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

【奧克伍德王國首都,中央水下列車站】

當小暗拖着與他的身材略顯不符的沉重行李箱走進新建成不久的中央水下列車站的時候,正是一年之中的旅遊旺季,同時也是一天中游客最多的時候。原本寬闊的候車室裡人滿爲患,到處都充斥着各個種族遊客們那風格迥異的語言——哪怕是整個世界逐漸走向統一化的今天,所謂的通用語仍然不能說是普及到了絕大部分人之中。

白色的犬族少年無奈地在心底嘆了口氣,微微抓緊了行李箱的提手,再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車票,便混在人流裡走向慢慢停靠在路邊的列車。

畢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自己知道那件事的時候剛好是王國的國慶日呢?而且那種事耽誤不得,所以只能忍受着如此密集的人潮出發了。而且自己的祖國——奧克伍德王國,可是如今世界人口第一的大國,人口密度僅次於國土面積很小的流金王國!

天知道爲什麼獸人一族的生育率會高到有點嚇人的地步,就算**一再發布計劃生育的政策,在一線城市以外還是有大量的獸人沒有被波及到。再加上越來越多慕名而來的別國移民——我的天,不就是信息技術和經濟比較發達麼,至於像見了糖的螞蟻一樣過來嗎……

小暗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那位不停地用手擦汗,體重明顯超標的中年人類男子,還有坐在對面一看就滿臉兇相的獅族人,以及過道里擠得滿滿的人,默默地想到了上面的那段話。

更要命的是,這段令人糾結的旅程,足足長達三個小時!

按理說從維德希斯大陸到古達姆大陸,三個小時已經很短了,即使是乘坐速度最快的噴氣式客機,也要花費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好吧,如果不是得益於開始自六十年前的那場科技革命,恐怕小暗還要忍受更長時間。而且不幸中的萬幸是,小暗買到了坐票。

對於科技革命,出生在那個時期末尾的小暗並不是很清楚,大多數的知識都是來自於書本和網絡,大致是說由於魔法和科學水平的提升,人們漸漸地發現兩者之間存在着很多共同之處,有時候靈活運動兩者甚至能夠產生不可思議的效果。

於是,在堅實的魔法與科學基礎之上,一場將兩者結合,被稱爲“魔導科學”的理論體系迅速發展起來,並且被人們逐漸落實到實踐上。因此,薩塔洛斯世界長達五十年的飛速進步時期到來了。

相比於六十年前,如今人們的生活真可謂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這種類似小學生作文裡的話用在這裡反而顯得很確切。

小暗知道,六十年前甚至有人的生活僅僅處於剛脫離中世紀不久的落後狀態,人與人之間的戰鬥大多數依靠劍與魔法進行,而國家之間的戰爭也是傳統式的兩軍對陣廝殺。

至於日常的生活?那就更不用提了。像是今天看來很普通的又香又軟的白麪包,那時候大部分地區只供應給上層社會,每天都有無數人死於饑荒和疾病。居住條件上,幾乎每個城市都有着貧民窟之類的地方,即使是貴族的住所,對於現代人而言也只能算是落後和不便的代名詞。而交通呢,更沒的說了,那時候整個奧克伍德王國90%的道路都是泥土路,鐵路和公路僅僅籠罩首都附近,而現在,光是龐大的鐵路網絡就幾乎完全覆蓋了全國,可以說**一直大力鼓吹的“村村通車”再過幾年怕是就要成真了。

還有更誇張的嗎?

有,那就是不久前才徹底竣工的水下列車。這個堪稱瘋狂的計劃以古達姆大陸爲中心,在海底鋪設了大量鐵道,直接將所有大陸連接起來,一舉解決了前幾年只能通過飛機和船來往於不同大陸的問題。

這樣想來,緊隨着技術爆炸而到來的人**炸,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呢……

將視線從窗外飛速後退的海底景觀上收回來,雖然說從玻璃管道里面往外看,能夠飽覽海底的各種奇觀,可是對於小暗來說,他還有一點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嗯……最後,我會在新的地方繼續努力,希望您能夠保重身體,我不在的時候也要照顧好自己。”

頗爲鄭重地在信紙的結尾處寫上自己的名字,小暗心裡鬆了口氣,將這封信小心地疊好,放入信封,準備到站之後就立刻寄出去。

“啊,電子郵箱那種東西,我還是不太習慣用呢,哈哈……”

感受到旁邊的中年人投來的好奇的目光,小暗有點尷尬地笑笑,連忙解釋道。紙質的信是最爲傳統也是曾經最廣泛的通訊方法,不過自從科技革命中出現了電子郵箱這個東西,傳統的方法幾乎一夜之間遭到了顛覆。

當然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電子郵箱收發方便,而且只要有一臺電腦就能使用——不僅限於那種略顯笨重的臺式機,手提式電腦的出現更是加速了電子郵箱的普及,而且率先從古達姆大陸那邊流行起來的一種叫做手機的東西,也能夠使用電子郵箱。

聽說那玩意和手掌差不多大,但是功能差不多每天都在增加,甚至有人預言幾十年後,手機某種程度上就可以取代家用電腦……

真是太瘋狂了,或許我已經落伍了吧。小暗默默地在心裡畫了一個鬱悶的表情,用紙寫信什麼的在奧克伍德王國裡幾乎已經是隻有老人才會做的事了。

好失敗……

幸好這種事只是旅途裡的一個小插曲而已,小暗看了一眼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左右。看樣子剩下的時間只能通過睡覺來度過了——好在家裡那位還算有點關係,給自己買到了坐票,不然恐怕真的會瘋掉啊。

這樣樂觀地想着,小暗閉上眼睛,將身體漸漸放鬆。列車裡的溫度有點高,座椅還算軟,列車的減震措施很好,一路上都很平穩。在這種環境下,平時聽起來大概會顯得有些喧鬧的人聲卻顯得更容易使人覺得睏倦,於是很快地,小暗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不過即使是在夢境中,他也並沒有得到完全的平靜。

這樣沉重而溫暖的黑暗,似乎很久以前曾經有過……嗯,不太記得了,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思維跳躍過幾個節拍,他忽然想起來了。

原來,是那一天的事啊……

【馬西多西亞大陸,極南冰原】

那條深藍色大如山嶽的巨龍就站在不遠的前方,兩對同樣深藍的半晶態雙翼,此時微微收攏在背後,那紅色雙瞳中黑色瞳仁呈現出細長的野獸形態,此刻正緊緊地盯在那個剛剛從雪地中坐起身來的少年身上,赤紅的眼眸深處溢出無法掩蓋的危險氣息,彷彿入了魔。

犬族少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彷彿出現過巨大的變故,他的生命宛若一張白紙,名字?年齡?一概不知,在他從這白皚皚的雪地中坐起來之前的一切,都是空白。

“那個,請問……”

少年的嗓音還很稚嫩,詞語自然的被從那張小口中吐出——語言的發音彷彿天生就烙印在他的骨血之中。

此時,巨龍彷彿被按動了什麼開關,大到有些嚇人的瞳孔移到少年身邊,來自鼻腔的呼吸吹得他的衣衫獵獵飛舞。巨龍停頓了一下,隨後無形的精神波動擴散而出。

這時少年甚至不必擡起頭就能夠看清自己在那深邃的紅色之中的映像了,雖然他對一切都沒有概念,但就是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那就是自己的形象。

狼狽、茫然,卻也隱隱透露着一種鋼鐵般的堅強和不屈。

有那麼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名字的少年被自己的映像所震動——今後自己會變成的樣子,到底……

深藍的巨龍直直地盯着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殺意,這下子少年再也無法忽視對方的眼睛了,他有些不情願的與他對視——那隻眼睛有着極美的形狀,瞳孔像是根懸直的針。

然而那眼中的赤色令他感到非常難受,深沉的赤色,將他的視線全部充滿了的那種顏色,裡面似乎有種奇妙的東西在滲透出來,讓少年感到渾身發冷。

“在凡人之中算是強的……有魔力的痕跡……是故意掩飾了嗎,不過,都無所謂了……”

巨龍沒有說話,卻有一種彷彿低語的聲音直接出現在自己的心裡,少年愣愣地看着巨龍張開了嘴,露出寒光閃閃宛如長刀般的利齒。

有哪裡不對,少年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不明白那是什麼感覺,但卻知道自己必須要從這條巨龍的面前逃跑,哪怕明知道就算是逃跑,對方也一腳就能消除掉自己全部的努力。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他感到大腦深處傳來一陣眩暈,緊接着,身體彷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吸引,意識越來越不清楚,似乎是落入了一個溫溼的洞穴,然後身體被溼熱且柔軟的東西緊緊包裹了起來,一直墜落……墜落……

似乎過了很久。

少年從昏厥中漸漸醒來,卻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

沒有白色,沒有冰冷的棱角,他被一片淺紅包圍,看上去並不大的空間充滿了細小的褶皺,褶皺不斷舒張再收縮,看上去頗爲有趣。

少年很快就適應了這個地方,這裡是他醒來之後看到的第二個空間,他對這裡更加滿意,因爲這個地方如此溫暖,甚至可以說有些熱,相比起冰原之上那冰冷的暴風雪,他更喜歡這個溫暖的地方。

他像是個得到了新鮮玩具的孩子——實際上無論是按照哪個國家的標準來說他都的確是個孩子——在這片好像巨大的地下洞穴一樣的空間裡,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他的步伐如此輕盈,從空間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

他將手掌貼在面前的“牆”上,只覺入手一片柔滑,帶着微微的溼氣,比他身上不知什麼材質做成的白衣還要舒服的多。

他靠着“牆”,緩緩地坐了下來,他太喜歡這種觸感了,忍不住將自己的臉也貼在了那粉紅色的牆壁上,手掌貼着牆,一點點地移動着,將手下微小的褶皺也一點點展平了。透過那片牆壁,他似乎隱約能聽到一個堅定有力的聲音。

那是心跳的聲音,似乎有什麼人這樣告訴他。

外面的世界則是另一番光景。

“你有點着急了。”

以人類形態出現的銀髮的男子擡起頭,名爲貝魯克菲泰奧的不明存在就浮在不遠處,半透明的虛無之身軀與地面稍微有點距離,他做出一個雙肘靠在身後的欄杆上的動作,似乎有向後傾躺的跡象。

“嘛,這是我能做出的最保險的決定。別告訴我你剛纔得出的‘危險度低’的結論是胡扯。而且現在也不是猶豫的時候。”

狄斯語氣懶散地迴應着對方的話,儘管一直都很尊重對方的意見,不過這一次他還是覺得對方過於謹慎了。

首先,讀取過之前那個倒黴傢伙的記憶,狄斯得知一個大型屠龍團隊已經盯上了自己,其中還有幾個能夠威脅到自己的強者。這八成是之前自己做的那件事導致的——當然他也不可能爲那種事後悔,對他來說,能夠成爲自己的一部分絕對是那些路人的幸運。

再說整個冰原上還有什麼比路過的行人更好的獵物呢?想到這裡狄斯無所謂地撇撇嘴,那時候自己最缺的就是時間,捕食路人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之一。

其次,那個少年出現的時機確實過於詭異,讓狄斯不得不懷疑他的真實目的,雖然說精神探測表明他可能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卻也不能排除敵人的計策的因素——他的實力已經超過了剛纔自己屠殺的那些人裡最強的了,對凡人而言,的確是相當高級的戰鬥力。

還有一點,目前以自己的實力不太可能與屠龍團隊硬碰硬,而消滅掉之前的炮灰部隊,恐怕敵人針對自己的行動已經佈置好了,如果出於正義的考慮將那個少年帶在身邊的話,說不定關鍵時刻就會掉鏈子,萬一那個少年真的是敵人的底牌的話,就更糟糕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貝魯克菲泰奧分析過,在那個少年覺醒了記憶之前就將危機泯滅在萌芽之中是非常穩妥的做法,畢竟再強的人類,也沒辦法和狄斯相比。而且以貝魯克菲泰奧的能力,只要自己吞食了目標,即使目標真的失憶了,貝魯克菲泰奧照樣可以讀取出來!

這就更別說接受了合約以後,狄斯無論是身體強度還是消化能力,都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

“這個世界上99%以上的物質以你現在的狀況,都可以完全消化。”這是貝魯克菲泰奧得出的結論,錯不了的。

“我所做出的分析,僅僅是基於我的資料貯備和設定好的邏輯分析系統,出錯的情況不會沒有。”

說着,貝魯克菲泰奧微微地搖頭,“可供探索的地方還有很多,所以不能排除我所不瞭解的現象的存在。”

“之前可從沒聽你說過這種話,需要維修了嗎?”狄斯聽他這麼一說,劍眉微微皺起,“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你最近變得有點感性了。”

“有道理,之後會自檢的。”對方點了點頭。“不過,建議你好好準備一下,他們過來了,不要真的變成獵物——爲了之後考慮,我不會在戰鬥中給你提供幫助的。”

獵物,嗎……狄斯望着對方消失的身影,右手不由得覆上了上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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