出堡壘。
當然，按貝魯克菲泰奧的意思，狄斯應該吞食幾個高層人員以讀取進一步的情報，不過考慮到之前的神秘異常，這個想法最終還是作罷了。
是夜，二人現在正在城中某棟大樓裡的某個房間裡，沒有了人的屋子顯得既安靜又清冷。短暫的思考之後，狄斯決定就在這些地方小憩一晚，明天一早就離開這座城市。
因爲沒有電，原本是客廳的房間裡既冷又黑，但兩人卻並不在意這些，依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這是很正常的，狄斯身爲龍族即使在黑暗的環境下也能輕易看清周圍，而貝魯克菲泰奧根本不是生物，只依靠精神掃面就能夠感知一切。
“說起來，明天要去什麼地方比較好？”銀髮的男子漫不經心地半躺在沙發上，瞥了一眼身邊懸空而坐的傢伙，“雖然扎肯諾斯帝國**不太可能因爲這事明着找我麻煩，但繼續留在這個國家恐怕也不是什麼好辦法吧。”
彷彿沒有聽到一樣，貝魯克菲泰奧並不搭腔，只是擺弄着指尖的一團銀白色液體金屬，偶爾將其弄成不同的形狀，似乎是一直在發呆。
對於這種略有些尷尬的氣氛，狄斯早就習慣了，貝魯克菲泰奧就是這樣，如果他覺得沒必要說話，就一定不會開口，調節氣氛這種事還是不要指望他比較好。
無聊中，那個少年的形象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那可笑的話語也猶在耳畔。
“那個……我並不是有意想要傷害你的，無論你是否相信……對不起！”
太可笑了，狄斯對他的那句話嗤之以鼻。他拿過一個水果咬了口，酸甜的汁水落入胃裡，引來一陣酸澀的痛楚。
“之前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問，本來想等你主動解釋一下的，現在似乎是我想多了……”
“當時我叫你的時候，爲什麼你不出現？”狄斯有點突兀地拋出了這個話題——很有埋怨的意味，不過不解決這個問題，他不敢保證下次遇到危險貝魯克菲泰奧就不會袖手旁觀了，“不是說過，如果我因爲外力因素而遇到絕對無法解決的危機，你就要出手幫助嗎？”
“抱歉，你的權限不足，我無法回答你。”
權限不足？
狄斯愣了一下，這個名詞對他而言不算陌生，當初接受合約的時候貝魯克菲泰奧也有提到過，大概就是權限越高能夠知道的東西就越多。而自己作爲契約人，權限其實已經很高了，不然也不可能直接從貝魯克菲泰奧的資料庫裡看到那麼多奇異的景象。
爲了確定自己的權限究竟有多高，狄斯也曾經詢問過一些對貝魯克菲泰奧比較隱秘的問題，而對方全部知無不言，甚至連貝魯克菲泰奧的來歷和目的都清楚地回答了。
貝魯克菲泰奧親口承認過，契約人擁有最高的權限等級，可以在能力範圍之內隨意查閱資料庫裡的一切信息。
可是這一次……居然出現了權限不足的問題？
狄斯撇撇嘴，將水果吃下肚，察覺到一陣疼痛後才記起自己胃裡有傷，不過他還是咬咬牙挺了過去，“你不告訴我的話，萬一下次遇到類似的事情我死掉的話，也算是你的損失吧。”
“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我不知道。” 貝魯克菲泰奧平淡地回答，“我只是資料庫的管理者，並非最高權限的所有者，存在我也不知道的事情是正常的。”
“別告訴我那個傢伙權限比你我還高？”
貝魯克菲泰奧似乎並不在意狄斯的回答，他微微眯起眼睛，突兀地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拿好這個東西，對你有幫助。”
說着，他的手指微微一動，將手裡的銀色液體金屬捏成長槍的形態，隨意地拋給了狄斯，後者下意識地伸手，在接到長槍的同時才忽然意識到和貝魯克菲泰奧有關的一切明明應該都是沒有實體的纔對。
“【液態奧利哈剛】，必要的資料你可以隨時調取。”很簡短的回答，正是貝魯克菲泰奧的風格。
男人聽到對方這樣的回答，他稍微鬆了口氣——或許並不是因爲貝魯克菲泰奧的幫助，而是貝魯克菲泰奧做出如此的姿態，至少是在對自己保證，目前還願意盡力支持自己而已。
……但是，那樣的一個少年，真的沒有任何問題嗎？
讓自己彷彿受到什麼樣的召喚般尋找到他的所在之處的那個少年，散發出令他產生強烈飢餓感的那個少年……真的就像他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天真無邪嗎？
還有那羣瘋子願意的量產機——明知道幾十年的時間對於龍族來說不算很長，可是這段時間裡發生的變化，說不定會是以前的千百年裡都未曾發生過的呢。
“叫它【伊甸】好了……明天我準備往北邊走走，儘快弄到一個合理的身份才行。”
這樣對貝魯克菲泰奧說道，也不管對方的反應，狄斯起身向房間隔壁的小臥室走去，關於未來，還有伊甸，他都有着太多的地方需要思考。
只是狄斯沒有發現，他身後黑暗的客廳裡，貝魯克菲泰奧原本平板機械的眼中，猛然閃過一絲奇異的光。
【若干年後，水下列車】
“各位旅客，碧青聯邦國際車站到了，請帶好您的行李，準備下車。感謝您搭乘本次列車……”
伴隨着一陣輕微的震盪，座椅上的白色少年頓了一下，然後睜開了眼睛。幾乎只是一瞬間，迷糊的眼神轉爲清醒。
“好像……夢到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